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位置就在门口不远,一打开门,油烟气和葱香味扑鼻而来。
温灼若看到客厅木椅背靠上挂了一个奥特曼的小书包。
房间里传来积木垮掉的动静,曾白瑛的声音传出来:“快收拾收拾,你姐姐回来了,你看看这像什么样,你已经二年级了不是幼儿园。”
“她才不是我姐!我是你和爸爸生的,她又不是。”小男孩声音稚嫩,反驳。
温灼若把书包放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听到曾白瑛立刻训斥了什么,可是声音压低了,她听不清。
接着高临星哭了。
小孩子还不懂收敛表情,吃饭的时候,一直狠狠地盯着温灼若,像是在看一个他幸福家庭的侵入者。
继父高明科是一家计算机公司的管理层,关心的话听起来也像某种特定的程序,没有起伏。
“若若,你在这里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和叔叔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谢谢叔叔。”
“是啊,若若,”曾白瑛问:“一中开始上课了吧,我听说一中一本升学率有98%,老师上课速度是不是很快,能跟的上吗?”
温灼若微笑说:“还行,现在老师讲的课我都有预习过。”
“那就好。”
她说完之后,饭桌上没人再说话。
只剩下高临星幼稚地戳着饭碗底部,筷子刺啦过瓷面发出锐响。
曾白瑛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在她斥责之前,温灼若放下筷子,笑着说:“我吃好啦,先回房了。”
高明科问:“不再多吃一点?”
“不用了,谢谢叔叔。”
温灼若回了房,曾白瑛直接拿走了高临星的碗,语气严厉:“惯的你,不吃就别吃,少给你姐摆脸色。”
高临星又哭了,这次哭的撕心裂肺,隔着门板都听得人心碎,最后高明科看不下去,将他抱回房间。
再出来时,发现妻子也在默默流泪。
曾白瑛看着温灼若关上的门,红着眼说:“以前她最亲我了。”
要是温灼若恼她闹她,也好,可温灼若又温和又听话,平静淡然,有种超脱她这个年龄的懂事。
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几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可她真的做错了吗?
高明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妻子要强,一个人在异乡打拼的那些年,无依无靠的又何尝不苦。
“若若还要在这住很久,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台灯打开是温暖的暖黄色。
温灼若拿地理地图册当垫底,撕下一中的草稿纸准备写老师交待的演讲稿,刚落笔一会儿,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景在野的场景。
也是一次考试后。
她读初一初二时成绩很好,常年排在年级前三,名字常常和景在野挨在一起。
那次教导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这次学校要派两个代表发言,一个女生一个男生,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和景在野一起,你一会儿帮老师传个话,谁先上场你们自己决定,就是要注意控制好时间,可以吗?”
那时景在野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成绩好家世好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一些桃色绯闻。
譬如哪个中学的女生天天在学校门口等他,谁谁又是他欠下的情债。
总之是不太好的风评。
这类传言温灼若听得多了,自动给他脑补出一个浪荡富二代的坏咖形象。
因此听教导主任这么一说,她磨蹭了很久,面对老师的鼓励的眼神,还是摇了摇头,委婉说:“老师,我和他不熟。”
那带着点畏惧和逃避的语气表露的明明白白。
这个时候教导主任笑了,“有什么不熟的,他又不会吃人。”
然后说:
“景在野,你过来。”
温灼若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浮了起来。
景在野今天迟到,穿着卫衣罚站,去班上看他的人来了就站着不走,搞得楼道拥堵。
班主任就让他来办公室,他站够时间了就躺在长椅上睡觉,双腿大剌剌敞着,秋季校服蒙着脸挡太阳,随意的跟自己家似的。
教导主任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后来温灼若说话的时候,他越看越像,这才认出了他。
身后的少年先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清了清嗓音,脚步声离温灼若越来越近,最后在她旁边站定。
这个时候,她才佯装镇静地抬头看他。
那个常年处于话题中心的少年就站在她身边,带有这个年龄男孩子特有的蓬勃朝气,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很高,穿着蓝白校服,她还没到他的肩膀。
脸上戴着黑色口罩,眸如点漆,阳光照射下像覆了层透明釉质,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有种晒久了的阳光味。
教导主任假装生气:“叫你平时多注意,你看你把女同学都吓得不敢和你说话了。”
景在野闻言,眉尖不解地挑了下,嗓音有些刚睡醒的惺忪微哑。
“嗯?”
