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得慌神,忙用手捂她的嘴,低声训道,“这些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况且,什么娘家钱,那是你父亲、你哥哥给你预备下的嫁妆!”
薛宝钗闻言,心泛暖意,就是因有待她最好的父母哥哥,她才想多为家中考虑。
但此不同母亲讲,只再接再厉道,“妈也听哥哥讲了,卓善辅国公的府邸正在修缮,我若真能与他定下,嫁过去便能当家作主,不用在公婆面前立规矩,不用跟妯娌们斗心眼子,且是诰命夫人,妈觉得不好吗?”
好!这如何不好?
薛姨妈不住叹气,“可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薛宝钗闻言,垂眸同她妈道,“妈觉得这府里的日子又能过多久?”
薛姨妈愕然,这是甚意思?
薛宝钗不语,眼睛望向老太太院子的方向。
从宝玉这莫名其妙的发病,她也摸出些门道来了,这巍峨挺立的国公府,也是极易出事的。
薛姨妈见女儿异样,连连追问,只女儿不答,一夜再无话。
翌日午后,薛宝钗手持团扇,带了莺儿到林黛玉院里逛门子。
至了门口,闻人正在习琴,便驻足静静听了会儿,闻琴音孤高清雅、遗世独立,薛宝钗暗暗羡慕,可惜,人终是不同,她有属于自己的日子。
待一曲儿终了,她拊掌进屋,笑闹着将人好一顿夸。
期间,见清歌姑姑安静侍立在一旁,薛宝钗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又不自觉摸了摸胸前珠宝晶莹的璎珞,再不见那枚錾着字儿的金琐。
后见清歌淡笑回应,方娇羞地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同林黛玉谈诗论画去了。
清歌会了意,当日便去寻了吴熳。
吴熳遂照乐昌郡主留下的暗号,往神威将军冯家经营的一处酒楼送了方墨,此事便成了,往后便没再管。
只将此事说与胤礽听,他从容淡然了许多,似过耳便忘了,只一心给她把脉、按摩正胎位。
乐昌郡主得了消息,谢礼来得极快。
吴熳亲自见了那送礼之人,将清歌姑姑所出之力尽数告知,待人离去后,又命人将东西悉数送进荣府给清歌。
如此,几大箱子绫罗绸缎、金珠玉器等便这么摆在林黛玉院中。
黛玉兴致勃勃挑着,盖因姑姑说此事多亏了她的一半力,理应受这份礼。
她只觉这次经历颇为新奇,受这谢礼也是,便没同姑姑客气,只那些金玉俗物她瞧不上,多挑的是些上用的笔墨纸砚,这可是父亲的收藏中也不多的珍品。
清歌只慈爱看着她挑,又选了一柄带有明显标记的玉如意与两串檀木香珠装好,给梨香院送去。
薛宝钗见到玉如意上的义忠亲王府标记,提了几日的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脸上渐露笑意。
薛姨妈则被震得发蒙,愣愣望着那锦匣,竟真成了!
那宝丫头日后就是超品诰命夫人?
许久后,薛姨妈方回神,喜极而泣。
薛宝钗忙上前劝慰,“妈别急着高兴,事儿还没完呢。”
薛姨妈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还没完!忙抹了眼泪,令人将薛蟠从外头叫回来,命他一将金琐悄悄拿去熔了,二则将薛家在都中最大的房舍院子收拾出来,好叫女儿来日体体面面出门。
没头没脑被叫回来的薛蟠,听得母亲吩咐,更是抓不着头脑,先不提金琐之事,只这房舍,当初入都时,他便言要打点收拾,是母亲说要与姨娘厮守几日,方住进荣国府来。
如今,他在这里住习惯了,与贾家大半子弟也混熟了,各路朋友亦有了,母亲又想换地方?
只不论薛蟠在外怎混,在家是极听话、孝顺的,自想着往后吃酒听戏甚的,绕远路过来也就是了,遂照母亲意思,一一去办了。
薛家母女亦未闲着,悄然已将行装打点好,方去与贾母、王夫人道别。
这二位如今仍守着贾宝玉作样子,贾母闻得薛家主动要走,内心是高兴的,终于不用防备她们觊觎宝玉了。
王夫人却实在“不舍”,眼下她正与王熙凤争权,又因身子弱,力不从心,正愁缺个臂膀,欲将宝丫头招来身边帮忙,怎就突然要搬走?且薛家不要“金玉良缘”了?
