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一壁觉莫名其妙,一壁又不屑。
那琛大爷一个旁支,没名没姓儿、无官无职的,怎帮忙?女婿又何时与这人搅合到了一处?又是什么要紧东西就要命了,她怎就不信!
况且,没头没脑的,男人又不在家儿,她拿什么名头寻上门去。
周瑞家的如此一想,叹了口气,将兴儿送来那银票好生锁了,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称了包好,带了女儿出门去。
天已黑沉,母女两个提了灯笼,七拐八拐,终在一户门前站住,敲起门来。
时兆吉媳妇儿正拍孩子睡觉,闻外头有女人喊她,觉着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
便踢踢一旁的兆吉,让他瞧着孩子,自己方披衣出去。
开门一瞧,竟是西府二太太面前的红人,兆吉媳妇儿一脸意外,见人面上着急,说有事儿寻兆吉,也不敢耽搁,遂请人进了门来,倒上茶,就回屋里去换了兆吉出来。
兆吉亦觉莫名,他家同周家可没交集,这母女俩不惜大晚上来,不知何事?
只见周瑞家的一见他来,便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吉哥儿,我那女婿有东西给琛大爷,劳你帮着带一带。”
说着,将银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叫她女儿取什么东西出来,只她女儿极戒备望着他,似不大信任。
兆吉沉眸想了想,周家的女婿,古董行的那经纪?
又观这母女二人的异样神色,想此事怕不简单,略谨慎了几分,脸上却不显,只看向周瑞家的,你女儿似不大乐意。
周瑞家的轻轻摇了摇女儿的手,见她仍是不动,方一把将信抽出,塞到兆吉手中,又笑道,“吉哥儿,大娘家的女婿急等救命,还请你快些。”
兆吉闻言,更不耽搁了,将那银子一收,又叫他媳妇儿取件衣服出来,披上就要出门。
如此,可叫周家母女惊喜,连连道谢。
兆吉遂送她二人出门,又分开,朝前头府里来。
时胤礽正教训总是吃了吐的儿子,说他浪费又失仪,逗得妻子直笑,便闻二门处婆子来报,兆吉又进府来,说有事。
胤礽皱了眉,兆吉不是这般没分寸之人,想是急事儿,因与妻子对视一眼,拍了拍儿子,玩前院去了。
书房内,胤礽听兆吉将事儿一回,又展信瞧了瞧,嗤笑一声,神色晦暗。
冷子兴,当年在平安州借山匪名义屯兵的忠慎王手下,如今,那转移至楚中的兵匪,被皇帝一锅端了,他作为线索被抓,忠慎王却不敢出手救,且极有可能杀他灭口,便急病乱投医到他面前来了。
只这信儿上内容可不是求救,而是威胁。
他自言当年义忠亲王造反逼宫乃不得已为之,时北静王府伪造了义忠亲王手谕,事先调了兵马来,又有文臣武将将义忠亲王架起,方才有了那出事儿。
而当日去兵营送手谕的,赫然是宁国府贾敬。
今次,胤礽若不出手救他,他便要告发此事,叫贾氏一门以造反罪诛连九族,给他陪葬。
胤礽看了只觉好笑,且不论此事真假,冷子兴有这本事不去威胁他主子、不卖主求荣,反倒找上他这无关之人,真是将他当成了软柿子。
可惜,他挑错了时候,若在贾元春封妃前,贾氏诛九族尚有几分可能,但现在,皇帝要“重用”贾元春,如妻子口中红楼梦里王熙凤所言,便是告贾家造反也无用。
不过,眼下无用,不代表将来无隐患,此事乃宁府之人罪有应得,万不能带累贾氏其他族人。
胤礽望着昏黄的烛光,沉思片刻,令兆利去将杨子喊来,又令他们兄弟出去守门,将信件抛给杨子,冷声道,“带去给你的主子。”
杨子闻言,瞳孔紧缩,面上却如往常一般木讷,不解道,“大爷?”似不懂自家主子此话何意。
胤礽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无波望着他,确实隐藏得极好。
当日在平安州,他察觉身边有皇帝的探子,令明群明里暗里察访许久,一直未查出是谁,直至回了都中,往众人祖上三代排查时,方发现杨子这一家子的特别之处。
