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人忙碌至四更将阑。
忽闻岸上一阵马蹄声响,震得水体微微颤动,又闻一耳熟之音“大爷、大爷”的急切呼喊。
吴熳与胤礽仔细一听,竟是留守宁州保护慕哥儿的明群,夫妻二人不由心头一紧,今日大获全胜的喜悦一扫而空,妖丹也不寻了,带上王官儿迅速回到岸上。
再借着微弱的天光,打眼瞧见明群一副日夜兼程的狼狈脏乱模样,便知必然出事了!
明群也知主子心意,下了马来,往二人身前一跪,气儿尚且未喘匀,其余不回,且先道,“小大哥儿暂且无虞!”
此话一出,实实在在安了两位主子之心,见王官儿也是一脸焦心,又安慰道,“幺哥儿也无碍。”
如此,王官儿亦松了气。
胤礽见其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令他起来,又带路而来的护院拿水来,见明群灌了几大口,方追问起经过。
话说那日慕哥儿见父母离去不带他,闹了一回,次日醒来寻遍家中屋子,不见爹妈,一时瘪嘴红眼,却也没哭,极为乖巧,又有猫儿兆利等哄了大半日,终于喜笑颜开,后几日里,家中众人变着花样引着他玩耍,也就不时时念着寻父母了。
一日,小幺照常带了他去附近村子里寻孩子们顽,回家歇晌路上,便遇上了当日湖边垂钓的老翁。
慕哥儿年纪虽小,记忆力却惊人,竟是还记得那老者,又因着在家同胡四相公闹惯了,一时撒开了小幺的手,开心地跑去从后面勒抱住了那老翁,兆利是知道那老翁有些异处的,主子亦嘱咐他多提防,因着急忙慌上去,欲将慕哥儿抢回来。
不想,才眨眼的功夫,那老翁就被慕哥儿勒得化作一只黄皮狐狸,几近昏厥,众人大惊,忙一拥而上,只不及小幺手段得法儿、速度更快,将那狐狸“咻”地一下,化作一缕白烟,收进了小磁坛子里。
众人虚惊一场,俱是手心冒汗,眼晕脚软,皆暗自庆幸:还好!
胤礽闻及此,面色微沉,打断明群道,“胡四相公呢?”
胡四相公曾言,有他在,那老狐狸绝对不敢靠近,那日又是何种情况?!
明群想起那老狐狸亦是愤然,但确实非胡四相公失职,因忙回,“蹊跷便是在此,那日恰巧胡四相公族中有十分要紧之事传来,需他亲自回去处理,因派了一小狐仆隐身跟在大哥儿身边,这么巧,就遇上了那老翁……事后,胡四相公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明群回完,见二位主子没了疑问,便接着道,“我们原见那狐妖被小幺一孩子家收得容易,便以为不是甚厉害角色,只等王先生回去辨明善恶,再行处置,不想,当夜便出了事……”
一伙死士趁夜闯进宅子,杀了值夜的护院又夺了那装狐妖的磁坛且不算,还欲灭口烧宅,若不是小狐仆及时唤来胡四相公,他们恐怕都得命丧黄泉。
听得家下被杀,儿子有性命之危,胤礽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双拳紧紧负在身后,手背青筋胀起,周身怒气暴涨,吴熳倒还静坐着,只从身上燃起的那丈高火焰,亦能看出其心火如何迸裂沸腾。
“然后呢?”王官儿见二人气极又无言,代为追问道。
明群语气颓唐又自责又自愧回道,“那些死士有备而来,见到胡四相公,一面用异法迷阵拖住胡四相公,一面让一人带着磁坛奔逃,待胡四相公破除障法,解决完潜入的死士和狐妖,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随后,胡四相公唤来一位身上氤氲着黑气的将军,请其保护大哥儿,自己追了上去,不过,没多久就回来了……”
胡四相公回来后向他道:带走磁坛那人有人接应,他跟了一段,欲瞧瞧究竟是何人竟连他也敢算计,不想,又突然冒出一伙人,将接应之人全数屠灭,又将磁坛抢走了。
“……胡四相公言他观后一伙人身上沾染着不凡气运,就地起了一卦,卦相显示此事事关世俗王朝,牵涉太深、因果甚重,他不便插手,遂只将那磁坛封了个严实,叫人无法解开,便回来了。
奴才详询了相公所见细节,得了一个讯息:头一批死士听令于那坛中狐妖,尊称其为‘南翁’。”
胤礽闻言,仰面远望天际的视线倏尔收回,深深看了明群一眼,眸底波云诡谲。
“南翁”、狐狸、死士……
南山翁、北静王府、忠慎王,会是这些人?
