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熳掂掂手上的刀,眼神尖锐,隔着帘幔刺向那道士,自她成为高阶异能者后,还没人敢抢她的物资!
王官儿说的对,画皮鬼虽是道士所除,但那皮是他们“脱”下来的,哪容人这般容易便捡走。
且观王官儿紧咬不放的模样,那皮子怕是好物,如此,就更不能叫人拿了走。
主子奶奶发话了,护院们即使再不愿,也只得持刀将道士围住,王官儿见状,脸上洋洋得意,身板挺得更直了。
只道士气得直咬牙,他的法器拂尘被画皮鬼毁了,正想拿这皮子作抵,不想却被人阻拦。
看着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眼神凶悍的护卫,道士也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他虽道法高超,但大多法术对付不了生人。
他又是个爱面子的,如何能轻易将到手的东西散了去,一时骑虎难下。
好在,随他一起来的被害者王生的弟弟,开了口劝说,给他递了梯子,道士自然顺坡下驴,将人皮抛给那野路子。
只见那人欣喜异常,“唰”一声将人皮展开,细细观摩,口中惊叹,眼睛似也泛光,道士更是憋闷。
而一众护院看那人皮眉眼清晰,手脚趾俱全,瘆人得很,默默退后一步。
第五十九回
且说王官儿展皮观摩, 声声赞叹,叫众护院身心不适,后退远离, 跟随道士而来的王二郎亦然,先见那厉鬼真相, 又观这逼真人皮,身上寒毛竖立。
如今害了大哥的厉鬼已除, 大仇得报, 万事已了,王二郎直欲快走。
遂与远远站立的女主人躬身施礼,又同离得近的一名护卫告辞, 伸手请道士一起离开, 待还家后,好生酬谢款待。
此正合受了一肚子气的道士意,此地, 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两人刚移步, 便见一秀丽端庄的女子, 疾步而来, 扑跪在道士面前, 求道士救她夫君一命。
王二郎定睛一看, 来人可不正是他大嫂陈氏。
经大嫂提醒, 他方想到道长道法高深,说不得真有叫死人还生之法, 便也撩袍跪了下去, 恭敬叩了头, 祈求道长慈悲,救他大哥一命。
道士面露难色, 也顾不上在同行面前丢脸不丢脸,叹气直言他道行不济,救不了。
陈氏闻言,眼泪不住往下滚,泣不成声。
此时,随陈氏而来的一奴仆,见了一旁观摩人皮的王官儿,似忽然想到什么,扑到王官儿身边,抱住他的腿哭道,“求仙师救救我家大爷吧!”
众人移目,而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的王官儿,此刻才被惊醒。
又见抱住他腿的那王家仆人,跪着退后两步,磕头如捣蒜,不停忏悔前日不该有眼不识泰山,粗鲁赶走王官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与他家大爷无关,求王官儿救人。
陈氏闻言转头,她亦知夫君前日不由分说,令人赶走了一个“江湖骗子”,如今一看竟真是高人,又转而求起此人。
王官儿连忙提着人皮,避开两人之头不受,摇头拒道,“在下只会杀戮,不会救人。”
若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他弟弟又怎会死。
陈氏见希望相继破灭,伏地大哭不止,听得院中众人心酸不忍。
王二郎亦伤感难受,眼圈发红,站起身,命陈氏带来的仆妇将她主子扶起来,欲归家去了。
道士到底于心不忍,沉思后,开口道,“我指一人,能不能成,便看夫人诚意了。”
事情峰回路转,陈氏一时止了哭声,脸上泪痕满布,忙问道士,“是何人?”
听道士说起街市上那疯癫、偶睡在粪土中的老乞丐,本地人王二郎和奴仆等略一想,便知是哪个,满目欢喜。
护院中有昨日随主子外出的,也大概猜到是何人,只几人回想那乞丐污秽不堪的模样,实难想象那是个高人,不由怀疑这道士是否在诳这王家叔嫂二人。
只吴熳缄默深信,先不论老乞丐是否为神,今日这人、鬼陆续出场,她亦知晓了此为聊斋画皮篇。
原著中,那疯乞丐确实能救王生。
只明明是王生好色惹祸,却仅陈氏一个女人受辱,吴熳替她不值。
又闻道士嘱咐陈氏,若是那人狂辱她,不要动怒时,出声劝了一句,“天下男子,人尽可夫,何苦执着一不值之人。”
王生带回画皮鬼,说与陈氏,陈氏担心画皮鬼是朱门大户的逃妾,会招来祸患,劝王生将人遣回,可王生贪恋美色,拒绝了;
发现画皮鬼真实身份后,王生求了道士,得了拂尘挂在门上欲吓退画皮鬼,可画皮鬼来敲门,王生是怎么做的?一个大男人自己不敢看,竟使柔弱的妻子去看。
他怕恶鬼伤害,陈氏便不怕?
