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 夫妻二人只好生款待王官儿,多谢他昨夜受冻帮忙、今儿又来相告, 酒足饭饱后, 又装了一车好礼,方将人送回家去。
王官儿走后,夫妻相对而坐, 计算揣度着余氏是否会出手、又会怎样出手, 他们又如何应等等。
只女鬼只能夜间行走,往后如何行事,仍需静待聂家消息递来, 方能知晓。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家中治年事, 忙碌异常, 二人也就未全神专注此事。
今年守岁, 吴熳又得了押岁荷包, 极为珍惜, 放在枕头低下枕了一夜,又同去年的一齐仔细放好, 胤礽看得心疼又好笑。
翌日, 正月初一。
清晨, 胤礽同父母照例至宁府祭宗祠,吴熳今年因着有孕, 不便前往,只在家料理茶饭、照管家中各处的香火。
正值诸事巡过一圈,慢慢往院中走,路上便见明群朝她走来,请安后,才说有事儿要报。
吴熳遂转道,带着明群与丫鬟婆子们去了前院侧厅小书房。
待安坐后,方听明群垂手回道,“大奶奶,今儿一早,聂家至庙里请了一马姓道婆,去聂大奶奶坟上做法事,手下人不好跟,只待聂家人走后,才去坟地上看了一眼,聂大奶奶的坟墓周围多了四根桃木桩,我寻人问过,此是一种魇镇阵法。”
吴熳一听“马姓道婆”,端水的手一顿,马道婆?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寄名干娘?
如此联想着,她因问明群,“这马道婆,是跟西府有关那位?”
明群点头,这位道婆在都中颇有名气,因才叫聂家请了去。
吴熳垂眸,没想到马道婆掺合进了此事,沉思片刻,才道,“如此,便将你手下蹲守的人全撤回来,每人多领两月银米,好好过年吧。”
明群犹豫低头,对大奶奶的话并敢未应下,他先儿才因聂家之事被大爷训斥,若轻易将人撤回来,不知大爷如何打算,如此是否会坏事儿。
吴熳见状,便道,“你无需担心,大爷那里,我会去说的。”
马道婆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她的手段,普通人防不胜防,若明群手下不小心叫聂家察觉,寻来马道婆相助,极易出事,如此,便得不偿失了。
明群极清楚大奶奶在大爷心中的地位,大奶奶既如此说,便一定能劝服大爷,他便应了声“是”。
只闻大奶奶又言,“上元节后,你去王先生府上一趟,问问余氏坟上的木桩有何说法。”
明群自然又应是,后听大奶奶问他可还有别的事儿,他答否,大奶奶便让他自去忙了。
明群便退出小书房,撤人去了。
吴熳且在小书房中略走,分析眼下的情况。
看来,余氏极可能已与聂鹏云对质过、甚至反对阻挠过,不过,聂家并不重视,甚至觉她是个障碍,因而请了人镇压。
吴熳越想,越觉这聂鹏云不简单,真如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一般,面上温顺无害,实则心极狠。
午时,胤礽与公婆回来,一家子用过饭,夫妻二人回了院子,吴熳方与他说起将人撤回来之事。
胤礽闻言只点头,妻子的考虑不无道理,只他不觉手下人弱到能叫聂家人察觉的地步。
不过,正值年节,放人家去团圆,也是件儿善事。
正月里,家中忙碌依旧,年酒不断、亲友不绝。
只今年吴侍御夫妇不在都中,吴熳省了回娘家,吴三太太倒是送了帖子来,只她借口身子重不方便行动、家中离不开婆母等,替家中拒了。
之后,过年的忙碌、喜庆一直持续至正月十六,时家中各处正架梯拆高挂的大红灯笼,吴熳与胤礽站在檐下边看边闲话,便瞧见明群从王官儿处回来。
他问清了,余氏坟上确实是镇鬼之法,且是极其惨烈的法子,那四根桃木桩钉在坟墓四隅,如同定住了余氏的四肢,将其困在坟墓中,日日受刑,直至魂飞魄散。
胤礽闻言,眼中闪过冷意。
吴熳亦眨了眨眼,掩下其中漆黑,令明群再去王官儿家一趟,请他将余氏放出来。
只她方说出口,明群便道,“王先生言聂大奶奶身上并无冤孽,不至于得此下场,已打算前往解救。”
吴熳这才点了点头,继续看那红灯笼。
却说王官儿携了小幺,在贾家马车、护院护送下,前往余氏坟上。
夜色沉沉,马车靠近,余氏的惨叫声也愈尖厉,小幺被惊得一抖,护院们听不见鬼叫声儿,以为他冻的,不停添火加炭,又给他穿衣服,直把小孩捂得像头小熊。
王官儿笑着掀开车帘,望着夜色,不禁叹息。
至了余氏坟前,师徒二人沉默地摆设祭坛,一起跳神做法,后将四处桃木桩拔去,余氏终得出。
只遭亲夫如此对待,余氏已化厉,身上黑气弥漫,遮住了她手脚腕上的血窟窿,眼中泣血,满是恨意。
但见了救她的王官儿与小幺,仍行大礼致谢,理智尚存,又认出送这对道士师徒而来马车上的标志,放声大笑,带起阴风阵阵。
原来,不想聂鹏云与吴家结亲的竟是贾家!余氏面露畅快与戾气,如此,她倒要瞧瞧聂鹏云还怎攀附贾琛!
