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熳冷了脸,只未及说话,便听婆母在那头与李纨道,“大奶奶知道现在外头都是什么话吗?宝玉是男子,被人碎嘴两句,来日想起,也只是少年风流韵事;我们林家女儿可是要说亲嫁人的,担不起这名声!”
李纨与王熙凤一听,便知是宝玉这病闹的。
只二人都信宝玉黛玉两小无猜之言,也欲撮合他两个,怎敦太太是这么个反应?这是看不上宝玉?不愿同府里结亲?
李纨与王熙凤解得其意,一时愕然,须臾,王熙凤最先反应过来,嗔道,“也不知是哪些瞎嚼舌根的,想是上次教训不够,等我再收拾他们就是,何至于如此!”
林姑父在江南风头正盛,眼下怎能与林家闹不和,王熙凤只得咬牙陪笑。
吴熳怎看不出她的情绪,只不在意道,“听说宝二爷病得厉害,我略通医术,给他瞧瞧吧。”
这没头没尾的话一出,叫王熙凤都愣住了,怎的又说到这上头,且吴漫何时学的医术?
只人不欲解释,携住她,便往贾母院子中去,贾宝玉如今还住在那里。
路上,不管王熙凤怎问话,吴熳都不答。
不一会儿子,二人进到那哄闹的屋中去,只见贾宝玉拉着一个丫鬟手,胡乱嚷着,“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吴熳站在人后,打量着那慌乱又欣喜丫鬟,问王熙凤道,“她叫什么名儿?”
“紫鹃。”王熙凤想也不想便答,府里近身伺候主子的这些丫鬟们,她还是面熟的。
吴熳轻笑一声,上前两步,露出全脸,直视着贾宝玉。
贾宝玉正狂乱装傻中,忽就见到了天上仙子,当即安静下来,痴痴望着,魂醉神迷。
第一百二十五回
且说佯作狂态的贾宝玉忽停下动作, 眼睛直直望着一处出神,众人见状,也都安静下来, 循他目光瞧去,就见是那位形容标致惊人的琛大奶奶来了。
只见人进门先向老太太、大太太、太太端庄行礼, 嘴里道着来意,“闻说宝二爷病了, 我略通医术, 来给他瞧瞧。”
说着,便向宝玉走去。
吴熳见贾宝玉一手拉着那名唤紫鹃的丫鬟,一面呆瞧着她, 目光由远及近, 眼里除了对美色痴迷,她还真瞧不出这痴呆之症在何处,心中因此浮现某种猜测, 眼神冷凝。
因唤他将手伸出来, 贾宝玉果松开那紫鹃, 将手缓缓抬起, 如此形景, 倒是符合外头传言那“说什么做什么”的病症, 只一探脉息:心跳加速、气血沸腾, 可不像痰迷心窍之症。
因哼笑一声,问贾母与王夫人, “宝二爷这病, 二位治是不治?”
“治!当然治, 琛哥儿媳妇有办法?”王夫人闻言急道,太医虽说了不打紧, 可汤药灌进去两回,宝玉仍闹了一日也不见好,眼下有好法子,怎能不治!
吴熳动了动嘴角,看来这位确实不知情,只那位只嘴唇翕动的老太太,就不一定,吴熳紧了紧手指,强忍住一巴掌将贾宝玉抽掉两颗牙的冲动。
听人说要治,吴熳便不客气,三指拈住贾宝玉手臂往前一拉,另一只手迅速在他的麻穴与痛穴两处重重按下,立马便见人回神,五官皱起,抱着手臂哀嚎跳脚,神色生动,哪里还有那副眼直流涎的模样。
房中贾母等见宝玉疼得眼角都有泪意,忙围上前查看,主子丫鬟婆子又是一番喧嚷慌乱,宛如痛在其身。
贾母一面揽着贾宝玉按摩揉捏他的手臂,一面问他哪里疼,又闻王夫人一面叫人请大夫,一面质问退到外围的吴熳,“琛哥儿媳妇,这是何意!”
吴熳只笑,“太太好生瞧瞧,宝二爷这不是好了?”
众人闻言一顿,皆不可思议望向宝玉,见他确如平常一般,眼神灵动,不住吸气,又跟老太太撒娇喊手又麻又疼、跟万千虫子咬一般,又见她们瞧他,似知穿帮了,面露羞涩,一个劲儿往老太太怀里躲,不好意思见她们。
众人哑然,合着这是一场儿戏?
知子莫若母,王夫人哪儿还不明白,宝玉这是不愿叫林丫头走,才故意作出这般动静来!
且观老太太并不惊讶,只怒视琛哥儿媳妇那模样,显是知情的,她更暗恨,老太太这是非要将宝玉与林丫头绑在一起?竟能配合宝玉闹出这一通笑话来!
