无论是贺喜还是谈判,都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在座的都猜到了宋家此行的目的。
席兆骏知道两家成不了,虽在座的除良堤来的没有外人,他也不想当众说女儿成不了亲事,做父亲的不想爱女受一丁点尴尬,他先是对席姜道:“去玩吧,今天街上热闹,东城的猜谜奖品丰厚,看你能赢多少。”
席姜未动,她了解宋戎,不当面亲口与他说清楚,他不会罢休。
“刚回来,人太多,还是家里清静。”她反倒坐下了。
席兆骏见她坐得越发安稳,他抢在赵夫人前道:“您真是太客气了,这贺节礼竟备了这许多,”
赵夫人:“倒不是贺节礼,是我家的求亲礼。”
宋戎忽然起身,在席兆骏面前恭敬行礼:“某不才,慕席五姑娘性淑德良,其貌端庄温婉,今日上门求娶,还望席公恩准。”
席兆骏知道这时该说些小女性格顽劣之类客套的拒绝之言,但他说不出口,让他说他闺女的坏话,哪怕是假话也不行,他的囡囡哪哪都好。
这么一想,看着眼前宋戎真诚的样子,觉得他还算有眼光,虽还是拒绝之言,但态度和蔼了几分:“宋督主这份心意,”
“宋督主问错人了,也看错人了。”席姜起身道。
宋戎直起身回头看向她,席姜接着说:“我的亲事我自己说了算,我爹爹并无替我说亲之意。再者宋督主说我性淑德良,不知您这是打哪里听来的,您被骗了,我向来无拘无束没规矩惯了,与淑、德,良,沾不上一点边。”
席姜站出来几步,与宋戎不过五六步之遥:“至于样貌,倒是出了名的不端庄不温婉,几年前,被前朝县丞吉大人家的小姐批了祸水之说,巴结攀附者还写了诗来,流传了好几年呢。看来他们还有些良心,没有让这诗流到外阜去。”
见苗头不对,胡行鲁站出来对席兆骏道:“席公,自古以来就算无双亲可靠也无自己说亲一说,席家是大族之家,尚武尚德,该是五姑娘年轻,不想过早离开家人,才有此言。”
席姜:“不是,就是我说了算。”
席兆骏:“不是,就是她说了算。”
父女俩几乎是异口同声,胡行鲁被憋了回去,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族之家。
宋戎脸色暗沉:“五姑娘说了这许多,意欲何为?愿嫁还是不愿嫁?”
席姜:“不愿意,我不想嫁给宋督主。”
宋戎脑子嗡的一下,周遭的声音似都听不到了,只有席姜这句斩钉截铁的回答在脑中回荡。
他向席姜走去,裹挟着风,赵夫人与胡行鲁都感觉出不对,胡行鲁想去拦他,但他快人一步,来到席姜面前,抓住了席姜的手腕,声音低沉微哑:“还请五姑娘与我说分明,之前种种是否戏耍,意欲何为。”
席家人没想到宋戎敢当面这样做,反应比胡行鲁还慢,待反应过来,宋戎已要把人带走。
席姜在当皇后时,也没有放下对武艺的追求,但她无论怎么练,哪怕一直有进步,从来不是宋戎的对手。
他们每次比试交手,为数不多赢宋戎的那几次,她心里明白,是宋戎让她的。
所以当她看到宋戎如上一世阴鸷疯狂的样子,加上手腕被治住,她没做徒劳反抗。
被他带走有些不好说的话单独与他说清楚,不失让他尽快认清现实的好办法,毕竟她重生而来的时机晚了一些,正是她拼命向宋戎示爱示好,恨不得原地嫁给他的时候。
唉,自作孽。
就在宋戎躲过席亚的阻拦冲向门口时,一股凌厉的掌风向他袭来,差一点席姜就被抢了回去。
看清来人正是席觉,宋戎在捱这一下时就猜到了是他。
宋戎被这样一挡,席家人全部出动,他若不玩命不负伤,是带不走席姜的。席姜看着宋戎的样子,上一世魂体被困住的记忆闪现,让她越发觉得他今日若带不走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难道他从这时候就具备了疯的潜质了。
席姜开口道:“宋督主说得没错,过往种种确实需要交待清楚,我跟他去去就回。”
“不可!”同时出声的是席兆骏与席觉。
席姜听到宋戎轻声且狠意满满地呵了一声,她又道:“父亲与哥哥不用担心,亲事既是我自己来决定,出了问题也该我自己解决。我意已决,不必再拦。”
赵夫人道:“我留在这里,席公难道还怕五姑娘会不归吗。”