胤礽思绪飞速转动,见明群言犹未尽,又让其继续道。
“胡四相公不能出手,奴才人手大减,亦不敢妄动,只待天明后从别地调集来人手,再谋他事,遂只着手料理眼下之事,点数护院人数与尸体时,发现少了一人……”
“谁?”胤礽哪能不明白其中之意,冷声问道。
明群犹豫片刻,吐出一个名字,“……秦获。”
“逃兵,还是暗子?”胤礽问。
“尚无定论,但多半是……暗子。”明群垂眸,调来人手后,他便使人去四处探访搜寻过,无人见过秦获,亦无其逃走的痕迹。
胤礽闻言,怒极反笑,远目自嘲道,“好啊,竟是爷被雁啄了眼!”
这秦获乃是十年前开封水患的灾民,因缘际会,胤礽救下了他兄弟二人。
秦获兄长从文,留在家乡科举,因屡试不第,便于二三年前在府城的奇珍阁谋了个管事之职;秦获长得粗壮,不喜读书,便央胤礽给他碗饭吃。
胤礽观他小小年纪行事自有一股子闯劲儿与韧性,又有练武天赋,便留下了他,没想到……
吴熳见男人如此形状,胸中怒火稍息,伸手钻进男人紧握的手心里,无声安慰。
气氛一时静默,须臾,胤礽反握住妻子的细指,冷声向明群道,“查!所有人祖宗三代、亲戚五服翻开了的查,背主的、身份不明的、有异的,该清的清,该撤的撤!”
“是!”明群听令。
胤礽又缓声道,“明群,事不过三。”
前有杨子,明群亲自带人排查了一回,却又冒出个秦获,潜藏的还不知多少,可笑,他身边竟真成了筛子不成!
明群自知失职,垂首重重应了一声:“是!”
东方既白,几人方披着晨光往客栈走。
路上,胤礽仔细询问了死去的护院的安葬、抚恤事宜,令明群将恤金再加厚了一倍,之后的打捞之事,亦由明群留下负责。
一为叫他好好休整,毕竟连日兼程而来,再随他们加速赶回去,太耗身子;二则此地距扬州更近,胤礽欲让他先回扬州,将父母身边之人先筛一遍,确保父母安全。
沉默了半夜的吴熳静静听了一路,临进客栈时,才开口问了明群一句,“孩子们有没有吓到?”
明群一愣,不经意看了一眼王官儿,回他大奶奶道,“大哥儿一夜好睡,并不知情,因没吓到,只……”
他转向王官儿,“幺哥儿需王先生回去后好好开解一番。”
王官儿立时会意,低头轻叹一声,谢过明群,辞了吴熳夫妇,便回屋歇息去了。
胤礽见吴熳情绪亦不佳,便让明群及两名护院也去用饭休整,自个儿揽着妻子回了屋内。
才进门,吴熳便向胤礽确认,“南山翁?”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问,胤礽却是听懂了,拉她坐下,方道,“多半是了。”
据村里人所言,那老翁是两年前来的宁州,时正值朝廷下令通缉“南山翁”,此能对上,又兼原形乃狐妖,又能号令人族死士,世间有这等本事的狐狸可是极为罕见。
吴熳得了肯定答案,略一思索,道出她的猜测,“比我们先至宁州,又定居在湖边,必是为着龙珠而来,却不得其法,才打算趁我们离开之际,又调走胡四相公,掳走慕哥儿,要挟于你。”
胤礽点头,他估摸着也是如此。
只南山翁不知慕哥儿的奇异之处,亦不知小幺是修行之人,这才着了道儿。
至于死士……
一思及此,夫妻二人才消下去的怒火与后怕又升腾而起,恨不能眼下便飞回儿子身边。
胤礽闭了闭眼,心中暗忖儿子的修行亦迫在眉睫,回去便安排上。
二人各自平静了一会儿,方才接着讨论。
吴熳问,“前后两批人,你觉得背后是何人?”朝堂之事,显然胤礽更擅长。
胤礽垂眸,手指轻点了点桌案,许久才回妻子道,“前一批北静王府或忠慎王府,后一批皇帝。”
第一百四十四回
“北静王府?”忽再闻这名头, 吴熳不觉讶然出声,原北静王府水溶一脉不是“疫病”死绝了,怎这里头又有他家的事?
