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熳心下不由警惕,面上故意冷下两分,一副不愿多提之样儿,将贾元春的话头堵了回去。
她只庆幸如今贾元春封妃早,黛玉尚且年幼,不会给她点鸳鸯谱的机会,否则,林如海未死,荣府难保不会盯上黛玉,给贾宝玉作后路。
贾元春作了多年女官,本就练得好眼色,见人如此情状,虽不知缘由,也及时止了话头,转而聊起别的。
直至吴熳瞧时候不早了,将到慕哥儿的吃饭时间,方起身告辞,去寻忠顺王妃。
忠顺王妃也顺势告辞,如此,“母女”二人又领了不少皇后与贾元春的赏赐出宫去。
至宫门外,忠顺王妃与吴熳说起两日后府上的宴席,需她露面,吴熳点头应下,她知道的,此是必走的议程。
忠顺王妃这一日下来,对此女的聪慧、举止极为满意,遂携住她的手拍了拍,又命人好生送她家去,自己也乘舆回去了。
只凤藻宫中,抱琴对吴熳极为不满,气愤与贾元春道,“娘娘未免太好性儿了些,那琛大奶奶几次对您不敬,怎轻轻就放过了?”
贾元春一听便沉了脸,“那不是琛大奶奶,是忠顺亲王府的寿光县主。”是皇上最信任亲王的义女。
贾元春话毕后又沉思,她如今身居高位,抱琴若跟不上她,瞧不清形势,也不适宜留在宫中了,否则,只会招祸上身。
抱琴被贾元春的凌厉声音吓得一时噤声,许久,方听主子道,“明日,你且传信儿回府,请太太尽快进宫一趟。”兰哥儿的事儿耽搁不得。
又说吴熳,回至家中,听慕哥儿哭得抽噎,见她就伸手要抱,心疼得不行,忙抱他进屋,解衣喂饭。
胤礽在一旁看得没好气,“如此挑嘴,活该饿得叫唤。”
吴熳闻言,难得瞪了他一眼,抱着似被教训得委屈哼唧的儿子转过身去。
胤礽更气了,叉腰在房中踱来踱去,须臾,才示好又似若无其事般问起妻子宫中之事。
吴熳也不是那矫情的,遂抱着已闭上眼,小嘴不住吮吸的慕哥儿转过身来,轻声道,“贾元春对家里有亲近之意,可能会使那两府做些事儿,”
胤礽听了只点头,此倒没什么,任他怎想亲近,家中不接,他们亦无法,后又听妻子道,“你猜的不错,帝后心不齐。”
吴熳遂同男人讲起皇后让她与贾元春私下见面之事。
胤礽曾给她分析过,皇后与东宫扶起贾元春同吴贵妃相斗,皇帝定是不悦的,毕竟,皇帝不会容人觊觎自己的皇位,即便是妻儿也如此,只皇后和太子之举,阴差阳错正中皇帝现下所需,因而他们逃过一劫。
今日,皇后让她与贾元春见面之举,无疑是想胤礽父子,甚至莫名与忠顺王府扯上关系的她,相助贾元春及贾家,而这,恰恰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胤礽听完,低头想了想,这皇帝的处境与老四不大相同,但这混乱程度有得一拼,只他们坐山观虎斗,千万不要被卷入其中才好……
吴熳被封县主后,上门道贺之人不在少数,胤礽命家下紧闭府门谢客,对一家子的日子倒无甚影响。
只忠顺亲王府的开宴那日,吴熳前去露面,相貌惊艳众人,又有些不三不四的流言传出,说她以色侍人等等,所幸忠顺王府雷厉风行,及时禁了。
另有当日遇上乐昌郡主,其面色复杂,似不解吴熳怎转头就成了忠顺王府义女,许是觉着遭受了背叛,因一整日未与吴熳正照面,似陌生人一般,吴熳也不在意,只随她去。
又说王熙凤闻得吴熳封县主,欲借着祝贺的名义上门去,顺道问清楚她那日之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好做打算。
只贾琛家里闭门谢客了,不论是谁的名帖都不接,来回事儿的小厮生怕王熙凤责他办事儿不力,因将门口送拜帖那些人家都念叨了个遍,好些个官宦人家都未得进,又说那府里未免也太“小人得势、目中无人”了些。
但没想到,这给自家奶奶挽面子的说法,更惹恼了奶奶,王熙凤叫他自个儿掌十个嘴巴子。
直至平儿出马,才劝王熙凤轻饶了那抓不着头脑的小厮。
午后,贾琏回来亦说起此事,叮嘱王熙凤道,“甭管闭不闭门的,贺礼早早备好,待人一开门就送进去,也就了事儿。”贾琛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他女人又得了力,这个时候卖个好儿总不会错。
王熙凤点了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早着平儿打点齐备了。
晚间,王熙凤至老太太屋里定省,竟见王夫人与李纨比她早,心下怪异,面上不显,因进门就笑道,“唉呀呀,老祖宗见谅,今儿我来迟了!”
