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的地势是整个大卫版图里地势最复杂的,多山多丘壑, 还有密林。
是以,历朝历代只要朝廷一乱, 这里就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陈知当初在西围与南郡之间之所以选了西围, 不是因为西围比南郡更适合休养生息, 暗中发展, 而是因为南郡那时被刘硕带领的八部占了, 他不得不西行。
如今,刘硕的八部早就被他灭掉, 他人现在南郡,可以把这里好好地摸索一番, 若深处有散军叛兵,他直接清理门户,为自己所守的南郡,也为席姜未来版图的完整。
章洋与陈迎哪里知道,他们的主上是在为别人做清道夫去了。
就在陈知兢兢业业地在南郡“开荒打扫”, 不参与席姜与刘硕之间纷争,躲得远远时, 席姜这边,她住的院子进来一人, 来人身着便装,头上箍着头巾,行事低调。
他在案前禀报,席姜听着。
待他走后,席姜脸色轻松,似对来人所禀之事十分满意。
来人是杜义培养出来的,席姜用在身边的得力下属,他是来禀报陈知、陈家军情况的。
那日,胡行鲁奇怪她为什么又给人感觉是信任陈知的,答案就在这里。她不是信他,而是在心里对陈知是有期待的。
他说愿与她合力杀敌,她不敢信,胡行鲁也说,陈知想要归编,她不敢用。
但她不是对陈知以及陈家军放任自流毫不在意的,她希望陈知不要光用嘴说,而是主动做些什么,让她觉得安心的同时,做些什么。
他很聪明,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席姜对此还是抱了希望的。
这不,她等来结果。陈知果然知道她要什么,她怕他在她与刘硕相斗时,在她身后咬上一口,他就主动躲得远远的,去到南郡的腹地,就算她这边有什么情况,他想混水摸鱼也赶不回来,没什么比实实在在的距离更让人放心了。
昨日,武修涵那边来了消息,刘硕寻粮的人已在他的控制中,他请示是让他们无功而返,还是直接杀掉。
席姜想了想,这事无需给明确的命令,她本想告诉武修涵,可随意根据实际情况处理,但想到那日他出发前他们二人的对话,她还是拿起笔来改了主意。
她不能让武修涵有擅自做主的机会,她大事小情,事事都要直接给他下命令,让他养成习惯,让他明白她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碰不得。
总的来说,这会儿又得了陈知的动向,一日里算是得了两件好消息,她自然面色看上去轻松不少。
但也只是暂时的,她估模着刘硕快要撑不住了,他该有所行动了。
南海驻防,刘硕确实有想过把弄粮的主意打到那里,他倒不会抢粮,因为也知道驻防将士守的是什么,是这片土地的命脉。
他只是想着暂借一些,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罢了。
这时的刘硕已经明白,他应该在杜义在城外做那些小动作时就主动出击,放手一搏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日日夜夜操练他手下的五万兵士,希望多少可以提高一下战力,在与席家军的对战中,最终能够以人数取胜。
可就在刘硕正有借粮这个想法时,驻防营的上将破天荒地派了人过来,并带了亲笔信。
南海驻防营,只在改朝换代,还有皇权交替时会与内陆有联系,也正是这个时候,当时的君王都会拨兵拨款,一直以来驻防营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传承下来保家卫国的。
如今,并不是这样的情况,驻防营的上将却主动联系了刘硕,且正巧是刘硕想要借粮之际,刘硕赶忙请人进来,一边看信一边询问。
来人是直肠子,也不等刘硕把信看完,直接道:“我们主帅的意思,您不用考虑借粮一事,多少年来,内陆皇权朝代的迭代,都与我们无关,希望不要在您身上破例。”
主将派来的人有话直说,主将的信,内容也短。
就是不借粮,我们知道你要干什么,想都不要想。
信看完了,来人还在说:“再有,如今攻打都城的席家与陈家,都给主将传了飞信,他们已知道您想做什么,劝您还是不要一意孤行,成为众矢之地。”
刘硕一楞:“席家与陈家?”
