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熳无所谓,只看林雅茹,见林雅茹点了头,胤礽与公孙仲也就同意了,便夫妻分开入内,各据一桌。
入门后,听得妇人道谢之语情真意切,吴熳略感怪异。
她与表姐落座,点了几样招牌菜,等店小二再报了一次菜名确认后离去,方摘去帷帽。
忽见旁边同摘了帷帽的年轻妇人,一直盯着她瞧,似失了神。
姑嫂二人对视,益发觉此女奇怪。
半晌后,那女子动了,与身侧的中年妇人耳语几句,便起身至了吴熳身边,语气惊喜又不确定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雅间中,一时安静下来,便连那头闲叙的男人们也都顿住,这是何意?不止萍水相逢,还有别的缘分?
吴熳微愣,凝神瞧了瞧她的面容,确实有些面善,吴漫应见过,但吴熳实在记不起了,正欲摇头。
又听女子道,“十年前,我也曾入宫待选,因家父急病去世,待选的第三日,我便家去守孝了!”此事当是独一例,当年待选之人应有印象的。
吴熳恍然,是有这么一家。
在吴漫的记忆中,王熙凤格外注意那女子,盖因女子家世上等,父亲乃中州提督,她本人亦有“丽而贤”的美名,极大可能入选。
但她时运不济,其父在待选期间去世,便被以守孝名义退回去了。
“尤……姑娘?”吴熳记了起来,才欲唤她名儿,又想起一旁都是男子,遂改了称呼。
只见女子摸了摸妇人发髻,好笑望着她道,“哪里还是姑娘?”
此话一出,便算相认了。
围屏另一面的男人们亦诧异,互相看看,拱手再见礼,只其中一人,闻得两个女子言说“宫中待选”之语惊得垂下眼,强作镇定。
而女眷这边,吴熳先与尤氏介绍林雅茹,称是她姑姐,姓林。
又与林雅茹介绍,“此是中州前提督尤大人之女。”此话亦是说与胤礽听的,好叫男人心中有个数儿。
尤氏也与吴熳介绍,她夫家姓金,中年妇人是她婆母,另一年轻女子则是同行人的妻子,唐氏。
吴熳与林雅茹同金家太太见过礼,方坐下,男人这边也互通名姓。
吴熳忽听疑似尤氏丈夫的男人,自言名金大用,而同行之人名王十八,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瞬,尤氏的闺名,唤作……
庚娘。
这么巧,吴熳的长睫颤了下。
后见尤庚娘亦听了男人那头的介绍,因笑问道,“你与王家那位女公子确实有缘,当日同住,如今又嫁同宗,不知可是一家儿?”
原只是想借昔日情谊拉近关系的调笑之语,不想,竟见人点了头,又听人淡笑答道,“是一家子,她如今是我嫂子。”
尤庚娘略惊讶,沉思片刻,因问道,“那你们此行是打金陵来,还是欲往金陵去?”
贾家根基在金陵,她觉吴漫只会往返都中与金陵两处,心中隐隐期待是后者。
却见人轻轻摇头,道是从姑苏祭祖回来,欲往都中去。
尤庚娘闻言,眼中闪过失望,但想了想那人觊觎的眼神,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携住吴漫的手,细问她家如今乘何船,可还有空位,能否带上他们一家四口。
吴熳仔细打量着她,她知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想自救,便道,“……船是自家的,空船舱也有,你家若是不嫌弃,自然可一起。”
尤庚娘听了自是欣喜,只觉如此更安全,只一旁的金太太,忽听儿媳擅作主张换了行程方向,面色不大好看,便是另一头的金老爷与金大用也愣住。
只王十八见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了变化,心中急切,悄然攥紧了掩在桌下的拳头。
第八十五回
且说金老爷与金大用闻得庚娘忽改了行程, 欲随贾家船只北上进都,愣住须臾,回神后面色尴尬, 忙低头吃了口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在坐之人。
若此时在场只他们父子与贾家人, 便是未议定要换行程,冲着贾家夫人这一口应下的爽利劲儿, 他们也该道谢的, 可眼下情况并非如此。
也不知庚娘是怎回事,明知他们已应下王十八,同他一起南下, 且从中州至渡口, 一路皆是王十八打点照应,眼下却不言语商量一声,便撇下恩人夫妇, 只向贾家要了自家船舱位, 父子二人觉庚娘此事办得不地道, 叫他们无颜面对王十八。
