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只笑得意味深长,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内院,顾氏携了吴熳进屋,正见奶娘拿着拨浪鼓逗孩子顽闹。
谁知孩子一见吴熳,奶娘怎么逗也不看了,只盯着她“啊啊”叫,伸手要抱,顾氏和奶娘都看得稀奇。
吴熳亦惊讶,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她可不受欢迎,照顾小婴儿换尿布,他们都哼哼唧唧一副欲哭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孩子对她表露喜欢。
顾氏不知内情,只将孩子抱起,放到她怀里,笑道,“也叫我家三哥儿引引小侄子。”
吴熳突然被塞了个软软的孩子,慌忙扶正搂好,对顾氏的好意哭笑不得,低头一看,孩子正窝在她怀里咯咯笑。
吴熳脸上神色柔和些许,顾氏也高兴。
只是忽的,外间来报,周先生请见。
顾氏的笑意肉眼可见消下去不少,眼中冷漠疏离,但礼数依旧周全,“请周先生进来。”
又叫奶娘抱了哥儿回东屋去,携吴熳坐下。
小丫头掀帘,吴熳只见一光艳无俦的少女带一小婢矮身进来。
垂髫,未梳妇人髻,看来传言确实有误,此女并不是贺大人的妾室。
少女见了她与顾氏,先行见礼,观之仪态举止,应是受过良好教育,与化作人形后身段柔媚的狐狸不同。
吴熳与顾氏回了礼,三方就坐,丫鬟献茶点,行动间,将少女身上汩汩外冒冷气带了过来,凉凉触到吴熳端茶的手背上。
吴熳敛眸,不动声色打量少女,似狐又似鬼,但遭紫气扫过,上下竟不见外伤,仍语笑嫣然,确实有些道行。
又观顾氏,她并未察觉这顾不同寻常的凉意,与少女客气寒暄许久,将话题引到吴熳身上。
两人大赞吴熳长相,吴熳只笑笑,回夸了眼前的一人一鬼几句,便转而说起少女未卜先知,让贺家人去接他们夫妻之事。
遂作好奇状,问少女道,“都言先生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不知对作法害人之术可擅长?”
顾氏闻言垂眸掩笑,只少女尴尬,问吴熳为何问起这个。
吴熳只道,“家中一护院,也不知怎的就惹了狐,头疼不已,我家大爷气不过,正打算找人反制一番,听闻先生有神通,倒省了寻高人的功夫,不知先生可愿出手,只要能替我家大爷出了这口气,什么代价,我家都愿付!”
少女周雪月闻言,捏紧了手中红巾方没失态。
昨日她又闻有人唤她“狐夫人”,而不是“贺夫人”或“圣仙”,便查探一番,发现竟是贺郎君的故交,那位紫气盈身的贵人。
周雪月恼怒,她好意提醒贺郎君提前迎他,他却叫人查她,还用无礼之语称呼她。
她动不得那贵人,难道还不能动一小小家仆,遂小惩大诫一番。
不想今日那贵人上门,紫气似有意报复一般灼人,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抵御住,此刻,男人的妻子竟还当面暗讽于她!
吴熳见人明显动怒,却强忍于心,不敢发作,再次感叹胤礽的紫气好用,只主子能忍,她身后的小婢似不能忍。
轻轻吹了口气过来,吴熳已经历过多次这狐惑之息,早有了抵抗力,何况这小婢之息,比之胡三姐,可差远了。
吴熳眨了下眼,一圈火焰凭空出现,围绕小婢迅速蹿高,炙得小婢惊呼失态,目露恐惧。
顾氏看不见异能,不明所以,只疑惑看向周雪月,似问这丫头今儿怎么了?
周雪月亦是大惊,那火就在她身后,炎炎烘烤着她,其中这纯粹的功德之力,便是借贺郎君救助万人,她也未得万分之一,此女从何得来!
她不由暗恼自己看走了眼,这夫妇二人,不光男子不凡,此女亦是,随即起身行蹲礼道,“小婢不知礼数,冒犯了奶奶,望奶奶见谅,饶她这一次。”
顾氏不明就里,但却不能见儿子的救命恩人在她面前行此大礼,而无动于衷,只开口欲同吴熳说情。
吴熳却在顾氏开口前,收了异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周先生说的哪里话。”
周雪月见火焰消失,小婢吓得瘫软在顾氏的婆子肩上,松了口气,借着顾氏大丫鬟之手顺势站了起来,又与顾氏作辞,只道丫头无状,不便久留,便走了。
顾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是因吴熳之故,只拉着她的手道,“何苦招惹她?”