那头且闻琛哥儿媳妇不依不饶,冷笑着同凤丫头嘲讽道,“二嫂子瞧瞧,我医术如何?想来,府上大夫医术着实不行,该换换了。”
王熙凤也算反应过来了,暗暗呼气,与王夫人对老太太的怨气不同,她更多的是恼怒,只觉真心喂了狗,宝玉这一病,她与琏二放下手中诸事,跟着忙前忙后,合府上下也闹得人仰马翻,又去受了吴漫婆媳一顿冷脸,竟只是一出小儿儿戏!
又顾着老太太与太太,及荣国府的脸面,她且不能发作,只能暗自调息,瞪着吴漫,冷笑回道,“确实是庸医,该换了!”
后便见房中伺候经年的人精嬷嬷们出面打圆场,一些同吴熳道,多谢她出手相助;另一伙又劝解王熙凤,大夫也说了无大碍,不过是见效不快而已,不到庸医的程度……
显然,贾母与王夫人也知道这道理,一个只搂着宝玉低下头,轻轻拍着,跟哄孩子似的,另一个则捻着帕子拭泪,一副喜极而泣模样,嘴里念着感谢吴熳之语。
总之,各有各的说法,只盼着将此事草草了了,息事宁人。
此事是宝玉不对,做戏不全套,叫人拿住把柄,落了下乘,若叫人张扬出去,宝玉这病、这深情都是装的,脸都没了,怎作人?遂就此作罢便好。
只众人为着贾宝玉,丝毫不管林黛玉在此中受了多少牵连、挂累,吴熳心生戾气,一想那被吓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妹妹,这事儿就不能轻松算了。
因不管众人与贾宝玉,只转向紫鹃,上下打量着她,许久后,方问随她一起来的姜嬷嬷,“嬷嬷,我记得这是黛玉身边的丫鬟,不在院子里收拾整理行装,来此作甚,宝二爷又为何只拉着她?”
姜嬷嬷抬眼,同琛大奶奶一对视,便知她的想法,便道,“老奴也不知,今儿一早见宝二爷房里的袭人到姑娘院里头‘请’,说是昨儿紫鹃跟宝二爷说了几句话,宝二爷晚上就不好了,今儿一早更是……因才叫了紫鹃来此回话,
如今看来,想是紫鹃昨儿偷听了敦太太与姑娘的谈话,知姑娘要回扬州,同宝二爷说了,才引出这出事儿吧。”
吴熳听了,轻声问紫鹃,“嬷嬷说的对吗?”
紫鹃抬眼便见琛大奶奶那漆黑阴沉的眼神,吓得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绞着手指,一个字不敢答。
只闻那清冷声音又徐徐响起,“那就是真的了。”
袭人、晴雯等在旁一听,还有甚不明白的,宝玉此举定是被这小蹄子调唆的!
几人气急,若老太太、太太们不在,早扑上前撕打了。
只又听琛大奶奶问,“我记得这丫鬟是老太太借给黛玉使的,如今,既是在黛玉手下犯了错、惹了事儿,便该由黛玉处罚教训,但妹妹始终年纪小,心软,又不懂得调。教丫鬟,少不得我今日多事,替她操心操心……”
吴熳边说,眼睛边扫过看向她的众人,还瞧了一眼缩在贾母怀里,也不住偷看她的贾宝玉,冷声道,“只我不知府上规矩,那便按我家的来,我们大爷定下的规矩,凡泄露主家消息的、背主的,一律乱棍打死!”
最后几个字,琛大奶奶说得又慢又冷,众人再一瞧她那阴森冰冷的眼神,便知此不是玩笑话,因打了个冷战。
贾宝玉亦被吓得瑟缩,脸又埋进贾母怀里。
而贾母则面色铁青,琛哥儿媳妇这是逞威风逞到她面前来了,只……她敢!
打狗还要看主人,紫鹃做的这事儿甚合她心意,还容不得别个在此指手画脚!
只话未出口,便听人又笑道,“不过,素闻贵府不苛待下人,既如此,也不好硬叫府上仿我们家里,那便掌二十个嘴巴,又打四十板子,以儆效尤吧!姜嬷嬷……”
转眼,便有如此大的让步,又叫贾母不好出口,只冷了眼。
后便见姜嬷嬷垂首应下,扭颈令身后两个婆子,将紫鹃拖出去。
紫鹃也不是死人,见琛大奶奶与姜嬷嬷真要罚她,惊慌失措看向宝玉,急唤道,“宝玉救我!”
这叫王夫人听了,可不得了,当即沉了脸。
又瞧宝玉听见声响,忽从老太太怀里抬起头,焦急望向紫鹃,气更不打一出来,果是这丫鬟调唆的,因冷声令道,“都是死的吗,还不去帮忙!”
此言一出,又有两个婆子急忙掀帘出去,而正准备开口求情的宝玉,瞧见他母亲的冷眼与面上厉色,只将话又咽了回去。
须臾,重重的巴掌闷响声传来,间隙伴着紫鹃的求饶、求救声,方才气愤紫鹃调唆宝玉的年轻丫鬟们忽地安静下来,又见宝玉默不作声,各位太太奶奶无动于衷,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心跟着那巴掌声一跳一跳的。
几人紧紧盯着宝玉,期望他能开口言语一声。
可惜,无果。
几人只觉凉得心惊,便是一心只有贾宝玉的袭人亦有此感,不免失望。
宝玉如何不知丫鬟们看他,只羞愧得低下头红了眼圈。
紧接着,板子声传来,紫鹃的脸可能被打肿了,因而说话不清,一面痛呼,一面含糊求救,“宝玉救我!我是为了你和林姑娘好,你救救我!”
