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遂停手得闲,胤礽亦得空儿望向余氏。
余氏见人面色不耐,忙道,“原只想借贾公子宝地,暂避鬼差,再图后事。只这二鬼目的不明,不像要拿我回地府见阎王,倒似想直接杀了我,因求贾公子救命。”
胤礽闻言,蹙眉望向那发焦冒烟儿的二鬼,这倒奇了。
今日,聂政山夫人至十王庙祭拜之事,他是知晓的,地府因此遣鬼来捉拿余氏,亦情有可原,只为何要灭口?
胤礽懒怠想,因开口问那二鬼。
可这两个,竟还是嘴严之鬼,身后重伤,只闭口不言,就连赵老三那喜欢自言、絮叨的,亦咬紧牙关。
胤礽挑眉,看来,此中还涉及危及性命亦不能外言的秘事。
宁荣二公立在一旁,抚须见识了曾孙的雷霆手段,对视点头,甚为赞赏,复又担心如此将鬼差烧死,恐引来地府追责,遂令他收敛些。
胤礽亦明白此中道理,将紫气削薄了大半,如此,似令二鬼松了口气,不再运功护身,直坠落地,只眼神仍阴森恶狠盯着胤礽、宁荣二公及余氏。
二鬼听了这半日,方明了女鬼为丝毫不犹往此处跑,原是认识这满身紫气之人,能得其庇护!
赵老三亦没想到此人能见鬼,且能自如调用身上紫气。
如此说来,当日在山上,此人必是听见并知晓他们在做甚,方用紫气故意伤他们的!
那日后,他花了许多时间养伤,待再出手时,却闻陆老爷因朱生之事被罚。
便不敢轻易动作,生怕此事会波及他,但又恐陆老爷责他办事不力,朝他的考评下手,遂提心吊胆过了好些时日。
只陆老爷从刀山火海地狱出来后,却再未提过那女子之事,似从未吩咐过他此事一般,赵老三只喜之不尽,便当这苦差事儿彻底摆脱开了。
不想,今儿有要紧事,又遇与那女子相干之人,赵老三只觉他与那女子算是过不去了,心中不停暗咒倒霉!
胤礽见从这二鬼口中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转向余氏,问她身上可有能威胁鬼差之物?
余氏茫然摇头,她除了这身衣饰,没什……
只忽的,余氏似想到什么,从袖袋中取出那纸通行文书,挥手扇了一阵阴风,将文书送至胤礽面前。
此物,定是地府不许私下买卖的。
胤礽瞧清纸上的金色印篆有“神京”二字,便知此就是王官儿提到的城隍令,点了点头,让余氏收回去,她没了这东西,似连站立都费劲儿。
余氏也不客气,迅速收回,方轻吐了口气,顿觉那股欲将她碾碎的力道消失了。
胤礽将事情串连在一处想了想,已摸得眉目,想是因着聂夫人到十王庙告了余氏,鬼差私卖通行文书之事面临暴露,这两鬼差方来杀鬼灭口。
想也是,从城隍处弄得印篆、又卖给地府中排队投胎的鬼魂,其中涉及定不止一两鬼之事,若这俩鬼真将此事吐露出,其他鬼差必不能饶过他们,遂死也要守住此事。
若今日没他,这二鬼恐就成事儿了。
胤礽复垂眸思量,若私贩通行文书之事不禁,比照他夫妇二人的遇鬼几率,今夜扰梦之事绝少不了,妻子身子日渐重了,日后还有孩子,均受不得惊扰,因此事还是连根拔起、永绝后患的好。
胤礽打定主意,便问余氏,“你日后如何打算?”
他欲将此事捅到地府去,到时,地府肯定会彻查,没有了这二鬼,亦会再派其他鬼差来追缴流通在外的通行文书,余氏仍然逃不过。
余氏闻言,沉默片刻,眼角瞥过奄奄一息的两鬼差,答道,“还请贾公子帮我看住这二鬼一夜。”
她原打算慢慢折磨聂鹏云的,只眼下没时间了,用今夜速战速决就好,完事之后,她自会回地府,阎王爷如何判罚,她都认。
话毕,便与胤礽告辞,往聂家去了。
夜幕下,宁荣街上似一时寂静下来。
胤礽瞧了瞧不远处不时呻。吟的鬼差,思考如何料理这二鬼是好,若将他们置于此处,难保不会被其他鬼差救走,他遂回眸瞧了瞧二位国公爷,若请这二位看守……
只他眼神一动,二公似料到他想法,均重哼一声,别过头去,似以此告诉他没门!
