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劝了好久,又开了一剂安神汤,叫厨下熬了给她服下,方才算了。
回到房内,胤礽等丫鬟伺候妻子盥漱毕,方问起今日她与母亲发生了何事。
只听着妻子轻描淡写叙任家事、寇三娘之事,胤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怪道母亲吓成那样儿!
后便将妻子圈在怀里,上上下下检查。
直至听妻子道寇三娘不至,任夫人腹中那孩儿活不成时,胤礽方顿住,疑惑看向妻子。
盖因他在茶楼中听人闲话,任夫人在不远处的医馆平安诞下一女婴,那茶馆里一群大老爷们儿且在探讨甚“七活八不活”的。
吴熳听得胤礽的话也讶然,但又想寇三娘没必要骗她,这又是怎一回事?
胤礽见她好奇,便叫明群去查一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有内情。
晚间,明群立在里间门口回道,“......那女婴原生下时,脸被憋得紫胀,确实没了气息,大夫都言没救了,但任夫人不信,抱在怀里不停摇哄,那孩子便真活了过来,奴才从一医馆小伙计处探听到,那女婴喘气后,并未发出哭声,而是......说话了,”
明群回着此事,且有些犹豫,曾猜测为小伙计胡说,只事实又佐证如此,“如今任侍郎府上,正私下寻黑狗血......”
胤礽没听过这样的事儿,只问明群是否为任家听错了,毕竟婴儿偶尔的叫声,也如说话声一般。
吴熳却联想到莲香篇中转世为人的莲香,也是如此,生时便能言,其父母认为不详,便灌了黑狗血,于是,莲香前尘尽忘。
任家女婴如此,她猜测会不会是因寇三娘没投成胎,那空壳小身子被人穿了,或被其他鬼占了......
吴熳正想着,周婆子端了碗奶。子糖粳粥进来。
她怀孕后胃口见长,晚间不用些东西,便饿得睡不着觉,周婆子每晚这时候都会给她送吃食来。
似已闻几人言,又见胤礽对此事儿不大信,便听她道,“大爷别不信,这种事儿在乡下更常见些,老奴在家乡时也听过一两案,说是因着没喝孟婆汤便投胎,就会如此,只要喝了黑狗血就好了。”
胤礽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只吴熳听几人来回说黑狗血,觉着含进嘴里的奶粥也有股子血腥味,仿佛她知道黑狗血是甚味儿似的,因捂了嘴下炕,对着痰盂干呕起来。
这可把几人吓了一跳,胤礽连忙跳起,一面给她拍背,一面把脉,并未见不好。
直至好一会儿,甚也没吐出来,干呕止了,胤礽方从丫鬟手上端了茶水来,给妻子漱口,忙又问她哪里不适。
吴熳直起身,只摇头,因着刚呕过,眼中带了些生理泪意。
胤礽却觉妻子眼中似闪着泪花,脆弱极了,便是被阴气折磨得在床上打滚,也不曾见她这般模样。他心想其中必有事儿,便挥手叫人将屋内收拾干净,退出去。
“怎了?”胤礽揽着她,摸了摸她的眼尾。
妻子只默默靠在他肩上,许久才道,“明儿,你打发人去将我离都前立的那座衣冠冢平了,里头东西不必取回来了,只将那碑砸了就是。”
胤礽闻言,又联系方才的事儿,眼中闪过了然,应下之后,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离都前,他没问过妻子为谁立的衣冠冢,离都后,知晓了她来历,便猜到那是妻子占了吴氏女的身体,觉得亏欠立下的,不想,今日又有了新景况。
只听妻子淡淡道,“难怪我会有她的记忆......”