不过,还不够!
余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腕,复血泪满面,她要亲自报仇!
王官儿瞧着女鬼的满腔恨意,只开口劝道,“报仇有许多法子,千万别沾人性命,否则,必有天谴。”
余氏受教,再谢礼,“今日多谢道长,救命大恩,来日必报。”
她知此事,卖她通行文书那鬼差说过,不要杀人,否则,便会被地府发现,抓回去受罚,她一直谨记着,她便是不杀人,也要叫聂鹏云付出代价!
话毕,余氏便化作一道黑气,疾驰而去。
王官儿仰头望天,他这算不算助纣为虐?静立片刻后,长叹一声,携小幺仍乘车家去,一夜无话。
两日后,马道婆身亡消息传来。
吴熳讶然,此在红楼梦中且不知结局的恶人,就这样死了?
只听明群尚在禀此事,“……庙中人发现马道婆时,她被赤。身。绑在床上,身上伤痕累累,没一块儿好肉,初时,发现之人以为乃刀伤,细验后,方知是人的指甲生生划出来的,不过,这些伤口只伤到油皮,并不致命。
马道婆是被多人掐死的,她的脖颈上发现了不同的指印,但官府并未在马道婆房中发现有人的痕迹……
庙里有本事的三姑六婆瞧了马道婆死状,态度都有异,闭口不言,后才隐约有话从庙中传出来,说马道婆被她养的小鬼反噬了……”
且是助她害人的小鬼。
此可叫都中在马道婆手上添过灯油、交过香供银子的勋贵官宦人家慌了,与鬼扯上干系,就不是简单的斋僧敬道,此乃魇镇之术。
荣府亦在其列,尤其,马道婆还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
贾母闻得消息,反应极快,立叫人去庙里将荣府供奉的油灯、牌位等都悄悄撤下;将贾宝玉拘在房中,不许外出,又将屋里的丫鬟们都撵出屋,不叫伺候;后请了极熟的太医看诊,对外言说贾宝玉发热如火炭一般,或昏睡不醒,或胡言乱语、寻死觅活、喊打喊杀等,像被人下咒害了,吃了药也不见效。
此后,便每日拉王夫人一起关在屋里哭贾宝玉,那场景,叫贾家上下胆战心惊。
只王熙凤隐约摸得其中关窍,便亲自往贾宝玉房里送饭食,从不假手于人,便是袭人想见宝玉一面,跪在她面前,叩得头出血,亦没松口。
另家中还备起了棺椁、衣履等物,这可把三春、林黛玉、薛宝钗及贾宝玉的丫鬟小厮们都吓住了,又被堵在院门外不叫进,只得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聚在一处,哭了好几回。
其他几家亦然,各有各的撇清之法。
胤礽细数着那几家儿,不由笑出声,真是生怕死太晚,这种东西也敢往府里招,且不知这几家里头有多少阴私事儿是这些三姑六婆为了谋财,故意作出来的呢。
马道婆一死,对护院的威胁不再,他又派了人去盯聂家动静。
想来,余氏料理完对她有威胁的马道婆,下一个,便是聂鹏云了。
果不其然,护院刚去,便返身速来报,余氏的尸身赤。裸出现在聂鹏云床上,聂鹏云早起见了,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
夫妇二人一听,沉默片刻,不知作何评价。
余氏这是破釜沉舟了,打算用自己的名节与尸身给聂鹏云下套。
如此,他们也不能干看着,便助她一把。
胤礽因想了想,派人小范围传播此事表相,其中隐秘,概不明说,任人猜想,聂鹏云对亡妻情深不改也好、喜好。淫。尸体也罢,自由人断。
此事一经传开,聂鹏云果然焦头烂额。
父母责他为何将纸钱烧给余氏,将那恶鬼引至家中,造出这么一通丑事;官署内同僚对他或嬉笑嘲弄、或避之不及,上官言他上值时错漏百出,且回家休养些时日再来。
其中最难接受的便是岳家上门,斥他不给余氏体面,竟如此淫。辱于她,叫她在九泉之下都要羞死!