胡行鲁也赶紧打圆场:“是啊是啊,我们此次不过才带了二百人,本意是结亲不是结仇。五姑娘往良堤跑了有一年,很多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说清楚的好。我也留下做陪,还请席公重新上茶,待品了这一茗,二位自会归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离开。”
席兆骏看了席姜一眼,他纵一百个不愿意,但心里明白,他家囡囡已做出决定。
这孩子一向有主见,想做的事拦不住,看上宋戎主动上门缠着人家,这样廉仪不顾的事她做了,偷着出兵攻打四造,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她也做了。
从小就没束缚过她,这时再来强行违她意思已是晚了,席兆骏挥挥手,放他们去了。
宋戎揽上席姜的腰,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窜上了房檐,身影消失前,他看了席觉一眼,阴寒至极。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双眼同样含阴带鸷。
宋戎一路带着席姜上了潜北最高的南楼,这里底下有人把守,平常人上不来。南楼可以俯瞰整个潜北城,甚至天气好,还能隐隐看到东边的良堤。
今日潜北过节,街上都是人,从上面望下去,处处张灯结彩。
“放开。”席姜一挣,宋戎松手。
她又道:“宋督主可知,这是潜北的重要观测点,按理你不该上来,有窥探军情之嫌。”
宋戎:“我在与你说正事。”
席姜:“这就是正事,你要说的是私事。”
她认真无比,来真的,宋戎只得随她下到空层,这里一样没有人来,只能看到街上行人,却已看不到全城风貌。
席姜看着眼前的民生安宁,喃喃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宋戎没听清,他道:“若是你气我以前对你太过慢待,我道歉。”
席姜摇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先前眼里只有儿女情长,却不知这乱世中私情最不重要。”
“宋戎,”她直呼他的名字,“站在这里的感觉真好,看着黎下百姓安居乐业,城镇繁荣绚彩,而你我皆知,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如潜北与良堤。大卫虽是自取灭亡,但若天下一直乱下去,所有人都会遭殃。潜北与良堤不会联姻,以后再见,是敌是友都不好说。”
宋戎发现席姜变了好多,除了这张绝美容颜,他快要不认识她了。她懂了好多,会了好多,是席家二郎教她的吗?
“嫁给我,我就不是你的敌人,我会是潜北是席家最可靠的盟友,是你的家人,是你人前身后最可靠的倚仗。”
不会的,她试过了,他会要了席家所有人的命,留下苟延残喘的她,被逼到前台像疯子一样杀人,死后连往生之地都入不得。
席姜:“我还是更信自己,信自己的家人。”
宋戎:“信席家二郎吗,你跟他什么关系?“
席姜眼睛瞪起,满面震惊:“还能是什么关系,他是我二哥。”
宋戎沉声:“养子而已。”
他有病吧,神经病。
“二哥与此事无关。我已说得很清楚,于私我不愿嫁你,于公我们各自为政。以前年轻不懂事,不知深浅招惹了督主你,相信督主也知那时的真心天地可鉴,无一丝戏耍之意。”
宋戎:“那时的一片真心,怎么此时就没了呢?你又看上了别人吗?”
席姜认识的宋戎眼里心里全都是大业,何尝如此儿女情长过。真是黏黏糊糊,讲不通了。
席姜以为她与宋戎说清楚后,他可能会放些狠话,也可能会在心里暗下狠誓,会让她与席家付出代价。没想到,他竟是死缠烂打,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席姜看着宋戎这张脸,以后除了在战场上,她不想再见。她回头朝楼下走去,宋戎再次拉住她。
宋戎厉声:“我再问一遍,你与席觉是何关系,你不想嫁我,难道想嫁给他?!”