莲香篇里,李小姐附身张燕复生,可没她这样的“金手指”。
原吴熳发现吴漫长相与她一模一样,声线也一致,只以为是巧合,也是一种契合,因此,她才能附在吴漫身上重生。
不想,这些都是她可笑的臆测。
她是投胎至钱氏腹中的,只她出生的日子是五月初五端阳节,人们眼中的恶月恶日。
世人普遍认为这一日出生的男子克父,女子克母,所以,钱氏厌恶,甚至畏惧她,又兼她出生后眼神冰冷,不似孩童,钱氏益发觉她邪性,便悄悄叫人给她灌了黑狗血,此后,她便忘记所有,如普通幼儿一般长大。
直至当日遇险,她恢复前世记忆,却没想起出生时之事,便先入为主以为她是借尸还魂。
更可笑的是,当日她见了丫鬟和杨大年的鬼魂,却不见“吴漫”,只以为“吴漫”如她一般,到别的世界去了,不想,竟是这么个结果。
方才,她真实记起了黑狗血的味道,进而想起了那段短暂的记忆。
再一想她给自己收拾衣冠冢、行善积德等行为,吴熳只觉脸热,遂将脸埋进男人颈间。
胤礽可不知妻子的羞窘,只以为她在为有此父母神伤,只搂着人静静坐着。
第一百零二回
且说胤礽照妻子所说, 次日便派人去山上扒那空坟。
只前去的护院忽而便派一人返回,报道:那坟竟叫打了狐洞,里头住了大小十几只狐狸, 护院们因听过九山王灭狐,被报复之事, 担心给主家惹祸,遂未随意打杀, 只将洞挖开、狐狸全部赶跑, 便算。
只那箱子如何处置,若如原来般置于地下,恐遭狐狸糟蹋, 因回来请示。
胤礽闻言, 询问妻子意见。
只见她沉思片刻,便令护院们将那箱子挖出来,只不用带回府, 在城里便将里头一应首饰、摆件当了, 换成银钱, 明日买些好米好面送去养生堂, 积德行善, 至于衣物等, 连同箱子一并烧了就是, 其余,不愿多说。
此事也就算过去, 吴熳如今知了吴家是她的血缘亲人, 关系并未有大变化, 以前如何,今后还如何。
倏忽又入十一月, 二人成婚已一年,吴熳怀孕也四月有余,小腹微微隆起,胤礽似极新奇又宝贝,日日摩挲、俯身听动静,乐此不疲。
吴熳每每见了,都用手指划过男人的脸庞,面露恬静浅笑,只觉岁月静好。
这日,窗外朔风凛凛,屋内温暖如春,吴熳歪在炕上昏昏欲睡,胤礽曲膝倚在她身旁,又给孩子念书。
忽的,一道人化斋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妻间浓意温存的氛围顿消,吴熳骤然睁眼起身,胤礽也蹙眉转向院门方向,犹听那道人道,“贫道善卜算之术,今路经贵宝地,又得施舍,可与主人家算上一卦,聊表谢意。”
东屋里烤火听侍的兆利与丫鬟们也听得声音,皆是一惊,忙起身四处查看院中可是进了生人,又寻守门两婆子来问,却都言无人入内,可那声音不止一人听见了。
兆利遂至外间门口,声音谨慎戒备请示道,“大爷?”
话音刚落,便见自家主子已披好斗篷,手持青铜,沉了脸,搴帘出来,一面唤他去寻护院,一面叮嘱屋外丫鬟照看好大奶奶。
兆利抓了斗篷,不及穿好便跑了出去,刚出院门,就见太太身边的锦绣姐姐带了个小丫头子来,面色严肃,似也问这事儿。
他有急事儿,只边跑,边回首回道,“姐姐只去回太太,大爷正去料理。”
锦绣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心里也着急,回头便见大爷也出来了,又得了同样的回答,“……你只管去守着太太,别出院门。”
如此,又走了。
锦绣瞧了瞧大爷大奶奶的院门,大奶奶眼下是第一金贵人,万不能有闪失,更不能惊扰了她,遂也不进院门了,原道儿又回去。
吴熳始终不放心,有此隔空传音道行的道士,可不能小觑,遂释放异能,将他们与母亲的院子都罩入其中,如此仍不能放心,又叫丫鬟将她的狐裘取来,随时准备去助男人一臂之力。
只被大爷嘱咐不能叫大奶奶出门的丫鬟们万分为难,只轮番上前劝着大奶奶。
大门外,门房瞧这邋遢道士,百般驱赶不走,只后悔开门施舍了这一遭。
原家中遇上这化斋、求香供的道士、和尚、神婆等,都是不应的,只今年中秋后,大奶奶有孕,太太发了慈悲,凡求上门来的,不管是甚人,皆施茶施粥施钱,不想,今儿还施出事儿来了。
他给了银钱米粥,这人却纠缠他一定要见见主人,他好说歹说家中不信道,不算卦,此人亦不走,还抓着他衣袖,不叫他进门。
也不知这跛脚道士哪里来的力气,他竟挣脱不开,正欲唤人,转头,就见大爷带着两溜护院来了,道士也放开了他。
他忙上前打千儿请安,心里打鼓大爷会不会责罚他,便听大爷叫他回宅里去。
他忙回去,又见一护院将大门拉了起来,门房心中更慌了,也不知这道士到底是何来历,能引得如此阵仗。
胤礽只冷冷打量着这道士,一头花白乱发,足下一脚高一脚低,身上挂一褡裢,鼓鼓囊囊,与王官儿装扮倒有几分相似。
只眼中并无王官儿身上那股未脱凡的人之气息,此人虽是道士打扮,眼中却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一位神仙。
只不管神还是鬼,闹上他的府门,就是不行!