胤礽听着女眷那头言语, 知晓尤氏身份, 脑中浮现前中州提督尤守的生平, 从一品封疆大吏, 是个能人,可惜壮年急病而亡, 尤家再无能撑门楣之人, 几年内便没落了。
后闻妻子一口应下尤氏的请求, 他便知此人合了妻子心意,不是个可疑的, 遂不动声色打量起金家父子。
观其举止仪态,应是有底蕴的人家,再看身上衣物,虽不是现下时兴的样式,却也是经年收藏的好料,说明家中境况应不差。
只家境不错,出门却不带仆从家人,有些奇怪。
又说这同行之人,名王十八的,胤礽先起饿裙亦吾耳儿启吾尓爸幺天天更.新各种资.源头以为是金家管事之类,毕竟其穿戴虽不差,但参差不成套:上等绫裤却搭劣等棉袜;绦子上玉坠与头上玉冠同色,成色却千差万别……
如此差异,胤礽原觉是因主家赏赐所致,如今却说只是同行,那此人如此穿着,就显怪异。
却说胤礽打量王十八,王十八又何尝不在观察这一行人。
他祖籍金陵,金陵四大家之一的贾家,如雷贯耳,如何能不知,再观这贾氏子身后的两名护卫,身强体壮,腰间黑布缠绕的,必是刀剑利器,一看就招惹不得,王十八不由脊背冒汗,心生退意。
可转念一想唾手可得的金家财物、尤氏美色,贪婪之心又抑制不住蠢蠢欲动,且见金家父子目露犹虑,未下决心,王十八只想着等回了客栈,四下无人,他再劝这对蠢货父子,引其继续同他南下。
男人这头一时静默,只听女眷那边,尤氏且在与吴熳叙旧,说的皆是当年待选的仕宦人家之事,言语极尽虚荣。
林雅茹搭不上话,只低头吃茶,但见金太太也面露惊讶,一脸不可思议望着尤氏,似未见过儿媳这般作态,吃惊不已。
反观尤氏,镇定自若,口中之语虽虚,眼神却极清正,而她寡言清冷的弟媳,也在出言配合。
如此,林雅茹怎能瞧不出其中有事,默默听着,遇能搭上嘴的,便助上一两句,怎么夸张怎么来,叫那头的公孙仲听了,差点儿没绷住脸。
而心怀鬼胎的王十八,听着这一个个官职人名、家族地位,愈发胆寒。
吴熳也不知尤庚娘的这番话能否起到震慑作用,用过饭后,两家人一齐出了酒楼,分别前,她告知尤庚娘,“我家的船,明日辰时一刻启程,你只管到渡口来寻便是。”
庚娘紧紧携住吴漫的手,心中感激不尽,打定主意,必劝公婆丈夫与那人分道扬镳,改道北上。
如此,双方话别。
吴熳一行原打算到渡口旁的街市上逛逛的,但林雅茹与公孙仲在酒楼尝了当地酒水,觉甚香醇甘美,商人本性立显,欲寻酒坊去,因与吴熳胤礽夫妻分手,带着胤礽给的一护卫走了。
只留胤礽吴熳夫妇摇头对笑,驻足片刻,二人往街上去了,一路闲逛,瞧瞧杂耍,买些稀奇的小物件,尝尝当地的特色点心……
走了半日,累了,便寻了一茶馆坐下歇脚、听曲儿。
胤礽叫兆利与护院另开了一桌,也消遣消遣去,方问起妻子今日为何助那尤氏。
吴熳放下手中茶水,与男人讲起聊斋中所述庚娘的故事。
庚娘一家子南下逃难,路遇同为逃难者的王十八与其妻,王十八自称是扬州人,可为金家带路,于是两家人同行,路上,庚娘发现王十八老是偷看她,恐其图谋不轨,劝说丈夫勿与他同行。
可金大用见王十八为他家殷勤忙前忙后,不忍拒绝,又思王十八亦带着妻子,应是妻子多想,仍与其同行。
不想,王十八乃水寇,寻来的船夫是其同党,夜间,便将金大用及其父母打落水中,庚娘见了,镇定不惊,佯装不知,随王十八回了金陵老家,后将王十八灌醉,砍死了他,自己也投水自尽了。
但得机缘,未死。被封在棺中,几年后,有盗墓者启棺,方将她放了出来,又一番机智应对,舍财保全自身,终与落水未死且立功做了官的丈夫金大用团聚。【1】
只可惜,这一机智敏锐、临危不惧、敢手刃仇敌的义女子,终落得个与王十八妻子唐氏共侍金大用的结局。
此事,吴熳未与男人道。
胤礽察觉妻子兴致不高,想是其中还有别的事儿,遂轻摇手中的折扇,感慨道,“倒是个奇女子,怪道人美心善的大奶奶愿助她。”
吴熳听得男人夸她,轻轻摇头,平静的眸子瞧着他道,“还不定是不是助她。”
若尤庚娘真决定同他们北上入都,没了那番际遇,金大用能否出息可就成未知数了,也不知到那时,金家又会如何……
他们的出现似又动了一桩因果。
半盏茶功夫,听了两曲儿,吴熳欲叫男人回了,可见人用折扇敲着手心,似在想事情,便陪坐了会儿,待人回神,夫妻二人才相偕出了茶楼。
路上,胤礽方问妻子,“金家逃的什么难?”
