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去许久,顾氏言辞中感激不减,老太太见状,忙说,“夫人言重了,那日庙中生育过的妇人众多,老身不过离夫人近些,搭了把手而已,不值如此。”
顾氏只摇头,她知当日情况有多凶险,在场知她身份的人亦不在少数,可敢出手帮忙的,不过老太太一人而已,她自是铭记在心。
吴熳静静听着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道谢,又闻老太太问起什么消息,顾氏无奈沉默,老太太失落片刻后,反安慰顾氏无碍,叹息道,“找不见便找不见吧,许是老身此生便是这孤苦命。”
后似不想说伤心往事,引顾氏说起园中之花,顾氏也顺意,拉上吴熳,三人一起赏玩起来,闲话笑声不断。
午时,用过饭,顾氏命人将老太太好好护送回家。
而吴熳一时走不了,只因贺家小哥儿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顾氏、奶娘一上手欲掰他,他便哭,吴熳只笑,“三哥儿这是留我呢,他嫂子便再陪他坐坐。”
这话引得顾氏和丫鬟婆子们发笑,顾氏伸手点点孩子的鼻子,跟吴熳道,“个好色的坏小子!”
小孩子也不知大人说什么,见没人阻他了,只欢喜地在吴熳怀里扭动,抓抓吴熳,又碰碰母亲,自己玩得开心,眼睛都笑眯了。
叫吴熳这般冷硬心肠之人,也柔和了一两分。
顾氏见状,又说起那位封老太太,不住叹息,“……老夫妻二人年过半百方得一女,叫家人抱出去看个社火就丢了,如今久找不见,还不知在哪儿受苦呢。”
顾氏也是做母亲的,平日里孩子哭闹都觉心疼不已,哪儿敢想丢孩子的事儿,一想封老太太的遭遇便替她难受。
夫君外放多年,也有些人脉,再加上贺家与顾家之势,寻了这几个月都不见消息,她都不知如何办才好。
忽听侄媳妇说,“婶子与我详细说说那孩子的长相、年岁这些,没准儿我们在路上便遇上了。”
顾氏欣喜拊掌,确实!琛哥儿常年在外行走,说不得能遇上的,忙与吴熳道,“那女娃名唤甄英莲,年十二三,眉心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应是极好辨认的,只姑娘家不能常在外走,故难寻了些,你们能遇上就好,遇不上也……”
顾氏说着,忽见侄媳妇愣住,便停住话,奇怪望着她问,“怎么了?”
吴熳回神笑笑,甄英莲、封氏,这也太巧了!只问顾氏,“不知老太太的夫君名讳?”
顾氏不解她为何这样问,只她亦不知,只答,“我也不知,只听说早几年抛家弃口,跟着一跛足道士出家去了!”语气甚为不悦。
女儿丢了没找回,妻子在婆家受岳丈搓磨,一个大男人竟说走便走了,如此没担当,实难叫人喜欢得起来。
这可不是就对上了,吴熳暗自叹息。
先时才被两次警告不要妄动此界因果,可这因果总与她撞上,不动如何能行。
甄英莲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命途多舛,先为婢后为妾,又被薛蟠嫡妻夏金桂折磨而死,如今其母于贺家夫妻有恩,这夫妻二人又与她这个知情者息息相关,那就说明命便不该如此。
遂边逗孩子,边与顾氏道,“可巧了,路上没遇见,我在都中倒是听说这么个女孩……”
顾氏闻言,微愣又惊喜,忙问那女孩是何情形。
吴熳与顾氏讲起薛蟠为了香菱打死冯渊之事,如今那孩子已被带进贾府了。
顾氏听完大怒,拍桌道,“胡闹,荒唐!”