这狐女不简单,隔空施术惩戒人的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次,便是夫君的同僚也有不少遭过罪,只因夫君在如州位高,暂无人敢明示怨言。
她惟恐此女有朝一日惹了不该惹之人,夫君兜不住,也劝过夫君辖制她一些。
哪知那女子也不是个没心计的,惩戒的多是与夫君政。见不合,或有意作对之人,夫君不以为意,反大快人心,只道他心中有数,日后回了都中会注意的。
她一听夫君欲带此女回都中,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那些事。
不想,贾家人才来,也着了道。
面对顾氏关心与担忧,吴熳只叫她放心,她有法子应付,又问起这“周先生”来历,得了与胤礽一样的回复:上上任知府之女。
吴熳便道,“这位周先生既有如此神通,何不寻她父亲去,助她父亲高升,留在如州作甚?”
顾氏一听苦笑,没好气嗔怪她道,“打趣我不是?你就看不出?”
外头谣言漫天,都当她这个贺夫人不存在,称呼起那女子“小君”了。
顾氏也知夫君英俊儒雅,为官有道,易招惹年轻女子,只这么多年,也就出了此一女,叫夫君如此在意。
若是夫君直言欲将此女纳进门,纵是凭其能,与她平起平坐,顾氏亦无怨言,可夫君偏不,且直言诉与她,与那女子并无男女之情,只是知己、惜才而已。
可那女子如何想?顾氏相信只要长了眼之人都能看出来。
如今,那女子屡次相助夫君,且又救过她的孩子,她如何应对都不是了,何况劝人离开这等违人意之事,只得自己忍着罢了。
吴熳只道,“婶子可与世叔袒露过心意?”
顾氏愣住,她如何能与夫君说她善妒之事。
只又听这个侄媳道,“我观世叔不是好色之人,与婶子亦是多年恩爱夫妻,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若世叔真将一毫无干系的女子看得比婶子重,那婶子又何必日日为此忧愁,只管好生教导两个儿子,坐享儿孙福气才是。”
顾氏的长子已有十一岁,过几年便成丁了,若贺成瑞真变了心,何苦将心放在他身上,安心教育儿子才是正道。
吴熳说完,便见顾氏神色恍惚,屋中婆子丫鬟皆张口无言,她只悠悠喝茶。
从前儿见面起,吴熳便观顾氏有些郁色,因是哺乳期妇女,她又担心顾氏想不开,患上产后抑郁,这才出言劝导一番,也不知有用没有。
胤礽这头,亦在言谈中透出留这位“周先生”在身边,于贺成瑞的危害。
贺成瑞不傻,三言两语便会胤礽之意,他只是不知民间已有此“盛名”,且世人太过龌龊,他与周先生清清白白,竟被污蔑至此,面色不虞。
胤礽只叹,贺成瑞所想的那些“污蔑之语”,尚不知是谁放出去的。
两厢话至晚饭,贺家夫妻皆心不在焉,招待疏漏,胤礽吴熳二人亦不在意,吃饱喝足回了宅院。
一回来,便听兆利抱怨王官儿,居然将那张人皮裁了做伞。
第六十二回
且说吴熳胤礽晚间归家, 兆利斟茶伺候,回禀家中一应大小事务,语带嫌弃, 说起王官儿将画皮鬼的皮子裁开做了伞面之事,吴熳心生好奇。
次日午时, 又闻王官儿设坛做法,继续鼓捣他那人皮伞, 吴熳极感兴趣, 前往一观。
她到时,不该班的护院围了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偏又忍不住好奇, 交头接耳,踮脚凑眼。
见吴熳走进,几人躬身行礼, 默默感慨大奶奶这胆量, 一般男子真比不得。
捉鬼那日, 比他们且镇静, 尚能指挥, 今儿王官儿行这一听就令人反胃之事, 还亲来一观, 真是......叫他们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几人转头,又见远远坠着的大爷, 折扇轻摇, 闲庭信步, 矜贵非常,见了那人皮伞, 眼神与他们一模一样,俱是嫌弃,暗道,此才是正常反应!
