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月笑声戛然而止,强忍剧痛,慌忙伸手去抓、去阻,可惜根本抓不住,拦不了。
吴熳警惕,迅速后退,又想到某种可能,便站住脚,任金气入体,冷眼观着周雪月痛哭怒骂,逐渐绝望。
若她没猜错,这金气应是周雪月攒下的功德,眼下天道转移给了她,算作周雪月的买命钱。
吴熳抬眸轻嗤,垂下刀。
功德过渡毕,吴熳只觉周雪月的气息变弱了,且之前察觉到轻微的鬼气,变得浓郁起来,与李浈娘无异,看来是又变回鬼身了。
吴熳静默,周雪月似也发现了,泣泪咒骂发泄。
正当她不知被天道强制“判决”后,该如何处置周雪月时,熟悉的锁链声传来,“哗啦哗啦”,紧接着,便是森然的阴气,叫人肌肤战栗。
吴熳移目,竟是崔珏带两鬼差而来,她略惊讶。
崔珏似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她,微愣一瞬,又施一礼。
吴熳还礼,退开叫他们好动作。
只见鬼差锁了周雪月,周雪月不服,与崔珏分辩起来,话语还是老一套,她受人供奉、满身功德,鬼差不能拿她,就连刚走的胡四相公,也被拉出来遛了一圈,“……崔府君知晓,当初便是胡四相公保的我!”
崔珏只摇头,“今日,亦是胡四相公知会本官前来。”
胡四相公早看出此女结局,方请他走这一趟,“放心,天道留一线,你身上尚存些许救治孩童的功德,有此,够你下辈子投个衣食无忧的人家了。”
周雪月不信,颤抖嘴唇,不停摇头。
她艰苦修行十余年,花修为行善,不是为了投好胎的,她要成仙,要逍遥三界!她不想再投生作凡尘女子,被父兄丈夫掌控命运,她不要!
可惜,只怪她自作自受,将自己的大好远景断送了。
只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小婢,还喃喃念着她,“姑娘……”
周雪月愣住,呆呆望向伴了她十余年的小狐狸,不见鬼差对其动手,说明她还有机会活下去,周雪月欣喜,但……
她回首看了一眼那冷漠的女子,她走了,此女必会动手的,遂哀求道,“……这丫头不过忠心护主而已,并非执意对大奶奶不敬,求奶奶饶她一命。”
吴熳冷淡不应,这小婢心术不正,头一次见她,便想用狐息惑她,今日又盼着那淫狐害她,如此外露的恶意,加上自己因吴熳重伤,主子因吴熳而功散往生,肯定会怀恨在心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留下她,于吴熳来说,是个祸患。
周雪月今日见识过此女的冷硬心肠,也不再求,垂眸沉吟后,坚决道,“换!我用救贺小公子的恩德换她一命!”
吴熳闻言,瞳孔紧缩,怪道此女能叫人人称道,看人心的本事确实一流,知晓她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胤礽与贺知府交情颇深,如能消去这因果,于贺家夫妻,及那个对她笑的孩子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吴熳想也不想便应下,“可以!但她的狐丹必须给我,且向天道立誓,永不报复!”
在吴熳看来,拿狐丹和一个轻易能兑现的誓言,换一条命,很划算。
显然,周雪月也如此认为,转头欲叫小婢应下,可惜,没来得及……
小婢咬舌自尽了,魂魄已离体,扑过去抱住周雪月痛哭起来,眼神怨毒望着吴熳,不叫她如愿。
吴熳见状,无限可惜。
鬼差也没想到事情如此发展,只得将主仆都锁了。
崔珏见事了,与吴熳行了一礼,遂也告辞,五个身形在浓雾中渐渐消失。
尘埃落定,吴熳踉跄几步,坐在石矶上休息恢复片刻,方回房捡起古籍收好,又披了件披风,才叫兆利等进门。
不想,门一开,涌进来一大票人。
院中又是尖叫声,又是砸东西声,且有那两声惊天霹雳,疲惫沉睡的顾氏都被惊动了,忙使了人来瞧周雪月和吴熳可有恙。
谁知,周雪月主仆皆不在房中,寻不见人;吴熳这边堵了门,不叫进,可急坏了顾氏。
家下们点着蜡烛灯笼,进门一照,满目狼藉,鲜血满地,还有一凄惨的狐狸尸身横卧院中,皆吓了一跳。
只顾氏拉着吴熳询问有无事,又上下摸索着她的身体,生怕她受了伤瞒住不说。
吴熳觉无奈又暖心,笑着安抚她,又引她进屋。
屋中烛光一亮,又见满地都是滴落的血迹,顾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吴熳简单解释了句,“进了野物,我追打,动静闹得大了些,倒叫婶子受惊了。”
顾氏闻言,吸了口凉气,忙叫力气大的婆子们进来赶一赶,到处检查检查,还有没有别的。
吴熳连忙制止,说:“不用了,叫兆利来就行。”
说着,喊了兆利一声,与他对视一眼,想他知道怎么做。
天知道,兆利见到纱帐上的血迹,和地上不知什么野物的半截耳朵,是何心情!