这个薛家子打死人没受审,还将那孩子原本将有的大好日子毁了,将她抢回去做了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但又一想都中大多勋贵子弟的作派,只咬牙不屑言语。
又命丫鬟取了纸笔来,写信回都中,请家中人代为调查核实,若那孩子真是老太太的女儿,便将人接出来。
至于薛家,顾氏冷哼,皇商而已,有贺顾两家出面,又有治国公府在后,不信他们不放人。
顾氏不打算眼下就告知封老太太,只等人确认了,接回来再说,否则空欢喜一场。
吴熳这里,顾氏也嘱咐道,待都中传信来,若不是,还请他们小夫妻路上注意。
吴熳知晓结果,也不介意,只笑着应下。
直至孩子在她怀里睡着,顾氏叫奶娘来抱了走,吴熳方得解。放,回家去。
只马车离家门口尚有几步,便停住了,车厢外吵闹异常,吴熳察觉车辕上的护院下去了一人问情况,便安坐着等消息。
只听人回来报说,“……一个嘴上长了瘤子的书生,来请王官儿治病,王官儿不医,那书生便在门口闹上了。”
第六十八回
且说吴熳归家, 因有一书生堵门闹事,一时不得进。
须臾,王官儿偕一护院开门出来, 一左一右抓住书生胳膊,不顾其呜噫叫嚷, 将人拖远,吴熳待看热闹的街坊四邻散去, 方下车入内。
时王官儿与护院也归来, 见吴熳头戴帷帽,亭亭驻立,一看就在等人, 护院会意, 行礼后先行退下,王官儿随着吴熳进了正院厅中。
两厢入坐,丫鬟捧茶, 方说起今日之事, 吴熳问起缘由, 王官儿言辞含糊, “此事污糟, 在下怕说出来脏了大奶奶的耳。”
吴熳吃了口茶, 她知晓王官儿在如州这几日都未闲着, 找着门儿去捉鬼驱邪。
前几日说发现一地有厉鬼,正好带上新制法器去试试手, 她也想看看人皮伞到底有何妙用, 只一直不闻后续, 今日因何又惹了个生病的书生来,她实在好奇。
只道, “先生听得,我亦听得,且叫我也知道知道是何等污糟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说不让走了,王官儿只得犹豫道来,“那书生姓霍,有一严姓友人,两人好斗嘴,互不相让。
一日,霍生的妻子从邻居接生婆处得知严生妻子……**长了瘤子,告诉了霍生,霍生以此为乐,故意捉弄严生,言他与严妻有私情,严生气极回家,严刑拷打妻子,严妻不认,后受不了折磨,自缢了,”
说到此,王官儿叹了口气,“在下前几日发现的厉鬼,便是冤死怨气所化的严妻。”
吴熳一听“瘤子”这共同之处,便问,“如此说,那霍生嘴上瘤子是严妻冤魂所为?”
王官儿点头,“严妻化厉鬼后,夜夜在家哭泣,闹得严家不宁,直至严生暴毙,她才不再哭闹,去寻此事的罪魁祸首,先入梦霍妻,霍妻没几日就被吓死了,而霍生则嘴上生了两颗瘤子,从此不能大声言笑,说话嘴张大便剧痛不已……”【1】
吴熳心道难怪方才那书生呜呜噫噫,叫声奇怪。
结局大快人心,王官儿说得也畅快,可一提起霍生,便没个好气。
“那日在下去除鬼,原已收了厉鬼,但一听原委,再闻严生的老父老母及幼子,如今都靠厉鬼操持井臼纺绩、下地种田维持生计,便放了她,”
严妻成了鬼,却不偷不抢,只用鬼术安分劳作抚养幼子,且因孩童神魂不稳,她鬼气布身,不能近身照顾,遂连逼死她亦有份的严生父母也养了,只盼二人能照顾孩子长大,乃难得一见的义鬼,令王官儿佩服。
“而霍生想是听得此事,又闻在下能除祟祛邪,便找上门来,他倒不敢求除去厉鬼,只想将嘴上的瘤子治好,在下不应,便百般纠缠,没想到他竟有脸找上门来了!”王官儿越说越气愤。
吴熳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确实不该治。”
既敢造口业,便早该想到后果,那女鬼让他活着,估计也想以此折磨他。
两人谈话间,护院来报,那书生又来了,正在门口诉苦撒泼,引得街坊四邻围观。
王官儿叹气,下了狠心,欲去教训此生一顿,叫他再不敢来!
只听大奶奶声音轻飘飘道,“先生只告诉他,若他再敢来,家中便会雇严妻来驱他,想他也不愿在别处再长两个瘤子。”
这“别处”两字,说得意味深长,王官儿只觉腿间凉嗖嗖的,一时不敢言语,拱拱手,去了。
吴熳可不是说了玩儿的,严妻育儿想必很缺钱,会愿意赚这份外快的。
晚间,胤礽回来,面色不好,似赴会不太开心,吴熳便没将此脏事诉与他。
只见人一面解下玉带丢在榻上,一面与吴熳没好气道,“还以为张道一有甚了不得的大事,三番四次下帖子,不想,只是想叫身为大儒贾敦之子的爷,与他座下那些只会酸诗艳赋的‘得意门生’们比一比,若爷输了,好叫世人觉得父亲名不副实,他趁机沽名钓誉!”