送信人:“如今内陆时局乱着,我们分不清各家都是谁,只知道这两家都想到了您所想,都提前防备着呢,否则我们也不会提前知晓,来与您谈这事。”
刘硕是看出来了,这驻防营的人一门心思护海防,根本不讲、也不懂人情世故,想什么就说什么,倒是把意思全都直白地说明白了。
如此,刘硕不可能再打驻防营的主意,人家都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接上门拒绝了,若他再去,就没有礼只剩下兵了。
刘硕欲好生招待这人,他本就是武将,很是欣赏这样的人,还想着与其彻谈,了解一下不止停留在书面的海防情况,而是真实的战况细节。
但送信人并无此意:“我这就回去了,没有海浪的声音,你们这里我住不惯。”
来去如风,刘硕看着军纪严明,作风硬朗的海防人,他目光如矩,不知在想什么。
看了没一会儿,他叫来下属,清点口粮,留下一部分够城中百姓吃上三日的,剩下的都装车带了出去。
下属十分意外,他这是要彻底断了回来的路,要与席家军在城外战到不死不休了。
刘硕确实是这样想的,离他出城迎战还有十日的时间,这十日里,他还在练兵,但不会让士兵太辛苦。
他要他们时刻保持着战斗的状态,在充分热身的情况下打开城门,去击杀杜义的围军。
而席姜这边,席铭在与海防驻营联络传书时,发现了陈知在其中有参与,他把这一点报告给了席姜。
席姜一楞,与她在一起的武修涵在看到她微顿后,嘴角好像扯了起来。不过一闪即逝,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
目前来说,陈知的所做所为,席姜都是满意的。他人还在南郡猫着呢,她与刘硕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他不仅做到了安静地躲到她放心的距离外,还有心思与工夫,替她想到了南海驻防的情况。
若是她之前没考虑到此,没让席铭提前去预防,有他注意到了,这一块也不会出错。
席姜收起这些念头,开始做战前最后的部署。
终于到了那一日,席姜穿上铠甲,席奥与席铭并肩立在她的身后,等待着刘硕的五万之士。
而陈知这里,他终要对章洋与陈迎还有跟随他的席家军做出交代。
席刘打起来的消息传来时,章洋与陈迎恨不得直入滦城,现实是,他们去不了,还被陈知召唤到空地,说他有话要讲。
章洋与陈迎这时才开始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听到他们的主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我不会再与席家为敌,席兆骏与席亚皆已死亡,那日所说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与席家女在深潭下互协互助,并成了亲,这些,我从里面带出来的千人可以证明,我与她是夫妻,荣辱与共,利益一致,命运共享。”
底下,除了陈知带出村子的一千来人,其他席家军一片哗然。
而主将章洋与陈迎却是沉默的,震惊到发不出一言。
陈知继续道:“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的主上不值得再跟随,你们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请便,任何人都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章洋与陈迎这时倒反应了过来,立时表态:“我们跟随主上,遵主上的命令,决无二心。”
后面的兵士也跪了下来:“遵主上命令,决无二心。”
章洋与陈迎想得明白,不如此还能怎样?不管席姜与刘硕谁输谁赢,于他们都无意义。
席姜赢了,陈家军的结果没差,天下归席家,所有军队归于皇家。若是刘硕赢了,他们难不成还能投奔刘硕去,别说不可能,就是现实来讲,虽现在陈知的人不多,但若让他们在刘硕与其之间选择,他们还是会选陈知。
陈知就算是打着为席姜,为他口中的妻子报仇的目的,他也会灭了刘硕的。
这位主上,最擅长的就是隐忍低调,夹缝中生长,给他几年时间,他会东山再起,到那时,天下就是他的了,他们这些跟随的人,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是以,章洋陈迎他们不会听到陈知这样说就离开他。他们只是需要稍微消化一下,幻象一下,本来心中打的主意是拥护新皇,如今变成了驸马,会是个什么局面?