大户人家树大分支极为正常,家生子一家子分散到各支主家伺候亦很正常,只杨子家中的长辈兄弟姊妹,每一代、每一人都恰好在离宁荣二府主子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服侍,不出挑、亦不会犯错,人人老实本分,不引人注目。
若不细究,只以为是一家子安分人,可一旦生疑,便怎瞧怎诡异。
明群派了几个身手极佳的护卫盯了好些日子,方发现端倪,这一家探子想是从开国皇帝始就埋在了贾家,世代相承。
胤礽得知那一刻,眸色发寒,他与妻子几次行事都带了杨子,不知他们夫妻的异样叫人递了多少消息出去。
杨子见胤礽一直沉默不语,仍疑惑看他,静候吩咐。
胤礽见状,哼笑一声,挥手叫他出去,见人欲将信件放回案上,只道,“带走吧。”
信中所言之事究竟如何,让皇帝或太上皇去查就好,只望看在他今日示好的份儿上,别冤枉了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杨子只得将信件拿起,低头去了。
胤礽稍坐了会儿子,平复下心情,方回院子去。
没几日,便有消息传来,顺天府的青衣“请”了周瑞一家前去过堂,一番严刑拷打后,确认周瑞一家确实未参与冷子兴与山匪之事,方一家子抬着送回荣国府。
王夫人瞧着这一进一出,气白了脸。
一怨周瑞一家识人不清,招了个“土匪”做女婿,给女儿丢脸;二责顺天府没眼色,如此大摇大摆行事,叫贵妃的娘家没面子;三恨贾琏软弱,叫人欺上门,亦不争上一二。
只王夫人满肚子怨气未及发作,当今又下旨申饬正在巡边的王子腾御下不严,竟叫家奴与匪患为伍,险酿大祸。
此举绕过王夫人这正经主子,似给了贾元春这位贤德妃娘娘几分面子。
只叫不少明眼人瞧了笑话去。
王夫人怒气更甚,令人给周瑞夫妇二人灌了哑药,又并一家老小都丢到庄子上去,至于身上疮伤甚的,哪里还管!
所幸周家且有薄财,好生延医问药,方保住性命,只一朝失势万人踩,以前得罪、看不起之人,压上头来,整日嬉戏嘲弄,又没了往日伺候之人,一家子日子过得极苦,周瑞夫妇悔恨不迭,若不为财招那么个女婿就好了。
而王熙凤冷眼瞧了顺天府与当今这一连串动作,复想起吴漫之言,常常出神沉思。
一日,忽听平儿来报,忠顺亲王认了琛大奶奶为义女,还请当今下旨,如今琛大奶奶成县主了,封号寿光。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且说忠顺王妃亲自领宣旨太监而来, 舆马侍从者众,仪仗开路,声势浩大, 宁荣街上无不哗然。
吴熳接下圣旨,又遭忠顺王妃亲密携手叙话, 犹不知此事从何而起。
胤礽却垂了眼,看来冷子兴信上所言属实, 义忠亲王确是被半胁迫逼宫造反, 皇帝担心此事泄出,动摇其帝位正统,拉拢施恩予他来了。
只他与父亲皆不入仕, 近来又无功无绩, 不能随意封赏,因将主意打到与宫中有关的妻子身上,欲将妻子强行同义忠亲王府分割开来, 又划入自己人忠顺亲王麾下, 即使他们父子二人不效忠, 在外人看来, 与其立场亦是一致的。
好一番大费周章的算计, 胤礽却觉无奈, 他本无意参与这些争斗, 只想护住自家人而已,不想, 竟以此种方式牵涉其中。
又说妻子册封县主, 成为忠顺亲王的义女, 不就变相说他给老十三作了女婿?胤礽好笑,这可真够乱的。
忠顺王妃得知当今与王爷要认一毫不相干的女子为义女, 还欲正式下旨册封,亦颇感意外,不过,因着那二位都是有成算的,她只照办就是。
且早年间,她亦见过那女子,又闻先太后多次夸赞,想人应是不错的。
如今一见,长开了的容貌更甚当年,丰姿绝艳,叫人挪不开眼儿,又兼仪态端庄清雅、进退有度,更令人满意。
知她才诞子不久,忠顺王妃又见了见孩子,见其玉雪可爱,心内柔软,当即命人送上见面礼,围绕孩子闲叙问候了几句,方请人更衣换妆,同她一起进宫谢恩。
吴熳望向抱着孩子的婆母,见她点了头,方出屋去,同胤礽说明里间情况,又闻胤礽说完来龙去脉,心下有了数儿,才去梳洗换衣,再出来已是盛妆。
忠顺王妃见了,眼露赞叹,与贾林氏好生辞别后,方携了人去。
吴熳时隔多年再入宫,宫中景致庄肃华贵依旧,她却觉如隔世,处处恍惚可见当日她与明昌郡主行过的场景。
忠顺王妃似觉她异样,回身携住她的手,又慈和笑了笑,吴熳遂正色,回以一笑,继续前行。
