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太太见侄女态度不敬,不大高兴,心里热情淡了两分,不过终是有事儿相求,只强撑笑意道,“我今儿来有两件事儿,”
吴熳点头,待她继续说。
吴三太太却是一哽,大侄女这性子也不知怎就招贾家喜欢了,以前话虽少,好歹能有个笑脸,如今真是攀上高枝儿了,连规矩都没有!她只暗暗吸气,十几息后,方凑身靠近侄女,低声道,“头一件儿,光禄寺少卿聂大人家私下派人来打听你三妹可定亲了,打算为他家大公子续弦……”
吴熳听了,直皱了眉问吴三太太,“聂家大公子聂鹏云?”
吴三太太一瞧她这难看神色,晓得缘由,也不在意,点了点头。
毕竟前头那位还没过五七呢,就张罗填房,忒不像话了些,只此事儿对吴家来说是好事儿,因解释道,“你三妹今年才十五,聂家的意思是打听清楚喽,先暗地里定下,一年后再走礼。”
毕竟是四品少卿家的长媳,虽只是续弦,于吴家亦是一大助力,不可错过,她家老爷自知晓此事后,直言这两年吴家定是祖坟上冒青烟儿了,还欲派人去祭祖呢!
不同于吴三太太的兴奋,吴熳只觉奇怪,这聂鹏云怎回事?先说他与亡妻感情甚笃,如今似也与鬼妻夜夜缠。绵,怎就瞧上吴三姑娘了?
遂问吴三太太,“原先定下那家怎办?”
她回都时,婆母便同她说过,钱氏看中一户人家,双方已说好了的,如今反悔,那家作何处理?
吴三太太闻此亦讪讪,“又没交换庚谱与信物,作不得数的,你三叔已去信询问你父母亲意思,看能否退掉......”
那只一五品小官人家,如何比得四品少卿,且聂大公子自个儿有官职,可比那家尚在科举的酸书生强多了,再说,三姑娘自己也更中意聂大公子。
吴熳了解吴侍御夫妇为人,有好的,肯定紧着好的来,哪里顾得上信义之事,多半也会答应聂家求亲,只不过,“叔叔婶子既已定下,寻我为何事?”
言此,吴三太太又来了兴儿,忙道,“福州甚远,书信往来起码三月余,此太慢了,”若期间叫这桩好事儿跑了,不就坏事儿了?因而,“都说长姐如母,便由大姑娘夫妇出面将此事定下如何?”
贾家有靠山有人脉,由大侄女夫妇出面定下,聂家将来若想同吴家一般反悔,也得掂量掂量。
“呵!”
吴熳被吴家如此厚颜行事气得嗤笑,后冷下脸,直言拒绝,“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我们夫妻做不来,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嫁出去的女儿,插手娘家事的道理,此事我不赞同,亦不管,叔叔婶子且等父母亲回信再说吧。”
此事不止对先头定下那家人不信不义,聂家如此行事,实叫人恶心,且其真实目的为何,尚不清楚,又兼聂家前头对胤礽态度有异,还不知筹划着何事,她断不能答应。
见吴三太太因她黑了脸,吴熳视而不见,只道,“此事作罢,婶子还是说说第二遭事儿吧。”
吴三太太被噎得捏紧了手中帕子,极力忍耐,好言再劝道,“大姑娘别这样说,老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姊妹亦如此,三姑娘嫁得好,对你亦大有裨益......”对家族亦是。
吴熳闻言,不为所动,冷眼瞧着别处,吴三太太这些话与大道理并不适用于她,因打断道,“若婶子今日来就为此事的话,便恕我不奉陪了,家中还有事儿等着料理。”
吴三太太一而再再而三被堵,心气亦不顺,但真怕就此被扫地出门,因咬牙说着第二件事儿,“......你大弟弟已回汝州老家过了童生试,如今正准备院试,可否求亲家公通融通融,许他入启山书院进学......”
如此便更叫吴熳好笑了,待人说完,她只悠悠道,“婶子可听说过那从金陵来,投住在荣国府的薛家?”
吴三太太闻言莫名又心急,她说此,吴熳说彼做甚?
只又闻她道,“那薛家有个儿子,名薛蟠的,是荣国府二太太的外甥,亦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外甥,可就是如此来历之人,我婆母亦只说自凭本事考进书院去,任何法子都不成,婶子言此事可是为难我了。”
吴三太太久居内宅,不知甚薛蟠、薛龙的,但她知道荣国府与九省统制这一官职,一时被镇住,后又讷讷道,“这如何能一样,我们是亲家......”荣国府二太太的外甥,这关系都远到哪里去了!