却听胤礽解释道, “且不定呢,我只是想着‘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北静王府二三代皆重权在握, 如今剩下些底牌也是有的。”
平安州的私兵虽是忠慎亲王所囤, 但“九山王”的出现却是极为突兀的,胤礽后来问过他父亲,父亲与许多朝臣一般, 不知九山王李茂生背后有南山翁及北静王府的手笔, 皆只当是阴差阳错,又都暗忖天不绝忠慎亲王夺位之路。
又说当日在九山王宅邸遇上那冷子兴,胤礽觉他听王官儿讲故事时的面容太过生动, 像是对此毫不知情。
冷子兴能为忠慎亲王的私兵运送粮草弹药, 说明其也算得上忠慎亲王心腹, 连他都不知此事, 想忠慎王多半也是不知情的。
因而, 那些死士多半原只是北静王府的, 不过北静王府主事人已死, 也就不知现儿是成了南山翁的私兵,还是已另外择主, 比如忠慎亲王这个昔日盟友等。
后一批人则好猜的很, 想对付又有能力对付忠慎的, 只当今而已。
只是不知近日这一出是皇帝偶然为之,还是早有预谋……
一想到牵涉其中的慕哥儿及家人, 胤礽便怒不可遏,顿了顿才道,“不论如何,皇帝宁愿贸然暴露,也要抢走南山翁,想是到了下手的绝佳时机。”且后续手笔小不了。
首当其冲便是忠慎亲王,屯兵已被当作匪寇剿灭,其在江南的钱袋也因为胤礽那回装神弄鬼清掉了大半,大助力北静王府又因义忠亲王之事覆灭,如今只要得了南山翁口供,忠慎亲王一系一击即溃。
其次就是那些妄图从龙之功的勋贵,皇帝又有机会连削带打一批。
至于其他几系,端看皇帝如何运作了。
吴熳待胤礽分析完,理了理其中利害关系,方问他,“若忠慎亲王定了谋反,那贾家?”
贾赦多半参与了平安州之事,光凭这一项,就比原著中包揽词讼、交通外官、倚势凌弱等罪名重多了。
本朝例律:凡谋反及大逆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及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部曲、奴婢、财产皆入官。【1】
若真按律判决,荣国公贾源这一脉可能就此断绝没落,宁荣二府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府也难保不受牵连,公公可还在宁府的五服之内!
胤礽自也熟知这律条,只摇头道,“判不了这么重。”
一则皇帝还需要贾元春,暂不会动荣府,宁府从始至终未参与忠慎亲王一事,自然不打紧;
二来,虽是谋逆大罪,动静却小,忠慎之势,皇帝已事前一步步化解,未造成大损失,且太上皇尚在,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凌迟忠慎亲王兄弟相残,如此一来,主犯罪罚不重,从犯亦不会重到哪里去;
又有贾赦这些年退居马厩之后,荒淫度日,不理内外事务,也是一种“认罪”之态,皇帝瞧得见。
因而,贾家虽会筋骨大伤,上下性命却是无虞。
吴熳一听公公及自家无碍,便立时放下心,不再过问,只催促胤礽用饭休整,抓紧返程,她担心慕哥儿的紧。
又说吴熳夫妇并几名护院日夜兼程赶回宁州住宅,已是掌灯时分,宅院却是大门洞开,两溜护院依次排开挺立,晃脚的慕哥儿并小幺凑头坐在门槛上,不知在作甚,身后猫儿紧紧护着,以防二人后仰摔倒,一袭白衣的胡四相公及小仆则负手静立在一旁,极目远望。
忽而闻得马蹄声,门槛上的一大一小动作惊奇一致,抬头、起身,不待来人下马,便已颠颠跨下台阶迎上前来。
吴熳低头望向膝前伸手要抱的小小人儿,只觉眼睛涩得厉害,忙将人抱起,上下摸索检查一番,确认无碍,方紧紧搂住,一声声应着小人儿口中的“妈妈”。
只小人儿开始且欢喜唤着,不一会子,就转了情绪,大声哭起来,想是母子间从未分别这许久,孩子想得厉害了,险些把吴熳的泪也哭下来,她只能一下又一下拍着孩子的后背,软语轻声哄着。
只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实在引人注目。
胤礽这头,下马后,见妻儿娘儿两个靠在一处亲香,心下略柔又安,便先同胡四相公见礼,不及寒暄,胡四相公便便作揖致歉起来,“是在下疏忽了。”
胤礽见状,只避身不受,又将人虚扶起身,“相公言重了,”他先时确实气恼,但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此事乃南山翁有心算计,又有小儿主动招惹,怪不得人,且小儿安然无恙,相公已兑现了承诺,何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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