各地学政被当地考生尊为大宗师,他便真以为自己是宗师了,也配与父亲相比,可把胤礽气坏了。
“那琛大爷必是没叫他如愿。”吴熳语气平淡安抚道。
胤礽轻哼,露出些许得色,“那是当然。”爷鏖战群“雄”。
说着,亲了妻子一口,今儿真会说话。
不过,此次有贺成瑞相邀,也并非只张道一这狗屁倒灶的小事。
时在平安州,胤礽曾去信请父亲调查北静王参与夺位之事,父亲至今未回信。
今日文会上,便有人自都中南下带来消息:北静王府曾镇魇义忠亲王,致义忠亲王行事诡谲,逼宫谋位。
如今已去番夺爵抄家,当今念其祖上遗德,留全家性命,圈禁北静王府。
而据说为施术者南山翁外逃,朝廷正在追捕,且已得了信儿,说那妖狐逃往楚中,大批官兵也整军前往。
胤礽忆起当日古董商冷子兴离去的方向,楚中,可不就巧了。
朝廷说是追捕狐狸,如此大肆出兵,真实目的是何,谁又知道。
不过,不管皇帝是冲着什么去的,都牵连不到他们父子,胤礽担心的另有其事。
都中如此举动,胤礽不信与他们在九山王宅邸住宿那晚之事无关,只探子是谁,在他的护院中?还是冷子兴的手下中?
此次带出来的护院,都是胤礽极信任之人,若里面真藏有探子,才叫人惊心,他与妻子的行事被透了多少出去……
吴熳见胤礽思考,也不打扰,静静等人回了神,方与他说起甄英莲之事。
贾雨村在贾府覆灭中起到重要作用,此人还需提防,便提醒了男人一句。
胤礽自妻子给他讲过红楼梦故事,便对这忘恩负义、贪酷之人极为不喜,早已下手安排,助那被发配的沙弥门子上位反击,因此,不必过多在意此人,已在掌控之中。
这日过后,贺成瑞欲巡视民生,邀了胤礽一起,顺道商讨政。事,此正合胤礽之意,便与妻子说明带她不便之由,见妻子点头后,方叫兆利收拾行囊,带上两个护院,跟着贺成瑞去了。
吴熳确实不介意,一人日子也充实,时去看看顾氏和三哥儿,闲暇时,专心修炼,隐觉异能界限松动,想是要进阶二级了,心情愉悦。
只一日,突然被扫了兴。
时家中慌乱哄闹,吴熳一问,管家才道大门上被人泼了秽物,恶臭不止,家下男人布巾捂鼻,提大桶水冲洗,而丫鬟婆子们则交头耳语,猜测家中与哪家儿结仇了。
吴熳似闻不见那臭味一般,近处望着地砖上汇聚的污水流,面色冰冷,令兆利速去查,她就在正厅里等着。
兆利带着一护院去了半日,才气冲冲回来报,“那日被赶走的书生,到处言说王官儿是个是非不分的恶道,错将圣仙娘娘当妖除了,那些受过狐仙恩惠之人,轻信此言,便找上门了。”
因这些人也知此宅是贺知府家赁下的,遂不敢造次,泼完就跑,怕被人拿住把柄。
吴熳听了眸色发沉,此人真是不思悔改,前儿才因口舌害死了人,被厉鬼惩戒,如今又作弄口舌报复王官儿,真是地狱无门,也硬要往里闯。
她思索片刻,着兆利去知府衙署,找顾氏借两个衙役来,混着家中护院轮值看守府门,震慑这些周雪月的信奉者们。
而吴熳,则在夜里带着身手最好的护院,去将霍生的舌头切了一半。
既舌头太长,那就帮他修剪修剪!
回来后,吴熳郑重斟茶与王官儿赔了礼,周雪月是她动的,倒叫他担这黑锅了。
王官儿闻言,一笑置之。
那日过后,又有来泼粪的,不过见到衙役与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纷纷被吓退,一时平静下来。
只没清静两日,夜间宅邸中阴风阵阵,哭声骤起,一直有人哭着唤,“王先生、王先生……”
宅中所有人皆被惊醒,贺家下人吓得瑟瑟发抖,抱在一处,不敢出门查看,兆利与贾家护院则第一时间将吴熳的院子围了起来。
吴熳迅速穿衣戴披风持刀,领着人往外走,路上遇见王官儿整着衣裳、带着法器也正往外走。
两人对视点头,来到门前,准备好武器,叫护院开了大门。
不想,却见一披头散发的女鬼,满脸泪痕,怀中抱一面色青紫、口吐白沫的孩子,见大门洞开,扑通跪下,哭求道,“王先生救命啊!”
王官儿一看,竟是严妻与她的孩子,忙上前查看,问怎么了。
女鬼泣不成声,“白日里,姓霍那个畜生,竟趁我公婆不注意,喂了孩子裹着捕兽药的饴糖,小妇发现时,孩子快不行了,求先生救救我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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