他竟让大奶奶在他眼皮底下,遭了如此大难,还一点儿忙帮上,不用大爷揭他的皮,他先自个儿抽了自个儿两个嘴巴子,才默默将东西收拾干净。
外间,顾氏确定吴熳无事,又要走,说要回去等周雪月主仆的消息,她遣了人到处寻找,还没得信儿呢!
顾氏暗恼,没想到就图个松散开心,便惹出这么多事,早知道,就不起这个意了,都怪她!
吴熳见她此景,连忙拉住,解释道,“周先生与她的丫鬟都投胎去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顾氏脑子转不过弯,好好的,怎突然就投胎去了?且周先生不是要修仙吗?
但见吴熳面色坚定,又与她解释。
且院中那场景也不是追打野物能造成的,顾氏不傻,侄媳妇不说,定是其中有她不能知情之事,也不问,只追周雪月投胎之事。
吴熳只笑,“婶子放心,周先生救过孩子,有功德在身,投的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崔珏便是如此说,想是错不了。
顾氏虽存疑,但也稍放下心来,闲叙几句便不扰吴熳休息,叫婆子另收拾住处与她,只吴熳不愿再折腾,便拒了她,送她出门后,随意收拾下,歇息了。
次日,顾氏仍没得周家主仆的消息与踪迹,倒是城中传来话儿,说狐仙庙的圣像,昨晚都被雷劈裂了!
顾氏带着满心疑虑,与吴熳一齐归了家。
第六十七回
且说吴熳与顾氏进城后便分了手, 各自归家。
时到家进院,便见男人在院中置了架美人榻,歪着看书, 旁设小几,茶点齐全, 甚是惬意自在。
只这榻直直朝着院门,生怕进门人瞧不见似的, 吴熳只觉好笑, 也不理他,从袖中取出古籍,丢进男人怀里, 便自顾自入内室盥沐去了。
两刻钟后, 她头发半干,披散着至院中吹风,就见男人弃了手中书, 正看那古籍。
见她来, 男人“啪”一声合起古籍, 肃着脸问她, “大奶奶又做了甚惊天辟地的大事?”
胤礽直直盯着妻子, 今儿一早, 如州城内哗然, 盖因东南圣仙娘娘庙里的神像无故裂成了两半。
而昨晚又响了两声惊雷,遂都猜测是被雷劈了, 可“圣仙”一向积德行善, 上天为何劈她的圣像, 人人不解。
胤礽一早便派人去衙署打听过了,说那位“圣仙”周先生也随贺夫人去了郊外, 他不信其中没有妻子的手笔。
且这医书,上述狐族医术,精绝玄妙,而这纸张,若他没认错,应是唐时的云蓝纸,真正的古籍,能保存如此完好,极为不易,妻子从何处得来?
趁她洗沐时,胤礽找了兆利来问,可兆利一问三不知,只说听得哪些响动,见着些屋内院中何种惨状。
兆利愧得都快将头埋进胸膛里了,而胤礽光听这些,便焦躁心切,恨不得冲进内室问个明白。
但理智尚存,只强压担忧与暴躁等着,不想妻子出来后,若无其事,自然占据美人榻另一头,闲适晾头发,叫他气得牙痒痒。
又听人不疾不徐、轻描淡写叙着昨晚的跌宕起伏,胤礽一句句听着,脸越来越沉,闻有淫狐觊觎她,眼中聚起戾气,连古籍也不顾了,捏得皱巴。
“只削去一只耳,便宜它了。”胤礽幽幽看着妻子,评价道,她下手太轻了。
不过,胡四相公……
昨儿他才从张虚一口中得知此狐,晚间妻子便遭遇上了,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观这古籍,张虚一所言不虚,这狐狸确实有可能活了上千年,且听妻子描述,周雪月对其极为畏惧,又与地府交好,轻易能请动判官,可见其地位奇高。
只那狐与他们多半也就此一次交集,修为多高深、地位多尊崇,皆与他们夫妻无关,胤礽只盼着他真如狐仆所言,会严惩那淫狐!