聂鹏云有苦不能言,万万没想到余氏竟会用“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法子报复他,如今,只能闭口不言,任人责难,将余氏尸身交由余家带走,重新安葬。
另一头,他又怕吴家与贾琛知晓此事,生出退婚之意,因而一面忙派人送礼安抚,言说此事乃有人蓄意报复他与他父亲,万万信不得,一面派人紧盯贾琛动作,闻他日日在家陪伴有孕妻子,不曾外出,方才安心不少。
至于与吴家坦言余氏报复之事,聂鹏云从没想过这个选择,此只会将人吓跑而已。
只他不退婚,余氏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他。
一日清晨,聂鹏云床上又现一赤。身女尸,那冰冷的触感、腐烂的臭气,又将他吓得蹦起三尺高,但这次,他再不敢呼叫出声,引人注意此事。
第一百零八回
且说聂鹏云晨起又发现身边躺有女尸, 惊恐万状,跳下床去,却不敢出声, 盖因府中人多口杂,消息极易露出, 他万不能再有那般名声了。
遂只悄悄的,去外间寻了口箱子, 将里头锦衣绣袜等顷倒在炕上, 又将木箱带回房中,用衾裹了那女尸,囫囵塞入箱中, 因着尸身已僵硬, 费了不少力,忙完这一切,他头上出了层薄汗, 跌坐在地, 目光呆滞, 勉力喘息。
少时, 方整理好神色, 寻了两个心腹小厮来, 嘱咐二人即刻将箱子运至城外, 寻个荒郊野地埋了。
俩小厮嗅着屋内若有若无的臭气,瞧瞧那口箱子, 牙齿不禁打战, 眼神飘忽不敢再看。
初春还有些寒意, 大爷房内烧着火盆,里头燃着松柏香与百合香, 本该香气弥漫,眼下却夹杂着一股子腐烂臭味,二人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这箱子里头是什么,都怕的紧。
这事儿也太邪门了,他们日日在大爷身边儿伺候,自然知晓大爷绝对没外头传的那种癖好,且主子近日都在家,从未打发人去干过这种勾当,这尸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聂鹏云因见二人迟迟未动,烦躁低喝了一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爬起来,一左一右去提那箱子,将其抬了出去。
只人还未出房门,外头便有人来报,镇国公府牛奎元牛三爷上门拜访。
聂鹏云疑惑地瞧了瞧案上的小自鸣钟,卯时三刻,时候极早,他与牛奎元只酒肉朋友,何以这个时辰上门?
因向外面道,“将人请至正厅,好生管待,说我即刻就去,再仔细问问可是有事儿寻老爷,若有,急急派人去官署告知老爷。”
外头人听了,应声出院子去。
聂鹏云只唤丫鬟们快些进来伺侯盥漱,一毕,便忙忙往待客厅中去。
却见牛奎元翘腿坐在堂中左下首位,正撇茶末吃茶,颇为惬意,身侧还坐一位衣裳质朴半旧的老者,面容愁苦,身形佝偻,极为面生,眼下正焦急往外瞧,似有急事。
聂鹏云越加迷惑,牛奎元带此人来此,究竟有何事?
如此想着,便掀袍进门,同牛奎元与老者见礼,牛奎元却只安坐,老神在在抖腿看他。
聂鹏云熟视无睹,好脾气问道,“不知三爷与老先生一早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
牛奎元仍是一副纨绔样儿,放下手中茶碗,大大咧咧笑道,“大年刚过,又不看戏吃酒,我同小聂大人能有什么事儿?”
说罢,指了指身旁的老者,接着道,“只我家六叔早早求到老太太处,说我那没熬过年的可怜妹妹昨儿夜里托梦来,言小聂大人开墓将她掘了回来,我家六叔起初也不信,但亲到妹妹坟上去看,坟还真被刨开了,尸身也不见了,
我家老太太听了,甚觉痛心,叫我不论真假,先陪了六叔来瞧瞧,一来确实没个寻处,二来免得叫人误会小聂大人……”
聂鹏云一听这话,心底咯噔,面上却无异色,只陪笑道,“三爷这可是说笑?我怎能作这遭雷劈的事儿……”
一语未了,老者着急起身,抖着嘴唇欲说话,却被牛奎元拦住。
只听牛奎元又笑道,“说实话,我也不觉小聂大人这样的端方公子会行此事,只我妹妹托了一整宿的梦与我叔叔婶子,哭的那叫一个可怜,指名道姓说小聂大人将她尸身盗了,
小聂大人可能不知,我妹妹长年缠绵病榻,从未出过门,亦不识字,哪里知道大兴还有光禄寺这样的衙门,可她托梦时却说的极清白明了,就是‘光禄寺少卿聂政山之子,光禄寺主簿聂鹏云’。”
聂鹏云闻言,眼中闪过暗光,顿觉牛奎元所说之梦,若不是余氏假作牛家女托的,便是余氏与牛家女勾结在一处算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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