她只百般挽留,但薛家坚持要去,说叨扰久了,她们也不安心,何况府中如今上下事儿多,她们也怕给贾家添乱。
王夫人见人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只得放人走了。
及至半月后,圣旨下,神威将军冯唐次子冯剑英为乐昌郡马,紫薇舍人之后薛家长女薛宝钗为卓善辅国公夫人。
此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贾家上下一片哗然。
王夫人被气得仰倒,真是她的好妹妹好外甥女,一句话不露,就想跟贾家撇清关系!
贾母只看着屋里一会照顾她,一会给母亲顺气的宝玉,心下宽慰,想着薛家丫头只要不给她的宝玉,嫁谁都好。
但实没想到,薛家转头就攀上了这么一家。
她又一想原瞧不上的丫头,将来进宫朝拜时,可与她同进同列同坐,又觉胸闷气短,心气不顺。
贾母暗自调息了许久,待气顺了,方思量起家中这场戏也闹了一月有余,尽够了。
若再不够,外头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儿。
遂先令王熙凤亲自去薛家送贺礼,此后几日,渐次放出贾宝玉病愈的消息,后才彻底解了禁。
这可把贾宝玉高兴坏了,今儿到姐姐妹妹们房里撒欢儿蹦跶,明儿又带着丫鬟们在房中嬉戏笑闹,后儿又请了秦钟到府上读了几回夜书。
只偶尔空闲下来,又念起薛宝钗,总央着贾母与王夫人准许他出府去寻薛宝钗玩,可惜,都被驳了回来。
只他并不放弃,几次后,王夫人被闹得不耐烦,难得对他生了恼,因喝了句,“人家正待嫁呢,哪有功夫理你!”
贾宝玉一时被吓得噤若寒蝉,直至见母亲转身闭眼念佛,方敢蹑手蹑脚从房中退了出来。
后再不敢跟王夫人提此事,只与丫鬟们诉些“宝姐姐为何要去作鱼目”的混话,丫鬟们听了,只当他又发痴了,也不放在心上。
又说吴熳,赐婚圣旨下后,她只闻胤礽道了句“没和亲就好”,就再没过问,吴熳心下叹息,想是历史上那个格格或公主抚蒙了。
见人真撒手不管了,吴熳只笑了笑,理了份单子出来,让周婆子亲自带了去薛家贺礼。
周婆子去了一整日,回来兴奋描述着那盛景,“奶奶不知道,薛家那叫一个门庭若市,门前车马就没停过,说都是薛家大爷的朋友,
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就关门谢客了,我还以为要白跑一趟,不想,递上名帖后,薛家便开门让我进去了,还好一阵赔礼,说实在人太多太杂,怕出乱子甚的,
进了府里,那位薛姑娘还亲自见了我,让我给奶奶带好……”
吴熳听着周婆子絮叨地描述,不时浅笑点头,眼睛却注意着不远处正认真给她配丸药的男人,也不知人听进去多少。
待周婆子说完,吴熳便让她早些去歇息,又至男人身旁扶腰坐下,主动同他说了几句“薛宝钗这事儿办得有分寸”之类的话,只男人不愿多谈,总调转话头与她说别的。
吴熳瞧着他这模样,笑了笑,只想着这可是矫枉过正了?
三月后,吴熳怀孕八月有余,男人私下里下令将外头消息停了,不许报到内院来扰她。
吴熳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安心受用,专心待产。
只总有些消息会不经意间漏进来,她偶闻秦可卿大好了,且送了拜帖上门,想来瞧她,却被男人拒了。
吴熳想着拒了也无碍,只向兆利打听了句人什么时候好的,被男人听见了,兆利便被叫出去训了一顿。
她亦被惊了一跳,这才发现胤礽的状态似有些不对劲儿。
他似十分紧张,时时给她把脉,一日百遍地问她可有不适,还去婆母那儿将灵药要了一粒来,以备不时之需。
吴熳忽的想到了现代的产前焦虑,只觉好笑,不动声色帮他疏导起来。
日日让人陪她散步、给她念书,又带着他重新将产房布置了一遍,将产后用到的东西一一过了好几道。
如此,便到了四月三十。
寅时三刻,吴熳被阵痛惊醒,胤礽这阵子夜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她一动,他自然也醒了。
吴熳因笑着对他道,“我好像要生了。”
男人愣了一两息,方手脚慌乱地喊人、又给她诊脉。
吴熳看着他这模样,难得畅快笑出了声,把男人和屋内进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了一跳。
她只搂住现下还僵坐在床上的男人,轻声道,“这点儿疼可比‘治病’那会儿轻多了。”
胤礽闻言,抖着手轻轻环住妻子,避开她的肚子道,“待会儿不论出什么事儿,首要是你,别的都不重要,”孩子也不重要,“若是、若是……你别走,就待在这里,他们带不走你。”