夫妻二人又说起周雪月的下场,胤礽对其做下此等事,尚能投好胎亦颇为不满。
吴熳只安抚道,“如此也好,救了三哥儿的功德助她投个好胎,也算因果两清,若叫三哥儿一直背着这恩,来日被动从别的什么地方找补,坏了事,才叫不好。”
胤礽听着,沉思片刻,也是,怒气渐平。
今日聊过,夫妻二人便将周雪月此人及相关之事皆抛之脑后,只如州城内,却因此起了阵不小的风波。
圣仙圣像不论如何重塑,都以开裂收场,周雪月以前得罪过的官吏趁机下场,直言周雪月触怒上天,不配享庙,提议就此拆除如州所有圣仙庙。
而受过周雪月恩惠的人家,及东南镇上因周雪月先知活命的百姓们却不肯,联合起来,轮值围住圣仙庙,怕有人打砸私拆。
两方人士闹得不可开交,一应请贺成瑞做主。
贺成瑞被闹得焦头烂额,听得周先生随妻子出门一趟,便投胎转世去了,怎么都说不过去,妻子语焉不详,不清楚来龙去脉,他只得亲自上门询问情况。
胤礽据实以告,贺成瑞气的红了眼。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真相会是如此,而周先生竟如此糊涂,以女子为诱饵做下此局,贺成瑞悔自己识人不清!
幸亏贾琛媳妇武艺在身,若是因此遭了难,妻子与他难辞其咎,只愧疚致歉,掩面而去。
但周雪月活万千人命的功德是实打实的,不可磨灭,贺成瑞只得另想办法,将所有狐仙庙的主殿换了正神。
而受过周雪月恩惠与庇护的如州东南与城内两处,在配殿中设一无字牌位,供人拜祭。
如此,虽不能叫人人满意,可也别无他法,双方只得妥协,只有无字牌位的两处庙宇,配殿香火都比主殿旺,此乃后话。
事了后,吴熳与胤礽的日子平静了许多,夫妻二人常四处闲逛,游山玩水,胤礽写写画画,路遇稀罕之物、特产之物,便着兆利采办上不少,走水路运送去别地儿的铺子中货卖。
吴熳则出门时放松心情,在家便专注炼化狐丹。
狐丹炼化之法虽与吸收兽核不同,但效果相仿,叫吴熳的异能提升了许多,那日与周雪月的对战中,她的身体比之前灵活敏捷不少,能控制的火焰也变多了。
且这狐丹不愧是狐狸经年修行所得之物,极耐吸收,她炼化过许多次,莲香的狐丹也不见变小多少,吴熳猜测,也可能是她异能等级过低之故。
遂叫男人增加了治病的频次。
盖因她发现体能的阴气似压制了她的异能增长,随着排出越多,她的异能变强不说,提升速度也变快了。
只胤礽高兴又痛苦,毕竟身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此事亦热衷,只行房后,妻子疼得战栗的模样也叫他心疼。
又见人每日神色淡淡,却心情愉悦,精神奕奕,只得随她。
至于那古籍,吴熳学起来实在费力,且让胤礽先学,会了再教她。
她只着兆利买了本黄帝内经回来,从最开始的经络穴位开始认起,但效果不佳,没看上两页,眼皮总不自觉下滑。
可终于叫胤礽发现了她这一“学渣”属性,一晚上搂着她笑得打颤,吴熳面无表情,盯着藕荷色的纱帐发呆,看这男人什么时候能停。
一日,张道一再次下帖请胤礽,此次还附了贺成瑞的邀约。
当日,张虚一拜访他离去后,学政张道一便得了信儿,下帖邀他参加文会,胤礽来如州几日,对此人人品亦有耳闻,不大看得上,不愿也不便与之往来,就拒了。
此后又接过几次帖,胤礽也都找借口拒了,以为此人已知晓他的态度,不想竟如此契而不舍,另辟蹊径也要邀他,胤礽想了想,便应了下来,打算去看看他究竟想干甚。
恰巧,顾氏也下了帖子邀吴熳去赏花,夫妻二人便分头去应约。
时顾氏在花园中设了宴,丫鬟引吴熳进来,便见一位娴静的老太太已列坐。
几人互见过礼后,顾氏方向吴熳介绍,这位老太太便是当日在庙中为她接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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