那声音先时还有些凄厉,后渐次缓了,似有气无力,气息慢慢就要散了。
宝玉吓得满头冷汗,面上慌乱,终是从贾母怀中挣脱出来,跪在她身前,求道,“老祖宗开恩,快叫她们别打了,是我不想林妹妹走,方想出这么个主意的,与紫鹃无关!”
说着,便“哐哐”磕头。
贾母见状,心疼至极,忙降人扶起来,又顺势令人停手,只那紫鹃已昏死过去,再无声息,贾宝玉急得直淌眼泪,可在母亲的冷面下,连给人叫大夫的勇气都无。
吴熳一壁冷眼瞧着他,一壁同贾母道,“既然宝二爷认了是装病,还请老太太与两位太太想想法子,外头那些谣言该如何处置?我们黛玉清清白白的人,若因今日之口舌,影响来日婚嫁,可怎办?”
王夫人一愣,她早早就来了宝玉房里看护他,不知外头有什么口舌,因回头望向王熙凤,王熙凤遂上前同她耳语几句。
王夫人听了,气得咬牙切齿,冷眼一一望向屋内的丫鬟婆子,这嘴也太松了些,才一日的功夫,就闹得沸沸扬扬,都该跟那紫鹃一样,掌嘴、打板子!
不过,瞧林家这态度,并无意与府上结亲,那就好,因问道,“你想如何处置?”
吴熳瞥了一眼贾宝玉,又望了望窗外,直言道,“今儿来一看,宝二爷在乎的分明是这个叫紫鹃的丫鬟,痴了、呆了也只拉着她,如今又肯为她“百般”相求,想来,舍不得叫人走的也是她,
既如此,这引出病根的名头安在我们黛玉头上,便是错了,没的拿个丫鬟坏了林家大小姐的名声,为了避嫌,黛玉我们接走了,至于宝二爷与这丫鬟之事,还请贵府对外解释一二,别带累了黛玉。”
那丫鬟不就算计这个?那便送她一程,好叫她尝尝给贾宝玉做通房、做妾是何滋味,至于贾宝玉,也让他好生瞧瞧“众花环绕、百花斗艳”是个甚形景。
话音刚落,贾母怒不可遏,琛哥儿媳妇这意思是宝玉只配丫鬟,配不得黛玉?
她以为她是谁,她这个正经长辈都没开口,怎轮得她作主!
王夫人亦黑了脸,她瞧不上林家、瞧不上林黛玉是一回事儿,可容不得林家看不上宝玉。
况且,若宝玉真认下此事,那便是觊觎祖母与妹妹身边的丫鬟,还为此疯了、病了,像什么话,撇清了林丫头,宝玉的名声又怎办?
吴熳见这婆媳二人如此情状,也不在乎其同不同意,自顾自说道,“若府上觉此事难办,那便交由我家来做,只盼着府上别再攀扯黛玉才好。”
若再有别的动作,勿怪他们夫妻不客气。
话毕,吴熳微笑福了一身,带着姜嬷嬷便要往外走。
贾母与王夫人冷脸不语,贾宝玉却愣愣瞧着人面上露出的笑靥,鬼使神差唤一声,“莲香……”
他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她了,自这位嫂子进来,他觉其美若天仙,又觉面善、似曾相识,闻人称呼,才知这便是秦钟口中的“月宫仙子”,他百般不得见之人。
眼下见了她的笑靥,他方记起,她是莲香,他从珍大哥哥处借来、又被林妹妹毁了那副画中的美人!
只她似极其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见的瞬间,便沉了脸,冷冷盯着他。
贾宝玉愣然,还未及反应,便闻见一声“啪”的巨响,他只觉脸上麻木,脑袋一晕,身体便飞了起来。
周遭都安静了,丫鬟婆子们的动作也都变得极慢,直至落地,惊呼慌乱声方在耳边响起,他才觉剧痛加身,眼前阵阵发黑,口里喷出一口血来。
他被重重打了一巴掌,半边脸没知觉,肚子被踹了一脚,五脏六腑似稀碎了般疼痛,砸在地上,又被坚硬的地砖震地每一寸骨头、每一块皮肉都生疼。
而那位神仙嫂子,就站在远处,冷眼瞧着他,将扑向她的晴雯、丫鬟婆子等一个个利落摔在地上。
后才见老祖宗站起身,怒喝一声,“反了天了!”
“谁反了天!”
又闻一道冷音震慑住众人,老祖宗亦然。
吴熳嗤笑,微扬下颔,厉声接着道,“我是县主,他是个什么下流东西,也敢用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艳名称呼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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