如此一个好色、没担当的男人遭挖了心,却只如恍惚做了一个梦,觉腹部轻微疼痛。
而陈氏,也许人人知晓她忍辱救了夫君,会赞她一声有情有义,可所有人亦会记得她吃过乞丐的浓痰,以后可能出入受人指点,兴许时间久了,丈夫、夫家亦会嫌弃她,何苦来的?
如此男人,不要也罢。
也不管陈氏有无听进心去,吴熳说完,便转身进了内院,留下一院寂静。
王二郎愣神后愤怒,这妇人之语,岂不是叫大嫂不救他大哥,后再改嫁,这是何道理!
但见她家护卫人手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只得将愤怒之语咽回肚中,满面愤慨带着嫂子离开。
只大嫂脸上神情恍惚,叫王二郎心慌。
就是道士一出家人,听了这不尊纲常之语,亦惊了好久,方醒神,默默离去。
而贾家众护院与王官儿,不约而同想到自家大爷,大奶奶这意思不就是万一大爷哪天出了事,她就……
呸呸!
众护院连忙打嘴、吐晦气,哪有咒主子的,再说大爷大奶奶夫妻恩爱,大奶奶说的是不值之人,自家大爷何等英伟风流,如何不值!
吴熳可不知这群护院,已将话联系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了,回到书房,男人仍在看书,只兆利几番欲言又止,眼睛不住往院中瞟,她便知男人没听话,到过外面了。
胤礽确实去了,如此大的动静都听不见,耳朵就该聋了,但妻子不唤他帮忙,他不好出去坏她的事儿,只在院中听着动静,一有情况,立刻释放紫气相助。
不过,事情解决得极快,兆利悄悄寻了个护院来问。
护院说外头有王官儿,又来了个道士,那厉鬼三两下就解决了。
但大奶奶的惊人之语,护卫没敢说。
只听外院渐渐安静下来,想是来人已都走了。
吴熳已没了雕刻心情,将东西一一收拢。
胤礽见景,挥退兆利,垂下手中书,问起事情始末,又问吴熳识得那鬼?
吴熳点头,她已与男人说过此处是聊斋与红楼的共存世界,又叙过莲香与陆判篇的原著,因此,对他有此猜测并不意外,只将画皮篇故事述与他。
胤礽听得那老乞丐不止当街杖击妇人,还咯痰叫妇人吃,自然联想昨日那人满身脏污,往他夫妻二人身上凑,这两日这一桩桩倒霉报应之事,不由发作出来,将手上书掷在案上,一方好砚应声而碎。
胤礽见此状,又气了个仰倒,恶声恶气道,“要救便救,不救直说,何必如此折辱人。”
话语中对那位神心存诸多不满。
吴熳不接,只默默起身收拾碎片,胤礽见状,立马阻了她,唤兆利进来收拾。
兆利手脚利落,快速收拾好又退了出去。
吴熳默默叹气,想着,不知男人这话一出,又得多倒霉几日。
胤礽望着妻子,似想到了什么,垂眸沉思许久,方开口道,“若将来我也有这样一日,不必求人,做鬼也挺好。”
一想到妻子可能为他如此遭人欺辱,他受不了。
吴熳动了动嘴角,浅笑又认真道,“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鬼怪近不了他的身,动不了他;而人,只要有她在一日,绝不会叫他死在她前头。
四目相对许久,胤礽起身想去抱她,不想,脚又踢在桌腿上,少不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一番。
吴熳失笑,上前两步搂住他,男人又在她的笑靥处磨牙。
饭后掌灯时分,兆利送了两幅裱好的画回来,一并将王家的消息也带了来。
陈氏与王二郎依道士所言,去找了那疯癫乞丐,陈氏受尽侮辱,面对乞丐咯出的浓痰,她还是涨红脸,吃了下去,吴熳的话并未起到作用。
夫妻二人听兆利义愤填膺讲述陈氏吃了浓痰以后,那疯子就跑了,王家人追至城外青帝庙,失去了踪迹,如今起死回生之术也没得,所有人都在笑话陈氏被耍了。
夜间,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依旧胤礽在里,吴熳在外。
只听男人道,“……能让浓痰变心,又叫人起死回生,明儿,咱也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熳一听他打算去老乞丐消失的青帝庙,并不放心,在家都多灾多难,出去意外更多,不妨多等几日,便如此劝道。
谁知,男人就跟这神杠上了,非要去,“爷倒要看看,他能叫爷倒霉到什么地步!”