吴熳并不答话,吴三太太不是想不通这层关系,不过嘴犟而已,久久后,她方道,“启山书院极为公正,大弟弟若有真才实学,婶子只让他去考便是。”其余便不愿多说。
吴三太太脸黑到极致,若儿子真能凭本事考进去,她又何苦舍脸走这一遭!
只回眸间又见侄女那冷脸,她只气得肝儿疼,今儿她来只两事儿,桩桩件件碰壁,若不是顾及在别人家里,侄女如今又得吴家上下捧着,她早出言训斥了!
如此,婶侄二人僵持了许久。
最后是吴熳无心陪她干耗,便开口送客。
吴三太太听得她真赶客,愈加肝火旺,但也只能咬牙闭嘴,生怕一时忍不住,说出些不好听的来,坏了两家关系,后只重重拍桌起身,又大甩袖,故意叫人瞧见她的不满。
可惜,吴熳并不在意,亦借着周婆子的手起身,送人出门。
只她不耐烦,婆母却极周到,笑脸送人至二门,叫吴三太太有火不能发,还得强笑回应,更憋屈了。
婆媳二人重回暖阁,待丫鬟收拾茶碗,重斟上热茶来,吴熳方将吴三太太的来意与婆母一说。
贾林氏亦面色难看皱眉,不耻道,“聂家怎会如此!”
光禄寺掌祭祀等事,堂堂少卿府上连礼儿都不管了,且不说前媳妇儿尚在五七,便是脱了孝,也有一年丧期,就这般迫不及待?
她亦只评价了一句,便不屑提起,只叮嘱陪坐一旁的儿子道,“以后少与那家人打交道。”
胤礽笑点头应下,眼中精光暗藏,怕是他不找人,人要寻上他了。
第一百零五回
且说胤礽携妻子从母亲院中归来, 将妻子妥帖安置在外间炕上,便掀帘出来,霎时冷下脸, 命兆利去将明群叫到书房。
聂家如此大动作,都作弄到吴家去了, 他安排盯守聂家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明群闻得主子斥责之语,方知失职, 连连跪下请罪。
胤礽冷哼一声, 眼下不是罚人的时候,只令他将功补过,“一派人专盯着聂吴两家的来往;二去查聂家想聘吴三姑娘, 是谁的主意。”
明群领命叩头出去, 次日便有消息来回。
聂家借送腊八粥的名头,往吴三老爷家送了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吴家收了, 并回赠了些笔墨纸砚、香囊等。
另聘吴三姑娘的主意是聂大公子向聂少卿提议的, 且吴家怕聂家反悔着急欲将亲事定下, 聂家似也怕吴三姑娘被别家订走, 因才不顾丧期, 急急上门。
时吴熳就在书房炕上坐着, 听得沉了脸, 吴家人也不觉心寒齿冷,聂鹏云在妻子丧期就张罗续娶之事, 能是什么好的, 若吴三将来也有这么一日, 他们又作何想!
胤礽听了,沉思片刻, 叫一旁侍立的兆吉将近日收到的帖子都给明群,令他去查查可有聂鹏云赴场的,他亲自去会会,瞧瞧此人究竟想做甚。
能在妻子五七就起续娶之意的人,想也不会在家吃斋念佛。
果然,腊月二十八,都中各路子弟集聚的一大场子,聂鹏云会去。
是日,胤礽便告了母亲与妻子一声,赴会去了。
此会由乐善郡王与永昌郡马所攒,年年都办,只地点不同,今年设在都中最大一戏园子中。
胤礽到时,戏园外车马簇簇、往来不绝,他下马带兆利进门,立觉暖气扑面、酒气混着脂粉味儿扑鼻,呛人的很,胤礽难得不顾仪态,手在鼻前一扇而过。
后便入内,园中戏酒已齐备,来人各自围聚,或说笑吆喝、或行令唱曲儿,戏子、伶人在席间穿梭,真可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胤礽举目四顾,远远瞧见好友裘良与谢鲲,便提脚过去。
时谢鲲正与裘良交耳说笑,忽觉一人至他们身侧,迟迟不见走,抬眼一瞧,方见是贾琛,一时惊讶愣住,后又起身让坐,令伺候之人添杯加盏,复打趣道,“少见呀,琛大爷!”
胤礽但笑不语,解下斗篷递给兆利,方坐下。
又闻谢鲲打发兆利去那边儿找他的小厮们吃酒听戏去,兆利便笑嘻嘻打了个千儿,自去了。
裘良则引臂重重搭在胤礽肩上,眼觑着他,戏谑道,“怎的,今儿琛大爷不在家陪妻儿了?”跟谁没媳妇孩子似的,次次叫不出门。
胤礽只摇头笑,此中乐趣,别人体会不到,不可言说矣!