每次回忆到这里,温灼若都下意识地想模拟她当时的样子,头发有没有扎好,衣服的褶皱拍清了没有,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会是什么。
然而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胡乱回了一句什么。
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秒,心脏紧张地剧烈跳动,声音大的盖住了她的嗓音。
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玻璃明净晴朗,绿植舒展着阔大的叶片,脉络都清晰可见,走廊里的早读声成了这一幕的背景音。
少年神色散漫,听完她的回答很轻的笑了笑。
所以后来,因为这件事,尽管两人的交集少而又少,温灼若也一直以为,景在野应该是认得她的。
直到今天在小卖部门口,景在野那声疏离的“同学”,将这场幻觉打破。
她才意识到,于她而言特殊的日子,对景在野来说只是无趣且寻常的一天。
初一同校至今三年,他没有一次记住过她的名字。
第3章 盛夏
后来的一个星期,除了原定教她们课的语文老师忽然辞职,只能请人暂代外,其余一切都逐渐步入正轨。
温灼若也再没见到过景在野。
偶尔在写试卷或是下课的时候能听到同学提起他,每个从前认识他的人都有了谈资,被围着询问。
在光荣榜上可以看到各自的初中,班上也有人发现温灼若和景在野是一个初中考进来的,但没人来问过她有关他的事。
大概是两人给人的印象天差地别,因此没人想过他们会有交集。
星期一的天气不算好,进教室前温灼若看向天空,灰蒙蒙的,蜻蜓在水泥细白瓷围成的小花圃里低飞。
早读铃响起的时候她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一分钟后,升旗的广播响起来。
莫遇挽着她的手去排队,纳闷问:“怎么这么高兴?”
“有吗?”温灼若唇角无意识地弯着,“不上早自习你不高兴吗。”
这只是她随便找的理由,今天周一,是新生第一国旗下讲话。
景在野会上台。
可这话让倒垃圾都要晃荡大半个校园的莫遇同学听来,就十分的有说服力。
她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说:“不错不错,终于开窍了,我就说你不用把自己绷的太紧嘛,还得劳逸结合。”
广播声响完,队伍也都站好了,从高一到高二,清一色的蓝白色校服,有人已经穿上秋天的校服外套挡太阳。
温灼若站在靠中间的位置,感觉裤子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缩在一块硬邦邦的卫生纸团,还有一张洗的发白的书签。
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什么。
初中毕业的时候,学校隔壁很多旧书店的老板拉着秤砣,在学校门口收不要的书。
她出校门正见老板把一本数竞习题摆在显眼的位置。
干净的像新的,与周围翻卷发黄的书格格不入。
出于顺路和好奇,温灼若打开来看了一眼,发现书的主人没有写名字,可里面有一张书签,像是买书的时候送的,模样粗糙。
上面的字却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写的是:“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有种道不明的睥睨傲视之感,看得温灼若胸口意气横冲直撞,没怎么犹豫就买了下来。
之后偶尔会翻翻,再后来书签就不见了,没想到是被她顺手塞进了裤子里。
难为这书签在洗衣机里滚了那么多边还没被搅碎,不然这字实在有些可惜了。
温灼若拿着书签,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掌声,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
景在野的声音一传出来,底下站着人都沸腾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停,她也随众人光明正大地抬起头。
校长拿起话筒喊了一声“安静”。
少年将话筒升高,单手插兜,手上拿了一张草稿纸,隔远点看像是半透明的,如果再靠近点,就能看到上面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他清了清嗓音,面不改色开始说话。
马里奥作为班长站在一班最前面,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往后偏头,“胖子,你是他同桌,你和我老实说,景在野真写了两千的稿子吗?”
“写屁!他作文都恨不得空着,你看他像写稿子的人吗?”
