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芋转头看向池子时,泪眼汪汪,写满了哀求。
池子时莫名觉得心情好,上扬的嘴角压不住笑。
在白芋卑微恳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那女鬼这两日频频伤人,不好再拖吧。”
白芋跟着狠狠点下脑袋。
姜晚质疑的目光透过厚厚的签子围墙看向池子时,心里衡量的天平又开始左右摆动。
这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鬼帝故意的。遇上执念重的有怨气的按规矩一律上报,有钟馗出面拿鬼,怎么可能给这种小鬼差施压。
在这关口让白芋来求她出手抓鬼,心思表的不能再明显了。
池子时没等到回答,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找补:“这种分量的鬼一次应该能加不少分吧……”
天平晃动的幅度逐渐弱下来。
“小狐狸所言……”
姜晚刻意拉长音调,观察着池子时的小表情。
他倒是镇定,眼里有些浑浊,带着些期待,偶尔星星点点像闪着小碎钻。
或许是顿的有些久,他有些失落地低头去眷描前面的字迹。
姜晚低笑,把话补了全:“极是。”
狐狸抬头,喜悦之情毫不带掩饰,得了夸奖,狐狸尾巴都快现出来了。
看完全程的白芋表示自己应该退下,而不是在殿里当这不亮的灯泡。
姜晚又打趣道:“现在就走吧,别耽误了无常大人的大好前途。”
白芋的笑僵在脸上。
啥,咋就阴阳怪气起他来了?
白芋歪头挤眉地求助池子时。
池子时从被夸夸的快乐里回神,清了清嗓子,问:“天色已晚,要去哪里抓她?”
姜晚若有所思地郑重点头:“有理,司医生这个点应该回家休息了,那就明日一早再去吧。”
提起司烨然,池子时的脸一下就黑了,气压低得白芋都忍不住左边挪了些地。
池子时手下一重,手中的笔断成两截。
“走,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白芋缩在角落,抱着自己根本不敢出声。
姜晚不过是逗逗他,谁料这狐狸被激得拉起她寻着味就往司烨然小区冲。
姜晚和池子时站在半夜11点钟的寒风里,身后司烨然屋子的灯都是黑的,人还没回来。
邻居出门丢垃圾,被隐在黑夜里的人吓得魂差点飞了。
“司医生好几天没回来了,你们要是找他得上医院去。”
姜晚幽幽地看向变回原形的池子时,小狐狸脑袋低下去。
这狐狸鼻子和狗鼻子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是一个欣喜的声音:“姜小姐。”
司烨然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停车场的方向走来,远远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在家门前立着。
寒风吹起钻进袖口里,冷得他缩了缩手,小跑着过去,靠近些终于有些认出人影。
是姜晚。
下班前还和经常来医院的小道士聊到她,说到她名花有主的时候小道士一口水喷出来,满脸震惊。
他再三确认了姜晚是单身后决定给自己放个夜班的假好好休息一天,晚上再计划一下怎么追女生。
司烨然收了回忆,快步走到姜晚跟前,还刻意朝她背后张望,医院里常跟着的那个男人不在。
“姜小姐这么晚是来找我的?”
姜晚的眼穿过他看向他身后,鬼息很弱,肩头的阴气是新叠加的,那鬼就在附近,应该是在躲她。
还不等姜晚开口,司烨然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外头冷,姜小姐要不进屋坐会?”
大门敞开着,智能灯光随之亮起,里头很空,冷清的感觉让姜晚杵在原地,还有些想退后。
姜晚牵起嘴角,示意脚边的狐狸,向司烨然客套地道:“不了,我就是遛、溜狗路过,就不打扰司医生了。”
池子时低低地嗷了两嘴,鼻腔出气。
狗?
他才是狗。
司烨然这才注意到姜晚脚边还有只动物,在黑夜里看不太清,比正常狗大些。他不养狗,也不怎么认识品种,想着大概是只大型犬罢。
单身女性养只大型犬保护自己也正常。不仅履历优秀,还懂照顾动物,司烨然在心里给姜晚列的加分项越来越多。
姜晚踢着小石子走出司烨然的小区,刚才袭来的冷清孤独感依旧盘踞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灯将空洞的屋子照亮的那刻,她仿佛看见了快要熄灭的烛光摇曳的身影和没有生气欢笑的阎罗殿。
姜晚沉默地朝前走,池子时不声响地跟在后头。
一个伤神回忆着,一个气愤地思考怎么教训司烨然再宣示主权。
狐狸鼻子还是灵的,出小区还没走几步,池子时就闻到了满带戾气的女鬼在靠过来。
池子时抬爪抓了抓姜晚的裤脚。
姜晚的扇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步子不变地继续往前走。
女鬼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前面的路上,远远地盯着他们,嘴角噙着诡异的笑。
下一秒,女鬼的脸就在姜晚眼前突然放大,鼻息就在一厘之间。
若不是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女鬼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个活人了。
她这吓人的技术好歹也是在地府里和前辈讨教过的,实践至今还不曾失手过,怎么眼前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女鬼很快调整了想法,她毕竟是能一下踏破鬼打墙的人,不害怕也是正常的。
女鬼露出长长的指甲,比划着:“离他远点。”
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
姜晚抬手摁着耳朵揉了揉,冷笑一声:“如果我不呢?”