一如她来时预料的那般,至了临敬殿,皇帝并不面见,言之事忙,令二人至皇太后、皇后宫中谢恩即可。
新晋的义母女二人遂在殿门外行礼后,至皇太后宫中去。
皇太后早年亦是见过吴熳的,见她出落得愈加标致,亦是赞了又赞,又与她叙了几件陈年趣事儿,忠顺王妃在一旁也陪笑了几句,直至太后乏了,又赐了见面礼儿,二人方谢恩后退出殿来,又往皇后宫中去。
吴熳原以为也是谢恩又闲叙后,便可出宫去。
不想,竟在皇后宫中见到了贾元春,且皇后有意让她姑嫂二人亲近,因命女官带她们至侧殿说话。
二人谢恩,一路无话。
至了侧殿,宫女将一切伺候妥帖,远远退开侍立,只留下吴熳、贾元春与她从贾府带进宫的丫鬟抱琴。
便是如此,气氛也静默了片刻,须臾,贾元春方扬笑问候起吴熳的公婆。
吴熳面色恬淡,一一答了,期间不动声色打量着贾元春,见人面如秋月、笑若春花,似往事如烟,心中亦叹这宫中实在磨砺人。
昔日贾元春见了她,是需躬身屈膝行礼的,当日的公侯小姐仍隐隐藏着些屈辱与不服气,目今再见,换成她屈膝见礼,贾元春却无得意或扬眉吐气之色,只言笑晏晏与她闲话家常,这养气功夫属实有了境界。
吴熳浑若不觉,问甚答甚,只贾元春将话头往荣府上引,欲拉近两家关系,吴熳便不搭话,他们一家如今与荣府如此关系正正合适,不欲有多来往,贾元春所期之事,定是不成的。
贾元春似也品出其中之意,只默默叹息。
从前,她竟不知敦老爷与琛兄弟才华盛名在外,多少人家暗地里笑话贾家怀抱金砖不自知,反弃如敝履,活该落得个日薄西山,靠女儿搏前程的地步。
只自她知晓此事后,常常带信出宫与父母说亲近亲近敦老爷府上,可收效甚微。
她太知道父母性格,父亲从前读书时被敦老爷比下去,被太爷多番教训,放不下面子亲近;母亲则是单纯瞧不上没有官身的敦老爷。
如此,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她只得放弃,转而时时提醒父母亲好生教养宝玉,只近日祖母入宫来,与她说起宝玉,小小年纪竟知在脂粉堆里混了,祖母且乐见其成,父母亦放任。
贾元春只觉眼前发黑,夜深人静时常自问,她在宫中这般挣扎、被人利用算计,到底值不值?
只到底是父母亲族,她割舍不下,惟尽力一搏,如今只求族叔家能看顾、相助一二。
可惜,她之所求要落空。
吴熳一听贾元春欲托胤礽带着贾宝玉读书,心一凛,眼一冷,只道,“这怕是要叫娘娘失望了,老爷不在家,家中诸事皆有大爷料理,轻易不得空暇,恐耽误了宝二爷……”那扶不起来的阿斗,还是别浪费男人的时间了。
话犹未完,吴熳便见贾元春难掩失望,并不在意,只道,“不若请政老爷将宝二爷送至启山书院入学,虽山中日子清苦些,但读书一事,苦其心志,方有大进益。”就看荣府上下舍不舍得了。
果然,此话一出,贾元春更失望,想她也知晓贾母与王夫人定是不舍得送贾宝玉去的。
吴熳忽忆起当日为子计深远的李纨,又想了想她的慕哥儿,心软一瞬,因与贾元春道,“我闻府上珠大嫂子一直欲送兰哥儿出去读书,只因年纪小,不放心,若娘娘有此意,何不叫宝二爷与兰哥儿同去,叔侄有伴儿,也有个照应。”
实则贾宝玉定是去不成的,但贾兰可以,贾元春若真想有个助力,贾兰可比贾宝玉可靠多了。
贾元春一听这话也愣住了,她亲自教养过宝玉一阵儿,因而感情极深,总望着宝玉成才,撑起门楣,确实少关注别个。
如今,这位弟媳妇竟与她说起兰哥儿?
瞧着她那双漆黑淡漠的眸子,贾元春知道她是认真的,也就是说,她认为兰哥儿会比宝玉出息。
贾元春垂眸沉思,这位弟媳亦在宫中生存过,且活得比她恣意畅快,其心计、见识甚的决计不缺,如此说来,兰哥儿确实得用,她心下立时决断,便同人道起谢来。
吴熳一见她这模样,便知此事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李纨自己了,且看她能不能强硬一回,给儿子争出个不一样的未来。
如此,贾元春心中之事落下一半,与吴熳说起话来也少了些试探,只闲话间,为了拉近关系,难免提起与二府都有关的林黛玉。
92/127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