对,她忘了,他一直就是个疯子,隐藏得很好的疯子。
“你疯了,那是我二哥。”
“你在避重就轻,你不敢回答我。”
席姜想骂人了,她能不能现在杀了他?他不是才带二百人来吗,老妖婆也在军师也在,把他们一锅端都杀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阿抬没来,颜繁没来。不说两个都是没了主人会发狂的疯狗,只一个没带阿抬就可以确定,他们是有备而来,从迈进潜北就已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席姜瞬间冷静下来,这可是宋戎啊,他再疯心里都是有数的。
就像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囚禁了太后,他灭了四大士族,他还断了阿抬一臂。在他死前,后宫所有参与皇后与贵妃之争的,哪怕只是一个浣洗局小宫女,都被他清洗掉了,最后还活着的,全部是没有参与一丝一毫争斗的嫔妃与宫人。
她怎么会认为在他发疯时可以趁火打劫,这个想法很危险,她要时刻记得,宋戎是危险的敌人。
“你说话。”宋戎还在逼问她。
他手劲极大,一时失控,席姜怵眉道:“我就算是想嫁与别人又干你何事,我日后要嫁,至少会嫁个在打斗中会顾念我是否受伤的人。”
宋戎怒气暴起,却又迅速溃败,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席觉从他手中抢人时,本可以抢走的,但却顾念席姜还被他抓在手中,才没有成功。
他当时觉得自己胜了,却原来是输了。
她还在说:“所以,你明白了吗,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不甘心,高高在上的督主大人的不甘心而已。”
与上一世宋戎在她死后所做的一切同理,他并不是因为爱她才那样做的,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没有按他安排的路走,没有按他想要的样子一辈子陪着他身边,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只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席姜一口气跑下了南楼,扯过守卫的马,一指上面:“盯着他下来,从今往后塔层也要留人。”说完她上马而去。
守卫得了命令,全部紧张地盯着宋戎下了楼来。
宋戎没有为难任何人,只是盯着席姜远去的身影,他们好像调了个,她满脑子都是战备战防,而他却只想质问她为何不愿嫁他,是否移情别恋背叛了他。
宋戎低头笑了一下,他怎么会连个女子都不如了,他管她愿不愿意,管她是否移情,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他想要的都会是他的。
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怎么可以不愿意,她怎么可以背叛他。宋戎抬头看着高高的南楼,他要看着席家倒下,要他们付出代价,要她孤苦无依只能依附于他。
到那时,她会变回去的,她很聪明不是吗,她会再次做出正确的选择。
宋戎接了母亲带着他的人走了,席兆骏见礼帛没拿走,让人去追,被席姜叫住:“爹爹且慢,良堤军师走的时候改口是节日贺礼,白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席兆骏:“可这,无功不受禄,”
席兆骏这边还说着,那边席姜与哥哥们已经开始开箱登记了。席兆骏只能又对着小厮叹道:“唉,都长大了,不听话了。”
小厮叫阿壶,他脱口而出:“不听话也是您宠的。”
上次席兆骏说席觉比亲儿子惦记他,阿壶就来了一句:“亲儿子惦不惦记您,都是您亲儿子。”
席兆骏当时瞪了他一眼,这次他直接上脚:“还有没有规矩了,不说我是你主子,就是论年龄你这也叫目无尊长,顶嘴该打。”
阿壶做逃跑状,席兆骏在后面追,一时跑出了中堂。这下席兆骏舒服了,眼不见为净,好好的彩食节,他去找亲家们喝酒去了。
席姜在宋戎送的东西中挑出了两份拿去给大嫂与淼淼,以弥补这些日子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失礼与愧疚。
田阿陈没想到席姜不是顺嘴一说,她真的回来了,带了新的东西回来,她心里叹气,面上还得显出高兴来。
田阿陈知道席家人对她都挺好,她娘家苗家对她也好,若是成亲前,她没有听到父亲与郎君的那场对话,她也不会活得这样郁郁不开心。
那场对话她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只父亲与郎君各有一句话被她刻在了心里。
父亲说:“我们还算没有辜负席公所托,已尽力把她当亲生的养了。”
而郎君却说:“田公与夫人已做得很好,我只盼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要恨我了。”
这两句话随着年月的加持,变得越来越清晰透明,乍听之下的不懂,随着一日又一日的回味咀嚼,田阿陈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没有归属感。
这些郁结在生淼淼时,差点要了她的命,最后救了她的,不是不管不顾冲进来的郎君,她那时在想,他到底在骗她什么,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会因此而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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