胤礽无奈,只好叫来捧风月宝鉴锦匣的兆利,亲自将镜子取出,也不顾正反面,屈指敲了敲那光可鉴人的镜面,开口道,“就请阁下暂帮我关押这二鬼吧。”语气霸道不容拒绝。
只风月宝鉴并不作应。
胤礽也不在意,令一护院卸去灯笼罩,将风月宝鉴置于火上烤了一烤,见其还未有反应,便开口着人家去,端个火盆来……
只话犹未了,风月宝鉴便急急出声制止。
听了一整程,它也算知晓了这回事儿,但收鬼差?
使不得!
太虚幻境与地府井水不犯河水,它擅自关押鬼差,若被地府追究起来,岂不给主人惹祸?
遂与人道明缘由,好生商量。
但胤礽并不理会,反劝道,“此二鬼有罪,后儿我便将其送至十王庙,陈情堂上,阁下若行押送之职,说不得,地府还要给你、给那位警幻仙子记一大功呢。”
风月宝鉴闻言沉默,它不信这诡话!
但此人毫不退让,威胁之色尽显,风月宝鉴便知,此事它非做不可了。
因眼一闭、心一横,便将两个鬼差收入镜中,随便找个地儿撂下。
镜中女鬼们见来了新人,好奇想玩的,它亦不管,自任她们去。
如此,事毕。
胤礽打算家去,回首又见二位国公瞪眼瞧他,他只得再行礼,奉二位至府中小坐。
荣国公闻言立露笑脸,款步走在前头,边走边与胤礽道,“琛哥儿,给太爷上柱香!”叫他也尝尝那神仙滋味儿!
胤礽无奈,请二位至书房上坐,复出门来,吩咐兆利道,“打发人来准备香炉、茶点,你就回院里去,告诉大奶奶,爷平安家来了,正在待客,叫她安心歇息。”
兆利一一应下去了,胤礽方返身回书房。
待小厮将一应物什端上来,他亲自动手拈香祭拜,后又亲捧茶捧点,如此,二公便都能享了。
二公果然满意至极,荣国公更是大呼“畅快!”
而进来伺候的两小幺儿,见大爷将茶点献至空位旁,又自言自语,顿觉毛骨悚然,急忙垂首,不敢再瞧第二眼。
胤礽见了,挥手叫他们下去,不必伺候了。
二位国公享了香火,又吃过茶,惬怀了,遂与曾孙聊起今朝之国事,听得曾孙对局势之独见,二公皆露惋惜之色,如此儿孙,若出在大宗,何愁两府不兴?
只转念一想两府里那些个污糟不成器的子孙,二公又恨铁不成钢。
便是连二人最期待的宝玉,也不成了。
当日,他二人见宝玉被史氏惯养得不像样儿,整日与丫鬟厮混,因请了警幻帮忙,望能以情。欲声色等警示,令宝玉跳出脂粉圈,踏入正途。
可惜,宝玉去了趟太虚幻境,丝毫未悟,只记得些风月情。事回来,终日也只在这些事上打转了。
毁了!
二公不住叹息,贾门的气数终是尽了。
只二人犹不甘,便旁敲侧击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世家大族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门覆灭,琛哥儿父子亦不能全身而退,何不拼一把?只要这父子二人出手,少说能再为贾门续上几十年!
胤礽了然二公意思,只不可能了。
宁荣二府已不可救,且不止宁荣二府,都中许多勋贵,在当今皇帝眼中,已是跗骨之疽。
国库空虚、外头天灾人祸不断,都中勋贵却一家赛一家骄奢淫逸,且恣意弄权、结党营私,甚至参与夺嫡,除去识趣儿又确实能干那几家儿,其余皆不会有好下场,只时间先后而已。
因他只道,“树倒了、没了,猢狲方会自个儿种树。”
宁荣二府这两棵腐朽的大树倒下,没了攀附的贾氏族人才能学会自食其力,或自己成树,或寻找新出路,否则,不过贾氏只一代又一代浑噩度日罢了,再难复昔日荣光。
二公听得此话,摇头叹息。
胤礽却不为所动,也不愿再谈。
后二灵一人只默默喝茶,一盏茶毕,二公欲走。
临行前,荣国公忽转身与胤礽道,“若真到筵席尽散之日,太爷不求别的,只请你们父子二人助一助家中的几个姑娘。”
宁荣二府的灵气尽生在几个姑娘身上了,若为男身、若女子家能在外行走,这些个姑娘们足以撑起贾家,只……可惜了的!