女鬼红着眼将她逼着后退:“离他,远点!”
姜晚象征性地后撤两步,又突然倾身向前,眼睛微眯,满带侵略性地贴近女鬼:“我是人,你是鬼,我和他在一起那也是顺应天道自然的事。”
女鬼的戾气彻底被激起,从眼睛里,耳朵里冒出来,整个人从头至脚都笼着黑气,两手往前伸掐住姜晚的脖子。
狐狸低低对着女鬼嗷了两声。
他被姜晚封住了原形,不能随意变回人形。
虽说他是能解这咒术,可解了就等同于告诉姜晚他在扮猪吃老虎,他先前的那些说辞人设都是假的。
女鬼更是得意了,掐住姜晚的手上了劲,指甲掐入她细嫩的脖颈,血渗了出来,顺着长指甲往下流。
司烨然追出来想给姜晚送件厚外套,没成想见了这一幕。
“姜小姐!”
司烨然四处张望,最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用力丢向女鬼。
池子时虽然不喜欢他,可也不得不夸一句,他小子的准头是真不错。
一击正中女鬼的脑袋。
石头从女鬼的脑袋穿过,没有产生半点伤害。
女鬼分神间被滚烫如岩浆的血烫伤了指头,猛一下收缩回来。
司烨然软着腿上去扶住了姜晚:“姜小姐,你没事吧?”
姜晚的眼底隐去了一抹得手的笑意,装出慌张来:“我没事。”
池子时盯着司烨然扶住姜晚胳膊的手,牙都快要碎了,体内汇聚了力,只待一举突破了这个符咒。
女鬼有些崩溃,血泪滴落下来,挂在脸上:“你为了她,砸我?”
姜晚适时揪紧了些司烨然的袖口,微颤着的手还有浮弱的气息。
司烨然当然是感觉到了,将姜晚护在身后。
他从不信鬼神,今日信仰被破,直面女鬼,心中没有慌乱是假的,可并不能让他就此乱了神。
“嗯……急急如律令?”
司烨然在脑中飞快搜索着遇上鬼了该怎么办,打报警电话这一想法快速划掉,随后电视剧中常出现的那句话在耳边响起。
见女鬼没什么反应,司烨然清着嗓子凭着不太明晰的记忆继续念道:“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显灵……”
姜晚听他这不熟稔的咒术明显皱起眉头。
“司屹,你不记得我?”说着女鬼就要上手抓司烨然的胳膊,司烨然手一缩就躲掉了,还不忘护住身后的姜晚。
姜晚眉目淡定地站着,不退不进也没别的动作,一扫刚才的害怕模样。
女鬼怒目切齿:“你是装的,就是为了从我身边夺走他?”
她心底的戾气已经被全部激起,再待姜晚一点点拨散,这鬼就算是抓成了。
司烨然将姜晚护得严实:“什么装的,什么夺走,这几日医院里的那些人说遇到了鬼就是你吧。”
姜晚脖子上的伤和田箐脖子上的一模一样,他当时还没注意到,事后听同事说起时才觉得奇怪,刚才总算是解开了迷惑。
女鬼也是坦然就应了:“是我。她们天天觊觎你,围着你,不怀好心。”
“特别是那个女人,我还借她的手教训了些人。可是她花枝招展,妄想嫁给你。我当然不允许,我要让那些人知道,你是我的,我们才是良配,要生生世世一起的。”
女鬼收了指甲,要去抚摸司烨然的脸,被躲过了。
司烨然厉声道:“你是鬼,我是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你是人,我也不会喜欢一个会欺凌无辜的人。”
一字字一句句砸在女鬼心上,宛如一颗颗炸弹,将她的心炸得粉碎。
“不,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在姻缘树下起誓,要永远在一起的。”
“还有,还有这婚服,我们就要成婚了呀。”
女鬼脸色一变,看向姜晚:“是她,是她夺走你的心。杀了她,你就还是我的。”
对,杀了她。
司屹就还是她的。
女鬼在自我催眠下勾起怂人又诡异的笑容,两手穿过司烨然掐住姜晚的脖子。
司烨然惊恐地低头看着穿过自己的鬼手和眼前面目恐怖的女鬼,心跳加剧,颅内充血,随时有可能瘫软晕过去。
司烨然想起被掐住脖子的姜晚,伸手要推开女鬼,手却直直穿过,什么也没摸到。
姜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掐出血来,她脸上没有表情,一丝痛苦害怕慌张也没有。
女鬼的劲更大了,却一直没看见她想象中的求饶,害怕和慌张。
倒是姜晚,嘴角扯起一个弧度,随后手里的扇子一转,往前一推,那鬼登时被推出几米之外。
女鬼惊愕地低头看着身前的血窟窿,风从中间穿过去,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你,你究竟是谁!”