他想了这半日,确实不曾见中州邸报及传来的消息中说中州有何难。
吴熳停住脚,回忆了几息,与他道,“好像是流寇。”
胤礽听了点头,只想着回去令明群发信去查查。
薄暮时分,夫妻二人回到船上。
不想,吴熳应下的尤庚娘一家且未至,倒是王官儿与小幺带了一身材颀长消瘦、面容黯淡戚苦之人来。
只听王官儿道,愿自费船资,请允许带上此人。
胤礽见此不过小事一桩,正欲点头,却听人摇头拒绝,“不必了。”
言毕,又对王官儿小幺二人拱手一拜,说道,“本见二位有难,欲助渡难关,报一饭之恩,但如今见二位伴运势极盛之人而行,难将不难,已不需吾,吾便告辞了,今日之恩,三年后必报。”
说着,就要下船。
王官儿忙拦住,劝道,“兄台居无定所,这一去,也是漫无目的四处飘零,今日得见,便是有缘,不如就同在下师徒一起到处走走,游历一番如何?”
吴熳与胤礽虽不知此人来历,但闻人开口便道他们“运势极盛”,就知其不同。
又见他离胤礽如此近,也不惧不躲,想不是狐鬼等害人之物,便也不大在意,只由王官儿自行做主,夫妻二人回船舱去了。
晚间,二人听兆利闲话说因王官儿固执纠缠,那人执拗不过,终是留下了。
胤礽好奇,便问兆利,“王先生怎识得那人的?”
他瞧着,那人不修边幅、衣衫褴褛,与王官儿的不羁落拓可大为不同,显见是个乞人模样,怎相识的?
只听兆利回道,“说是小幺先见那人呆坐街边,不言不语,也不行乞,便买了两个包子给他,又教他怎做能讨到饭,但那人两口将包子吃下后,仍是不动,小幺以为那人是个懒汉,也不欲再理,
王先生见了,当为徒弟行善积德,又买了些包子馒头予那人,便带着小幺走了,
可那人三两下吃完包子馒头,便起身跟在王先生师徒身后,王先生问他缘故,他言说王先生和小幺有难,感念这一饭之恩,他不能坐视不管。
王先生半信半疑,当即卜了卦,但卦相不明,王先生觉奇怪,又随手替那人卜了卦,谁知完全卜不出,王先生便道是遇上高人了,请了人到面摊上小坐,不想,那人将面摊上的面,全吃完方觉半饱,王先生又带人去酒楼,大食一顿才带了回来……”【2】
回来便遇上了大爷大奶奶,之后的事儿,二位主子都知晓了。
胤礽听完,与妻子对视一眼,一言断吉凶,不知此人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
高人为何都喜欢乞人打扮,此人是,那喜欢在粪坑里睡觉的青帝也是。
吴熳也不知她与男人这默契到底从何而来,只一眼便知他想法,动作极快将茶碗递到他手上,“吃茶。”别说话。
否则,又不知会渎哪方神,在这水面上出意外,可不是开玩笑的。
胤礽好笑看着妻子,他是这般分不清轻重的人?
吴熳别过眼不理他,只扯了手里的帕子瞧,也不知上次幼稚扬言“要瞧瞧能倒霉到何种地步”的是谁?
一旁伺候的兆利见这情景,察觉不对,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缩着身子,悄悄退出门去。
胤礽果然起身,抱了人,“振夫纲”去了。
次日天未亮,渡口便开始忙碌起来,人声嘈杂,叫人无法再安枕。
吴熳遂早早起身,梳洗后,戴上帷帽去了船头,着兆利去问船夫与护卫,尤庚娘可有来寻,兆利去了一转,来回说没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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