后垂眼,便瞧见谢鲲已倒了三大碗酒在他面前,他知这一遭是逃不过了,先喝两口茶垫垫,后连干三碗,叫同席的瞧了,都拊掌叫喝。
胤礽举碗示意,众人同举杯,这里头有相熟的,也有只识得脸的,倒是一时去了生疏之意,暖起场来。
裘良与谢鲲又同几人笑闹几句,方拉着贾琛,低声问起他来意。
今儿这场合,人多又杂,且有些顽得花儿的,年年闹出事儿来,他们若不是家中与那俩做东的宗室有来往,推脱不开,也不愿来,不见平日里一起玩那伙人就没来几个?贾琛又一向好静,怎也来了?
胤礽笑睨着两人道,“我不出门,你们有话说,难得赏个脸儿,又盘根问底儿的,到底要如何……”
只他这不要脸的话犹未了,便被谢鲲气捶了一拳,换了酒盅来,又给他满上了,手指酒盅,昂首瞧他,意思极明显了。
胤礽一笑,又一饮而尽,只仰头垂眸间,余光便扫见了聂鹏云,其正含笑与人说话,看样子温润有礼,真不像个能干出妻丧期续弦之事的人。
只他将酒盅放下后,瞥见那人似也在默默观察他,敛了敛神色,这可就更有意思了。
裘良见状,顺着胤礽眼光看去,又见聂鹏云适时看过来,便出声道,“你就为那姓聂的来?”
胤礽挑眉,别看裘良长得五大三粗的,察言观色是真有一套。
另一边,谢鲲听见这话,也凑头来问,“他惹你了?”这胆够肥的。
胤礽闻言,故意吊他胃口,许久才道,“尚且不知惹了我哪里。”
气得人又罚他酒,裘良也被逗笑了好一会儿,方正色道,“好好说说。”用不用帮忙甚的。
胤礽不答,反问他们,这聂鹏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谢鲲与裘良闻这话,一时面面相觑,还真答不上来。
景田侯府裘良袭爵,定城侯府谢鲲的亲兄长谢鲸袭爵,两人因着家中祭祀、祭赏之事,常与光禄寺打交道,上下官员也都亲自打点过,说起聂鹏云,两人还真没甚特别印象,只记得性子温和,与其妻感情甚笃。
且后者,上月聚会时,不还有人玩笑说并不真?这样儿一人,能跟贾琛有何过节?
二人且冥思不通,那聂鹏云已执一酒壶来敬酒了。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寒暄应酬,待各吃下一杯酒,忙拉人坐下说话,借口问些年终领祭赏之事,给贾琛打助攻,也不算突兀。
胤礽领下好意,边听三人说话,边打量此人。
其面色温和,确实不见神伤之色,但目下又略微发黑,不知道的,怕只以为是为妻子去世伤情所致。
胤礽面色如常,一壁低头吃菜,一壁调动紫气裹住他,见其身上果冒出一缕缕鬼气被紫气灼烧后黑烟,瞬时又将紫气收回。
看来,与鬼厮混是真,就是不知他与鬼宿在一起多久,才会同何外甥一般,如患色痨而死。
三人说话间,聂鹏云见胤礽独自吃茶,似怕冷落他一般,同他说起些聂家与吴家三老爷相识投契的话,其中亲近、试探之意,显而易见。
胤礽似浑然未觉,爽朗应着,又熟稔地多话了些吴家之事,将话头不断引深,叫聂鹏云觉他已知晓两人将成连襟之事,且乐见其成,便愈加放得开、说得多,笑意不断加深。
谢鲲与裘良只在一旁,嘴角含笑,眼瞧着好友算计人,两人举杯共饮,默契摇头咂嘴,心中直叹,人心险恶呀!
此情此景一直延续至有好友瞧见胤礽来此,也觉稀奇,过来打招呼,方方止住。
聂鹏云且意犹未尽,但他今日来此也是来结交人脉的,遂顺势告辞,与胤礽相约来日。
胤礽应着,起身拱手送他离去,后方将脸上笑意慢慢撤下来。
新来那人一瞧这形景,便知是贾琛又准备收拾人了,忙坐下打听情况,可谢裘二人亦不知呀,三人只得围攻起胤礽,只灌了许多酒水仍不见人松口,几人便知是秘事,也不纠缠,只正常闲话玩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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