姜晚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脖子,拂去戾气,手里的折扇往空中一抛。
折扇泛着光,躺平成书的模样,半透明的书页快速翻动着,哗哗作响。
响声落,犹如判桌上的醒木,一击敲入心头。
女鬼的膝盖一软,差点跌跪下去。
“你是判官?”
姜晚在她的震惊中开口:“苏叶,民国二十三年秋,死于自缢?”
女鬼淡忘的记忆随着姜晚的话被重新召回。
她死在了被家人强迫成婚的当晚,新郎……不是司屹。
她生的年代不好,出生时正在改朝换代,孩童起就战乱连连。那时候家里收留了好多孩子,司屹就是其中一个。
“他话不多,脑子灵光,很得父亲喜欢,收他作衣钵传人,教他行医用药。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很快就许了婚期。”
女鬼曲指勾起一缕发在指尖缠绕着,将故事娓娓道来。
没能等到婚期前线的战争就爆发了,司屹要和她约定等战争胜利了就回来成婚。
她当然等生等死什么也没等到,毕竟,在战乱的年代一封家书都难以递交到手里。但很快那个地方沦陷的消息就传的全国皆知,她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其他亲事,每日关起门来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
“母亲偷偷给我说了亲,要我嫁给地主做妾,我已许给司屹为妻怎能再为他人妾。他们将我绑了塞进新房,可惜我刚毅不惧死亡,三尺红绫,吊死在新房里了。”
她到地府的时候姜晚见过她几面,听孟婆和奈何桥边巡逻的小鬼说她每日都守在奈何桥头,遥遥远眺,不肯喝汤入轮回。
女鬼说到最后潸然泪下。
狰狞可怖的面目在姜晚挥袖间变回了原来的俏丽美人,凤冠霞帔转瞬间鲜艳起来,大红盖头从她肩头滑落,散乱的青丝被无形的鬼手重新挽成髻,锈迹斑斑的珠钗也焕然一新。
司烨然的呆愣只在一瞬之间又消失了,眼前这个女鬼对他而言陌生且遥远。
“司屹。”苏叶含泪伸手去勾他。
司烨然再次躲开了,满眼的冷漠和疏离。
“不是,他不是我的司屹。”
宛如信念崩塌,苏叶抱着脑袋痛苦地对天长吼。
她从地府裂缝里偷溜出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这个熟悉的背影。她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趴在他的肩头看他翻阅医书,诊断病情。她虽没想过有一日能与他相认,可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认错人。
“你没认错。”姜晚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苏叶和司烨然疑惑地看向她。
一个不解,一个期待。
法扇又开始不停翻页,前尘往事纷沓而来。
司屹做为医者,看不得天下纷乱,百姓失所,遂自请上前线做军医。他到前线的第三个月就为了抢救士兵牺牲在炮火之中,死前的最后一刻手里还在配药。
他站在阎罗殿里,满身是伤,眼神清澈坚毅。
殿上人着暗色的阎罗外袍,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透过透明的书页传出来:“你有执念未解?”
司屹攥着手里一截断了的红绳还有小段绷带:“国家危矣,救济世人,救苦扶难,即我执念。”
殿上人将轮回章盖下,缓步下殿:“你还有约定未成,不再等等?”
司屹接过轮回准签,目光坚定:“大家未定何谈小家。”
殿上人目送司屹离开,抬头横跨百年与姜晚对视上。
那脸依旧模糊不清,模糊间却能感觉到那眼对视里的宠溺和欣慰。
姜晚:“他已经轮转两世,每一世所求的都是世间安定。”
司烨然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抓着什么东西,皱了皱眉头,将东西展示给众人。
是一根被重新编制的红绳,坠了一个耳饰珠子。
苏叶摸了摸左耳,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一只的耳坠。
姜晚低头呵出那一句话:“生生万物,相羁相绊,因果循环,终是要解开的。”
话音同透明书页里传出来的那清朗男音重叠起来,传了很远很远。
苏叶的执念一点点被扫去,裸露出最初的想法:嫁给司屹,救人行医,行善布施,愿世间再无战火。
是她劝司屹带着她的那份一起上战场救治将士的,那原来是她的执念,不知为何竟逐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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