“……”
“不是吧??完了完了这下主任要炸了,每次新生代表发言都是要刊印进校文选的!他和我说已经写完了啊。”
“他那张嘴你也信。”
“……”
景在野毫无感情的说了一通,嗓音听起来很冷淡。
可没过一会儿,突然停下,骨廓修长的手将草稿纸一折,放在指间夹着,掀起眼皮时索然无味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
校领导,班主任科和任老师相互对视一眼,隐约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马里奥一看他这要犯浑的表情就默默闭上眼,心想,完了,他肯定要搞事了。
刚想完,就听到景在野凑近了话筒,单手扶住,音色有种刻意压低的清泠微磁。
“我就不多说了。”
底下瞬间像投了一颗石子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沸腾了。
“这就结束了吗?”
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校领导也没反应过来要制止,显然也被这一出给震住了。
“好快啊,两分钟都不到就没了?”
“完了?”
“反正,”景在野笑,“以后你们会经常听我讲些废话。”
第一永远不缺发言的机会。
漫不经心的话,却无异于一种挑衅。
躁动声越来越大。
像是操场外繁茂梧桐树上隐藏的蝉。
沉默翕动翅膀,即将要化作暗潮汹涌的风席卷过境。
他停顿了半秒,用一种独孤求败的口吻说。
“送大家一句诗。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声音入耳闲散,带点漫无边际的倨傲。
温灼若却连呼吸都忘了,心跳声大的耳边轰鸣,连莫遇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书签边缘陷入手心。
在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褪色的夏日。
穿校服的俊美少年瞳仁漆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真他.妈狂”。
像是导火索。
场面隐隐有些失控。
起哄声,对喊声不断,热血在数以千计的少年人的滚烫的血管里叫嚣。
人群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寂静被点燃,广播将他的声音送去校园每个角落,现在仿佛还有余响,就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连清北实验班都在仰望着台上的人。
温灼若失序的心跳长久不能平复。
最后的结果是,一片混乱中,校长火速上台,关了话筒将景在野训了一顿。
一班的班主任老师提着个绿色布袋和保温杯,上去和校领导求情,将人救下。
下台时景在野依旧单手插兜,步调徐徐,老师趁机喊了解散,队伍一散,他就被班上同学簇拥在中间,身高的优势一览无余,周围笑声不断。
他大概是个不难相处的性子,人缘很好,听了同学调侃的话嘴角也始终挂着一丝笑。
热闹是属于他们两个班的。
其余人投去一眼,明明穿着同样的校服,差距却从一进来就鲜明,这两个班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打上了优等,代表着前途无量的未来,和外人看来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成为朋友,像见证别人高不可攀人生的路人甲。
如同两个世界的人,泾渭分明。
温灼若也穿着校服,站在不起眼的人群中。
收回视线之后,跟着移动的队伍,慢慢走出田径场。
……
除了升旗那会儿,上午一直在下雨。
滂沱大雨夹杂雷音,眼看下午的体育课就要泡汤。
班主任都拿着习题册准备下节课继续讲了,可雨最终还是停了,众人一下课跑的飞快。
不下雨的星期一大概是她最喜欢的日子,因为他们班和一班二班的体育课都在下午第二节 ,每天早起上课都有了盼头。
温灼若背着莫遇的羽毛球拍在楼梯那等她。
正等的无聊,楼上传来细碎沉顿的脚步声,像是哪个班集体出动了。
刚想让位置,跑的快的已经一溜烟滑着扶手冲下。
她始料未及,一回头看见扶手上的男生,那瞬间两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惊恐起来。
就在温灼若以为自己要被撞倒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接着一只手探出来,将她拽到了一边,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撞了一下那人的胸膛。
清冽干爽的少年气息将她围住。
扶手上的男生已经安全滑到了地上,也撞了一下身后人的肩膀。
“我靠,还好你反应快,我差点就和她撞上了。”
连续被撞两次,第二次还是被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温灼若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嗓音低磁,好听的她耳后根麻了一下。
接着手腕被放开。
身后的人语气有些冷:“赶着投胎呢。”
温灼若呆住。
前面的男生嬉皮笑脸的,“我赶着投胎,那阎王爷还得给我景哥哥面子不是,哈哈哈,别生气。”
说完,他转向温灼若,“对不起啊同学,刚才没看到,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以为下面没人呢。”
温灼若顶着来自另一道目光的注视,喉咙紧张到发干,“没事。”
声音很难在他面前保持正常,她怕自己露出破绽。
“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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