贾母似心情不佳,因跟她道,“不是你迟了,是你太太跟嫂子有事儿!”
王熙凤眼睛一转,接话道,“太太和大嫂子有何事,我竟不知?”
贾母因没好气道,“你也来听听,他们竟要将兰小子送进山里去念书,咱们是什么人家,又不是没别的路子,须得一心图科举举业,何苦叫珠哥儿的独苗苗去受那份儿苦,若有个好歹,你们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珠哥儿!”
王夫人与李纨一听这话只觉头疼,老太太这是非要把人养废才肯罢休!如今,家已叫贾琏袭了,若宝玉和兰哥儿再不读书举业,子孙后代怎办!
王夫人因坚持道,“老太太,这是娘娘的意思……”
王熙凤算是听明白了,李纨鼓捣了一年多没成的事儿,如今得了宫里娘娘支持将成了,来告老太太,只老太太不依。
她觉这是好事儿啊,若兰小子真自己挣出个前程来,她跟琏二日后可省不少打点、买官的银钱和人力,便跟着劝道,“老祖宗,娘娘站得高,定是比咱们有远见,她说送兰小子去念书好,那定是好的,否则,哪里会舍得自己的亲侄儿去吃苦受累。”
贾母一听这话,心下不赞同,却不能出言辩驳,一时气得无话,晚饭也少用了许多,只事成定局,她亦无力更改。
后几日,只心气不顺瞧着一家子欢欣鼓舞送贾兰上学去了。
李纨虽不舍,眼泪似泉涌,怎也擦不完,心中却极高兴,她的兰哥儿终于能看见前路了!
王熙凤瞧着她那模样,只拉着人半嘲半劝解了几句,“就是去念个书,一旬就回来了,怎弄得似永不相见一般!”
李纨这才被逗笑出声。
不过只历二三日后,李纨闻得敦老爷休沐归家,极想知道贾兰消息,便来求王熙凤,请她使个人上门帮她问问。
王熙凤无奈,“敦老爷家门且不知开没开呢,你可别太期待。”
李纨不知外头的事儿,亦不知王熙凤何意,直至小厮回来道,“回二奶奶、大奶奶,今儿敦老爷府上倒是开门了,只人太多,将门堵住了,小的们实在进不去!”
王熙凤都被气笑了,“放你娘的屁,昨儿你怎么说的?‘人少了,许是快开门了’,今儿你又说门堵了?你嘴里哪句话是真的,是不是偷懒儿没去,编胡话唬你的主子奶奶们!”
小厮忙弯了腰道,苦笑道,“二奶奶,小的真没瞎说,今儿来的不是送礼的,是一伙子书生,来寻敦老爷作主的!”
王熙凤一听,火气倒是消下去了不少,与李纨对视一眼后才道,“接着说。”到底什么热闹事?
“小的在外围打听了几句,说是前年秋闱似有两位经魁出了事儿,中试者成绩都要作罢了,明年春围在即,若是作罢,这些书生便不能参与会试了,因而急得很,又求助无门,只得来寻敦老爷了。”
第一百一十八回
且说贾敦休沐归家着急看孙子, 不想,马车被人截停,原以为是给儿媳妇送礼之人, 正欲拒绝,不想, 赶车的护院道,“是一群书生。”
他方掀帘来瞧, 真是一位熟识的教书先生并一群书生, 其中几人是文会上的常见面孔,他识得,因见这些人面上焦急, 口中言说有急事请他参详, 贾敦便下车来,与之见礼,又请了为首几人入府, 其余人等在门外好坐, 吩咐门房好茶好点款待, 不可怠慢。
因才有了荣府小厮所见之景。
进入厅中, 几人一番让茶让坐后, 方说起来意。
教书先生先不言, 递上两篇文与贾敦瞧, 贾敦不解何意,只顺从细观, 半刻钟后看完, 其中一篇文理不通、鄙言累句, 叫人看了直皱眉,另一篇则行云流水、字字珠玑, 堪称上佳。
待见他放下,教书先生才道,“贾先生可看出这二文乃同一人所作?”
贾敦惊讶摇头,若真为一人所作,可见那此人进益之大,乃是大才。
可教书先生却满面愁容,叹息道,“先生可又知这二文所作时间,佳在前,拙在后?”
贾敦复摇头,愈发不解,按理说学业不进、文思受阻,也不会倒退成这般模样,因问缘由。
教书先生这才道明来意,“此二文乃前岁秋闱经元朱尔旦前后所作,差别之大可称云泥,我等见了犹惊诧,何况大宗师……”
贾敦细细听了,原来是这朱经元在一文会上作了不通之文,叫微服的翰林院学士瞧了,大感诧异,因细细考校,发现其人确实无才,直觉秋闱有异,叫人暗自察访。
便闻这朱生原本就如此,寒窗十载,根本不开窍,忽一日文思大进、过目不忘,许多人道他同地府判官交好,换了颗慧心,方得如此,如今文墨不通,想是心换回去了。
只这如何能叫信奉“敬鬼神而远之”的读书人信服,学士不信,因请学政细查,此时,又冒出一事,“……同科经魁也出了事!”