胤礽遂轻笑,涳濛眼神后暗潮涌动,身上紫气浓郁弥漫,问那道人,“不知道长能替我算什么卦?”
渺渺真人亦在打量此间主人,原他瞧着这府中漫天紫气,只以为是那位皇子皇孙的私第,不想竟是世外之人转世,他还真瞧不出此人命运如何,只其扰乱的因果线却清晰可见。
半月前,他在扬州发现金陵十二钗正册首位之父命运线发生偏移,正掐指卜算缘由,却遇警幻仙子联系他,副册之首命运已逆转,请他前往探查。
他遂去了一趟如州,见了副册首位,观其面相,果由有命无运、祸累爹娘,转为福禄寿三全之命,下世历劫难已成空话。
为追其根由,他从如州至都中,不想,又发现一本该由正册之一引起邪思妄动、历生死抉择的风流孽鬼命运被改,如今,那孽鬼竟与另一凡尘女子搅合在一处,生死劫已破。
他循三者因果,推算演卦,竟都与眼下府邸主人有关,遂上门来,点化劝诫一番。
便道,“施主,各人有各人缘法,天地因果自有定律,妄动他人之命运于己不利,恐遭天谴。”
胤礽但笑不语,这话倒与青帝之言相差无几,只这些神啊仙啊的,是否太只许州官放火了些。
当日被画皮鬼挖心的王生已死,青帝试炼了一番王氏之妻的决心,便救下王生,此就不知妄动他人命运?
又说眼前这道士,若他猜的不错,应是妻子所述红楼梦中的跛足道人,日后贾宝玉会有一劫,被神婆施术用小鬼暗害,他与那癞头和尚又为何不顺应发展而出手阻拦,此就不算改人因果?
何以,他们夫妻出手,便要遭天谴,真是好没道理的话。
如此想着,胤礽便扬起下颔,“何谓‘动因果’?出家人难道不讲行善积德?我好心助人免去一死,老天若不算我行善,反用雷劈报应我,我倒要同它算算什么叫公平公道!”
渺渺真人一听此言,便知此人不凡,且清楚一些事情,遂收起些许傲慢,好言劝道,“若施主相助普通人,当然算行善,只如今施主所动者皆是下世历劫之人,妄动他们之命线,对其有害又于施主无益,何劳也?”
胤礽闻言只笑,“道长又错了,我所助者并不是你口中那些历劫之人,而是与我有关之人,怪只怪你那些历劫之人偏投生在与我有关的人家!”
妻子助封老太太寻甄英莲,不过是因他与父亲同贺成瑞关系匪浅,而封老太太又对贺家有恩,他们是帮贺成瑞夫妻还封老太太的恩,与甄英莲并不相干。
而贾瑞,一个对他妻子抱有不纯心思之人,胤礽没杀掉他,是他有几分造化,遇了个“贵人”而已。
再说林黛玉,他的远房表妹,一家子亲戚都见死不救,他算什么人?
渺渺真人没想到会得如此一番诡辩,又见此人心志坚定,并不是那等轻易改意志之人,知多说无益,只摇头叹息,便欲离去。
胤礽却不轻易放他走,运气堵住其去路,见人果停下脚步,回首看他,但眼中不见畏惧,看来,此人确实不是妖鬼邪物,不怕他的紫气,胤礽遂抽出青铜剑,身后护院亦拔刀,利器飒声骤响。
胤礽眼神漆黑。道,“道长想来便来,施术吓我母亲、妻儿、家下,如今一点儿歉意没有,便想走吗?”
渺渺真人愕然,他与道友自来随心所欲惯了,常在人前说些不中听的谶语,愿听者受益,只大多数人顿悟不了,不放心上,如此,也只抱怨、唾骂两句,何曾受过凡尘束缚,被要求道歉?更何况,他今日见人,并未口出恶言。
见人仍固执瞧他,不道歉便欲动手的架势,渺渺真人并不理,紫气对修炼有用,却伤不了他,无惧也,遂转身直穿过而去。
不想,一层极厚的功德火焰从身后的宅邸内扩散而出,将他围在其中。
此倒叫渺渺真人顿脚驻足,略微惊讶,没想到,尘世中竟有如此善人。
遂又回首,眼角却见一利器破开冷风袭来,渺渺真人神色淡定,脚下轻轻飘移,便躲了过去,耳边传来一剑重插。入地砖的铿锵声响。
待站直身体,便瞧那原关上的大门又开了,一身披红色狐裘的女子出现门口,微隆起的腹部金光闪烁,其中威慑之意,叫他敛了姿态。
又一世外之人,并一神胎。
渺渺真人暗道“难怪”,难怪动了如此多的因果,亦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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