吴熳见多了破皮烂肉,对这完整干净人皮,还真无感,只认真观察王官儿动作。
见他在香案前,念念有词跳了半天大神,忽的停住,迅速抄起案上毛笔蘸朱砂,在伞面上笔走龙蛇,一条条红长符纹随之显现。
笔尖似有吸力一般,攫取不知从何处来的金气,一点点嵌入符纹中,每成一符,金光便闪一次,直至十二褶伞面全部画好,金光大耀一次后,迅速收拢,氤氲全伞,又似被吸收一般,慢慢沁入伞中。
再一观,便只是一把普通的藕荷色带奇怪红纹的皮质雨伞。
王官儿收笔,见法器一次炼成,欢喜异常,因过程极耗体力与功力,一放松便跌坐在地上,举笔癫狂大笑。
护院们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上前查看,只大奶奶在场,不好造次。
等大奶奶上前,将那伞举起,转了两圈,他们方勉强看了个全貌。
吴熳将伞拿在手中感觉一番,比一般油纸伞重上一些,人置伞下,隐有清润气息笼罩,顿觉遍体清凉,沁人骨髓。
好物啊,吴熳举着伞掂了掂,问王官儿道,“王先生,不知这皮子可还有剩?”
王官儿闻言,方止了笑声,只脸上笑褶怎么也平不下去,对吴熳的危险语气一无所觉,答道,“净剩些边角了。”
这伞面需用大片连在一起的肌革方可做,如今只剩下手脚与脸等零碎部位,不过那也是好物,只等以后寻了别的好东西,再制其他的法器便是。
不过......大奶奶问这作甚?
只听凉生生的声音隔着帷帽传来,“也就是说,先生将这件儿别人辛苦得来的好东西,擅自裁用了,还没给主家留下一星半点儿,是吗?”
王官儿闻言,脸上笑意僵住,心虚“咳”了一声,“啊!这、这......一张人皮也不够制两把伞面......”
王官儿一壁说,一壁紧盯着他刚制好的法器,生怕这位奶奶就此索了去,似又想到什么,谄媚笑道,“奶奶功德加身,便是普通纸伞也能制鬼,不像在下,功力不够,只得倚靠些外物,望奶奶大量,将此腌臢之物赐了我吧。”
吴熳闻言,难得哼笑一声,“我无大量,只问先生拿何来质这张皮?”
王官儿一听可谈价钱,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金银可否?”
这回轮不到吴熳笑了,那头胤礽轻笑问,“先生看我家像缺黄白之物的?”
那确实不像!王官儿心中默回道,可他除了金银和一身本事,身无长物啊!
只闻大奶奶又开了口,“先生既有此手艺,那下次再遇好料时,为我夫妻二人,一人制一件法器如何?”
“当然、当然!”王官儿听此于他来说,举手之劳的条件,哪里有不答应的,心心眼眼都是他的宝贝伞,须臾反应过来,才犹豫道,“不瞒奶奶,好料难得!”
他这么些年,也就得了烧坛子的骨灰与这块人皮而已。
吴熳倒不以为意,将伞掷给他,“有缘得之,无缘作罢,先生只记得有此承诺就好。”
王官儿小心接住他的伞,满口应下,不过看看顶上的皮子,又觉以此二人的气运,好料会自己送上门也说不准。
只大奶奶看了伞也不见走,且立在原地,王官儿不解,听人问道,“我还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只要不说伞之事,王官儿都可,忙请人叙来。
便听大奶奶说,“不知狐仙与一般狐狸精有何不同?”
此问简单,王官儿侃侃而谈,“二者皆为狐物生灵,只有狐不作恶,一心向道,待金丹大成,便可称为‘狐仙’,实非仙也,此后勤苦修炼,加之机缘,有机会位列仙籍。”
吴熳又问,“那狐不惑人,一心想嫁人会有何目的?”
王官儿眼睛一转,恍然想起昨日上街买伞时,听小贩说起的“圣仙”传闻,又知贾家夫妇与贺知府关系匪浅。
便道,“除去男女之情外,狐仙入世,只三种可能,一为历情劫斩尘缘,二为报恩断因果,三为攒功德修炼。”
吴熳闻言,沉吟片刻,也不多待,道了谢便告辞走了,胤礽与之并肩。
还没离太远,便听身后传来护院们争相看伞的吵闹声兼询问声:人皮刀一砍就破,如何抵鬼;如何使等等。
回院路上,吴熳亦与胤礽说了那伞的奇异之处,只男人不屑一顾,进门便叫兆利舀了水来,取兰花胰子,伺候她盥手。
吴熳沉默,白瞎她那些口水。
她俯身洗手,且听男人还在她身后道,“若是再遇人皮这等东西,白送与王官儿都不许要。”
吴熳别过脸去不理,她没那么矜贵,不嫌弃,男人不要正好,她一人得两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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