贾敦闻人摇头叹息道完,直觉不可能,女子怎能进入考场?
教书先生竟道那第四名经魁李姓书生是一女子,原姓颜,此番揭露出来,盖因其生得面如冠玉,才高八斗,叫世家看中,争相招赘,其中,齐国公府近支与顺阳伯府互不相让,都欲在春闱前将人定下。
不想,拉扯间竟发现此人乃女子,且是一书生之妻,众人惊骇,两家都觉受骗,合力将那颜氏告到了衙门。
贾敦不信,只因本朝科举入场前,皆需集体沐浴,且换上官府所供衣物,考生若为女子,早该被发现了,这女子如何能一路往上,直取举人功名?
可事实就是如此。
朱生与颜氏两厢碰到一起,更叫翰林学士确信前岁秋闱舞弊,已上折子请彻查,而朝中有人为了私利,欲将前岁秋闱成绩作废,中试者皆除功名,待今年秋闱中举后,再言明年会试之事。
话至此,在坐几人情绪不稳,纷纷起身作揖,请贾敦为他们想想法子,众人这二年来一心为明年春闱备考,哪里有心思准备秋闱,且秋闱已临近,若有个万一,此试不中,三年又三年,他们只能白白耽搁。
还有不少已授官出京的,若是作废,这两年多付出也算白废了。
如此,贾敦也算明了众人所求,他们希望此案只废朱生与颜氏功名,其他人可照常参试。
只他觉极难,先不论朱生如何,颜氏之事,便是大异,她如何能次次不露馅儿进入考场,此中就有蹊跷。
因只问,“这二人现下如何处置?”
教书先生道,“已关押候审,就连当日监督众生洗澡的兵勇也都被押了。”
前头正厅中贾敦等正谈论此事,后头胤礽与吴熳已得了消息,夫妻二人突闻朱尔旦之事,都觉惊讶。
胤礽见此事闹大,眼神闪动,脑中忽有了计策,陆判一直未寻上门,他正愁报仇无门,如今可不正是机会!
因告了吴熳,便往前头来,使人进厅通报后,进门与众人见礼。
众人素闻贾琛才名,也欲结交,对他突入打断众人商谈,亦不在意,纷纷起身,拱手见礼。
只见人落坐后,便同他们说起这朱尔旦之事,言坊间并非虚言,“……原我初闻此事,亦觉好奇,因使人去寻了那朱生的同年好友问了问,几人可证此事不虚,那朱生确与地府陆判相识,且为他们引荐过,只几人见陆判面目狰狞,心中害怕,便提前离席了……”
这话一出,教书先生与几位举人面面相觑,目露犹疑,从未想过此事竟能为真,又闻贾琛道,“听闻那朱生的胸腹上至今仍存有缝合后的红痕。”
众人闻此更是惊呼,贾敦亦惊讶看向儿子。
胤礽只接着道,“此事虚幻飘渺,说出来官府恐不易采信,只此乃地府判官徇私闹出之事,带累诸位,众位何不请朱生的几位同年作证,又联合院、乡二试名落‘孙山’之学子,至十王庙请愿,请十殿阎王,甚至东岳大帝作主,又请其证明朱生确在那些时日文思大进,并无其他作弊之举,如此,严惩陆判与朱生即可,此事与诸位何干?”又何来功名作废之由?
在坐之人皆犹豫,并不大信鬼神存在,亦不知如此儿戏般的做法可有用,因不置可否。
只闻贾琛又道,“至于那颜氏,我虽不了解,但闻诸位所言,对其才学并无异议?”
众人又面面相觑,后有人羞愧低头,有人目露不屑,只教书先生叹了句公道话,“确有大才,会试必中!”
胤礽便笑,“既如此,若想平息此事,就需众位为此女说一说话了。”
话音落下,方才不屑之人面色难看起来,小声议论,对胤礽似也不满起来。
胤礽恍若未见,只与教书先生道,“因其才高,学差、兵勇、众考生对其多有尊重,洗浴那日亦有优待,请其先行洗浴,又恐细观其体亵渎、得罪了人,因使其安然入了考场……”
教书先生瞪大了眼,其他人亦然,若是如此解释,那舞弊之事便不再可能,又可助学差、兵勇等洗去渎职之罪,渡过此劫,想那些人也愿相助!
胤礽又道,“其余诸事可由我父子二人周旋,”比如打点学差、兵勇等,“只这颜氏之名,还望众位为其传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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