这样一番胡言乱语,吴熳听懂了,埋在他身上笑道,“你这般说,儿子要生气了。”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吴熳觉痛感增加了,便叫男人扶她进产房,小星官似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回
且说卯正时刻, 旭日初升,一缕曙光照进内院,产房内忽华光满室, 接生婆婆子们惊呼连连,溢美赞叹之辞不绝于口。
屋外, 胤礽与母亲只见窗纸上映出金光,便闻一阵婴儿啼哭声, 后便见一婆子小心掀帘出来报, “回太太、大爷,大奶奶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贾林氏一听, 大喜道, “赏、赏,家中每人赏两月银米!”随后便迫不及待进了产房去。
胤礽落后半步,眼神漆黑, 吩咐兆利道, “将院子里所有人名字都记下, 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半个字, 主犯杖毙, 其余人等皆拔舌丢到石场采矿。”
不大不小的声音, 吓得院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打个冷颤。
兆利应了声“是”, 目送主子进屋,转身, 眼神一一扫过诸人, 见人人瑟缩, 必是听清了大爷的话,方转身去取纸笔来。
胤礽踏入产房, 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婆子们分作几伙,一给孩子洗澡,一收拾脏污的床褥……
他三两步朝妻子走去,见人额发汗湿躺在床上,面色红润,眼下正笑与母亲说话,虽不见痛苦之色,但他还是急急拉住她探脉,确定人安然无恙,心下稍安。
贾林氏见儿子这般紧张模样,只笑着摇头,与儿媳略说了两句,便将地方让给这小两口儿,自瞧孙子去了。
正值周婆子舀了水来,打算给吴熳擦汗,胤礽伸手便将帕子接了过去,浣水拧干,笨拙又仔细地给人擦洗起来。
吴熳望着至今紧绷精神的男人,面露暖意,这“身经百战”之人,眼下倒不如她这个第一次经历的了。
因拉他俯身,在他耳边道,“我饿了,且这屋子里头味儿重,我闻着难受。”
胤礽一听,急令一旁的周婆子去催饭。
他在外头时,曾听母亲过问妻子的饭食,曹嬷嬷说已备好了,就在炉子上煨着,怎的还不见送来?遂不由皱眉,周婆子因去得更快了。
又闻妻子说味儿重,胤礽知她鼻子灵,且他都觉血腥味儿重,妻子想是更难受,因想给她换屋子,准备将人抱到卧房里去。
不想,却被母亲出言阻了,“漫儿不能见风,你将她挪哪儿去,仔细吹着她,落了病根儿在身上!”
话毕,胤礽只闻母亲命人将不妨事之处的窗子打开了些,透气散味儿。
待人送小饭桌进来,他又顾不上味儿的事,小心将妻子扶起,亲自喂饭。
吴熳仔细瞧着他,任他动作,安心受用,只男人自入门到现在,从未往孩子那儿看过一眼,她觉着仍不正常,明明在肚子里时,那么稀罕又期待,如今怎这般模样?
待她慢慢用下两大碗米粥,又惊得男人连连给她把脉、问她可有哪里不适。
周婆子在一旁见了,好笑道,“大爷,刚生了孩子的妇人都这般,被孩子占住的肚子一下子空了,饿得心慌,自然会多用些。”
她见男人一副受教模样,又笑,只忽闻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心似被扯动一般,不觉偏头往那边瞧。
少时,方见婆母抱了孩子过来,急道,“竟是不吃奶娘的奶!”
吴熳一听,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伸手便要解衣,却被男人止住,“哪有这样的规矩,也太娇气了,他若不想吃,只叫饿上两顿,自然就吃了。”
此话一出,众人惊讶,婆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抱大哭的孩子,一手捶在男人身上,“说的什么混账话!”
吴熳知他是从上辈子带来的规矩,因只笑不语,伸手将孩子接过来,仔细问了婆母该如何喂。
她会抱孩子,可这喂养还是头一遭,经婆母指点好了,又请了婆母和接生、伺候的婆子们都去用早饭,方让胤礽给她解衣服。
这软团子进了她怀里后,便止了哭声,闭着眼哼哼唧唧往她胸前拱,吴熳心也软成了一团,眼露笑意。
只胤礽见状,脸更黑了,解衣服的动作亦更慢,好半日,才叫他儿子吃上饭。
他瞧着不住吮吸的儿子,改坐到妻子身边,张手拥住她与孩子,讷讷道,“我生怕他将你带走了。”这一害怕,将他以往的喜悦与期待都冲走了,他甚至后悔要了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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