次日用过早饭后,贾家人全身戒备,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自家大爷,叫胤礽没好气训了他们一顿,尤其叮嘱人的兆利,头都没敢抬起一下。
事后,才敢委委屈屈请大奶奶帮他求求情。
吴熳只无奈,男人幼稚起来,真跟孩子没两样。
出了门,往青帝庙去,一路上之人都在议论王家之事。
只不再是陈氏被骗,而是那王生真的复活了。
兆利到人群里打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说是王夫人归家后羞愤欲死,一壁哭,一壁料理仆人不敢收拾的丈夫尸身,忽地就吐了个跳动的心脏出来,刚好落在王生的腹腔内,王夫人用带子缠起来,又用被子将人捂了半宿,那王生就活了!”
兆利及护院们“啧啧”称奇,夫妻二人早知结果,并不惊讶。
一行人至青帝庙时,又见王家大手笔派了人到庙里打醮祈福,猪羊、香烛、茶银纸马排了长长一道,来上香之人都被挤到边道上去了。
吴熳紧紧携着胤礽的手臂,帘幔下的眼睛四处警惕着。
胤礽好笑又心热,恨不在私。密之地,两人好生亲热上一番。
及至王家人全部进入庙中,路上才宽松开了,夫妻二人相偕进殿,既不烧香也不拜神,只盯着每尊神像看。
正殿里,王家正在做法事,道士满满坐了一殿,诵经声不断,香烟弥漫,夫妻二人远远站在台矶下,终于瞧见了欲寻之神。
只见那邋遢、面黄肌瘦、癫狂的老乞丐完全换了个样儿,面色红润,冠发齐整,正襟危坐,威严睿智的眼神,穿过氤氲的烟雾与夫妻二人对视。
胤礽哼笑一声,如此才像个神不是,若是真是那副粪坑里打滚的模样,也不知谁会拜他。
只没想到来头这么大,胤礽低头与妻子隔帘对视一眼,又直视那正殿中的神像。
青帝太昊,东方祖神。
两人一神,不知互望了多久,忽的,正殿中神像上的虚影抬手,一束柔和的金光飞出,殿内道士无一察觉,胤礽手上出现一卷书。
展眼一观,《黄庭经注解》。
只听青帝声音传来,夫妻二人如闻梵音,“各界自有天道法则,触动太多于己于人皆不利,尔等自异世而来,当慎之又慎,此经助尔夫妻快速修炼,脱离此界去吧!”
说完,虚影渐消,殿中氤氲的烟雾散去不少。
第六十回
话说夫妻二人得知疯乞丐真实身份, 便持其所赠之书回了马车,命兆利、护院等启程返家。
车上,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不发一语。
胤礽先行翻开那书,见其内容为现世流传最广的《黄庭经》, 无甚稀奇之处,只注解玄妙无比, 光用眼看, 就可进入一种心宁神静、万物自化的境界,
“啪!”
胤礽骤然将书合上,随手掷于两人之间的小几上, 神色晦涩不明。
吴熳不解, 取来翻开一看,只几息,便觉记忆中的杀戮血腥场面逐渐模糊, 长存心底的戾气亦在消散, 心中恐慌, 后亦迅速将书合上, 置于几上。
夫妻二人对视, 心有余悸。
如此看, 此书能助人修炼成仙, 毋庸置疑。
可若成仙的前提是抛弃自我、断绝情缘、万念俱寂,并不适合他二人眼下修炼。
不说夫妻情分渐浓, 便是父母亲情恩情, 亦不能割舍, 这凡尘俗世,尚有诸多眷恋, 割舍不下。
且二人对前世所经所历,极为重视,可藏于心隐于脑,永不示人,却不愿忘却当时经历之情之感。
稍坐片刻,待看书之后的余韵消去,吴熳方动了,从座位下的箱屉中取出一块白绫,将书裹住,放于胤礽的书箱底部。
胤礽静静看着,任由妻子动作,不置一词。
修炼之事,眼下不成,日后许会出现契机,谁也说不准。
再说青帝所言触动因果法则之事,夫妻二人略商议后,决定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尽量避免。
可若原著中的人或事主动惹上他二人,他们亦不会手软,一如朱尔旦、莲香和北静王等。
家去后,吴熳叮嘱兆利,收拾时东西时,勿动那布包,便似此事未发生一般,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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