胤礽闻言,笑了笑,应道,“尽力。”若能顾及到的,自然;若顾不上,便不能强求了。
二公闻言,无奈笑笑,双双负手虎步而去。
时已晨光熹微,胤礽恐回房中又将妻子惊醒,便只在书房中闭目养神。
直至天明,他起身盥漱,聂家外轮值的护院回来禀报消息道,聂家昨夜闹鬼了。
胤礽将面巾递与一旁伺候的小幺儿,示意人细说。
方闻护院道,“……眼线说余氏的鬼魂儿昨夜里回来了,先至聂夫人房里,给聂夫人剃了个光头,又将剃下来的头发都绞个稀碎,连假髻都不叫做,
后就去了聂大公子房中,用两把剪刀,分别将聂大公子的右手和左脚钉在了床板上,聂大公子疼得直叫唤,但聂家人无论如何也撞不开门窗,直等到鸡鸣,余氏走了,众人方进得屋去,为聂大公子请医问药。
天明后,聂夫人急命家下去砸了一个名水月寺的庙,竟从庵堂一老尼的净室内炕里头砸出来几万两白银,如今已交顺天府查办……”
胤礽坐在书案后,听得直皱眉,“怎的又牵出个庵堂来?”
护院只回,“从聂夫人身边的一小丫头子处得来的消息,说拜十王庙的主意是那老尼出的,聂夫人觉拜了十王庙,不仅没叫阎王爷收走余氏,反倒激怒余氏,将聂大公子害了,因迁怒那老尼,
不想,竟砸出那许多银子来,叫庵里的香客瞧了,怀疑老尼私吞了她们的香供银子,给告到衙门去了……”
“那老尼法号叫甚?”
护院正报着,书房中忽传来一清冷女音,他遂将话停下,转向着门口方向道,“回大奶奶,叫净虚。”
第一百一十一回
且说胤礽彻夜未回房, 吴熳耽心,因早早起身梳洗盥漱,又命丫鬟们将早饭摆到书房去, 自己也一并来了。
至了门口,听见一熟悉寺庙名称, 心中略有猜测,因进门问了一声, 竟真是馒头庵的老姑子净虚。
没想到, 除了马道婆,净虚也搅合进这事儿里头来了,且还进了衙门去。
她只闻护院仍在禀告, 眼下且不知那几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待查清了再来回等等。
胤礽却出言止了此事,细细问了些聂家情况,略想了想, 吩咐护院道, “聂家那里, 再盯些时日, 若无大动作, 便撤回来吧。”瞧聂政山的态度, 应是没心气儿折腾了, 只是不知报伤在床的聂鹏云作何态度。
护院应是,胤礽便让人用些茶饭, 休息去了。
待护院出去, 丫鬟们将早饭摆好, 夫妻二人安坐,用着饭, 方说起净虚之事。
二人大致知道这老尼的几万钱财是怎来的,香客的供银或许贪了些,但更多是她作中人,为有财无势者寻靠山门路,胡作非为得来的不义之财。
不想,一番巧合,竟被揭出底儿来,又闹进了衙门,这老尼不管说不说得清,下场都好不了。
若她不道银子来历,便是私吞香客银子,名声臭了,“受骗”的勋贵世宦人家不会轻饶她;若她说了,那这银子就成了贪财办事者的罪证,这些人多有权有势,有的是法子叫她闭嘴。
胤礽自思量着,想不少人家会派人到顺天府打点,此事即便查明,也不会向外透露,他只等之后向季闻打听便是。
因与妻子玩笑道,“如此,倒叫贾琏夫妇省了一例罪。”
吴熳也笑,是了,没了这老尼,王熙凤就能少背两条人命,也叫贾琏少了一桩罪名,对他们夫妇而言,确是件儿好事。
可巧,荣府里王熙凤与贾琏也正说此事。
水月庵自净虚被官差带走后,便乱了套,里头其他姑子亦不知净虚从何处得来恁多银子,生怕沾上事儿,因不愿多管,只想着如何脱开关系。
惟净虚的两个徒弟,智能与智善,人小且有些良心,见庵内师叔们丢开手不管,便自发入都去,求相熟的几家香客相助,只都吃了闭门羹。
后去了荣国府,因着今儿该班的门房是个不知事儿的,便照往常将人放了进去。
智能智善进到府里头,见了周瑞家的,便欲求见老太太与太太救命。
只贾母与王夫人守着贾宝玉,寸步不离作样子,哪能因一个姑子轻易露陷儿,遂只叫周瑞家的打发她们去寻王熙凤。
王熙凤是个门清的,先头跟着王夫人在外行走,素习知晓净虚那秃歪刺干这行勾当。
早几年,王夫人也用贾政与王子腾的名义,行过几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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