还是陈福最清醒,他私下与章洋陈迎道:“别驸马了,就那位肯把皇位让给她的兄弟吗。”
章洋与陈迎的表情可谓惊彩,那不就是说,连名分都够呛有,别忘了那位的身边还有姓武的呢,焉知日后不会再有更多的男人扑上去。
三个人开始为主上的未来担忧,以二人之前的恩怨,这要是不立个大功,难出头啊。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主上生了个好模样,至少在他们看来,比姓武的还要好看一些。
这样一想,更是庆幸,当初把武修涵的手指嘎了,这在席姜那里总该是减分的吧
第94章
章洋对叹气的陈福道:“主上四肢健全, 拥有绝佳的长相与气度,岂是武修涵那残缺能比的。”
陈福:“光是姓武的吗,就说那形影不离的杜义, 虽是成了亲, 但依我看,他眼里都是他那位主上,当初结婚还是那位一手促成的呢,他能老实娶妻, 不过听话而已。还有刘硕,除非战死沙场, 万一没死, 不是还可以投降的吗。这几人皆年轻健硕, 相貌端正, 咱们主上光靠个模样可没什么胜算, 大鱼大肉吃腻了,还想换口胡萝咸菜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 三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只能把目光先放在席刘之间的大战上。万一刘硕赢了呢, 一时之间三人心情复杂,也说不清更希望谁赢了。
都城这边,城门大开,刘硕带着全部将士出了城。声势浩大,动作迅速, 像是要弥补他之前的犹豫与怯懦。
席姜这边早有准备,知道刘硕是带着破釜沉舟决心而来。
两边交战的先锋军, 嘴里皆是杀声一片。直到兵刃相撞,利器之音取代了口舌的凶狠。
席姜对自己的兵有信心, 多年来的征战,顺境逆境,所有人皆可把后背交与队友,浴血奋战这样一路走来的。
而刘硕那边,刘硕很勇猛很努力,但他时运确实差了一些,自己的南郡八部以及恩师的军队,被陈知打杀得只剩下一千人,在几万席家军面前可谓杯水车薪。
剩下的都城士兵,如果一开始就是作战好手,也不会导致大卫的灭亡,群雄的崛起。再加上有样学样,跟着姚芸带来的王师,不思进取,贪图安逸,疏于训练,就算有刘硕的临阵磨枪,也无济于事。
席家军越战越猛,越猛士气越高,随着刘硕军队的后退,席家军更是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席姜心里踏实下来,她知道这场战役虽耗时长,但她要赢了。刘硕也不是草包,他也知道大局渐定。
这场战斗从白日打到天将要黑,终于要结束了。
刘硕身为主将,他的气势一弱,他手下的兵开始弃甲投降。终于轮到他,席铭把他围住,因着席姜先前出发前下达的命令,他并没有杀刘硕。
终于,席姜策马而来,而刘硕终被席铭记恨,被他与手下合力把刘硕打下了马。
刘硕的腿受伤了,他已站不起来,只能用断了的剑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跪得太难看。
席姜没有下马,此时的她于刘硕来说,高高在上。虽经过战斗对敌,脸上与身上皆溅了血,看不去并不清贵,但她的气势已然带了得胜的王者之气。
席姜严肃地看着他,面色威严,她问:“刘硕,你服吗?”
刘硕抬头看她,忽然明白过来,席铭为什么没有杀他只是捉弄了他,是因为席姜没想他死,她打算给他机会,他身上有她看上的品质。
刘硕心头一动,竟觉血又沸了起来。眼前人全身金属铠甲,在落日下依然熠熠生辉,她的头盔已拿了下来,被风吹着的马尾束发飘扬着,有那么一刻,刘硕觉得她似从天而降的战神,美丽又强大,是可以说服自己臣服的存在。
刘硕遵从本心,他道:“我服。”
席姜又道:“可心甘情愿?”
刘硕:“心甘情愿。”
席姜看着他,他知道他该有所动作了,他放开手中的断剑,跪得笔直又郑重,席姜这才扬起手中的剑,宣告了这场漫长战斗的结束。
事后清点,都城五万兵士只剩下一万五千人,将全部归于席家军,由分编各队带练监查,都是年轻力壮的士兵,只要好好训练,假以时日就会成长到与席家军差不多的水准。前提是,不可再如之前那般松散,要切实地操练起来。
总的来说,能多一万五千人,席姜还是满意的。大卫亡后,各方独立势力最高时能达到八万人。如今,几场战争下来,最后进入都城,入主皇宫的新主人,手下不过四万人,确已是从南至北,从西向东,拥有兵士人数最多的队伍了。
可见战争的可怕,无论谁输谁赢,谁攻占都城入主皇宫,都是由人命垫上来的。
好在,终于要结束了。席姜带着席家军迈进了都城,皇宫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她一眼就能望见。
她终于又回来了,两世为人,两次相遇,只是这一次她会是它真正的主人。
此时,身在南郡腹地的陈知,并不着急出去,他既已做到这种地步,就有耐心等到战争最后结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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