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相豫与姜贞的精心治理,前线战事虽剑拔弩张,但不曾被战火波及的乡下彼时还能保持安静宁和,可惜周围的百姓已被相军迁走,否则此地已是太平昌明之相。
再见兰月,相豫百感交集,悬了一年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若不是兰月是女将,他还想上前给兰月一个大大的拥抱,庆祝兰月死里逃生,在绝地的洪水之下都能留得性命。
可也正因为兰月是女将,还是姜贞的心腹爱将,在姜贞心里的分量远比他重得多,只要她们两个凑在一块,他就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哪怕他才是三媒六聘与姜贞大婚的夫。
相豫用力牵着姜贞的手,姿态摆得很足。
——恩,他才不是多余的,贞儿是他的,他的!
这种行为极其孩子气,姜贞没好气地白了相豫一眼,甩开相豫的手。
“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套?”
姜贞嫌弃推开相豫。
兰月顺着姜贞的话点头,眼睛瞧了瞧相豫。
这位夏王不是一方雄主么?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来争宠?
两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倒衬得自己像是无理也要闹三分的人,相豫摸了摸鼻子,只得松开手。
“那,你俩先说会儿话,我去给你俩弄点吃的?”
相豫觉得自己像极了宽容大度的正妻。
姜贞微颔首,“去吧。”
“那便辛苦夏王了。”
记忆仍未找回,兰月对相豫颇为尊敬。
姜贞忍俊不禁,拢了拢兰月被风吹乱的发丝,“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那是他应当做的。”
“......对,都是我应当做的。”
相豫撇了撇嘴。
只要贞儿与兰月凑到一起,他绝对是被忽略的那个人,不是端茶倒水,就是催促饭菜,总之处处都透着多余。
更别提现在兰月死里逃生,劫后重逢的欣喜让贞儿的眼里心里只能看见她一人,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留意他的存在?
特殊时间特殊对待,他才是姜贞三媒六聘的夫,没必要在这个时间段跟兰月争贞儿。
相豫努力劝说自己。
姜贞去牵兰月的手,“听军师说,在水中死里逃生的人容易落下病根,不能见风,更不能着凉,否则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我没那么娇气。”
虽不大记得姜贞,但兰月与姜贞相处起来却极为自在,“阴雨天的时候身体会有些不舒服,但其他时间还好。”
姜贞眉头微蹙,“好也得注意点。”
“你现在年轻,还能用身体抗,等以后年龄大了,疼痛便一起来找你了。”
身上是相豫亲手给她系的披风,她抬手解开,披在兰月肩头,“以后要注意保暖。”
“知道了。”
兰月含笑说道,“你越来越啰嗦了。”
姜贞伸手戳了下兰月的额头,眼睛仍微微泛着红,“你应该庆幸还能听得到我的啰嗦。”
“恩,庆幸。”
兰月抬手握着姜贞的手指。
俩人有说有笑回了房间,只留下相豫与石都并着一众亲卫在外面。
相豫想跟上去,但又被姜贞伸手推出来,最后只能留在外面,隔着窗户与姜贞说了句话。
“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相豫问道。
连着几个昼夜的急行军,哪有不饿的?
但他声音刚落,姜贞的话便从里面递出来,“不饿,你与石都先玩吧。”
“......”
玩?玩什么?玩泥巴吗?他又不是小孩!
相豫嘴角微抽,有些绷不住。
石都瞧了瞧仿佛被人抢了媳妇的主公,心里莫名舒坦了。
——主公在她们两人面前都只是这种待遇,他又有什么可伤怀的?
石都曲拳轻咳,忍笑说道:“主公,吃茶吗?”
“......吃你个大头鬼!”
相豫恨铁不成钢,“你提前来了半个月,怎么连兰月的心思都没摸清?”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着实不中用,兰月哪里还会这么黏他的贞儿?
“你在别的事情上这么聪明,怎么在兰月的事情上泛起糊涂了?”
相豫越想越郁卒,“白瞎了军师夸你机敏稳妥,遇到这种事情一样抓瞎!”
石都笑了一下,全盘接受相豫的说辞。
“主公,感情一事,勉强不来。”
石都摇头轻笑。
抬手给相豫斟了一盏茶,俯身送到相豫手边,“正如主公与姜王,纵然结发为夫妻,不一样及不上兰月姑娘在姜王心中的地位。”
“......”
瞎说什么大实话!
相豫接了茶,脸拉得比他的马的脸还要长,“你这是悖论,悖论!”
“在贞儿心里,我绝对是最重要,比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重要!”
相豫说话很快,堪称斩钉截铁,仿佛生怕自己的话若慢上一点,连自己都会质疑自己话的真实性。
——在姜贞心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也不是没有那么重要,而是排在江山女儿乃至兰月之后。
她与他的确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可若到了紧要关头,她依旧会毫不犹豫放弃他。
如此清醒又如此理智,该死的让人着迷。
相豫长长叹气。
“石都,你努努力,争取在兰月心里有这么点位置,成么?”
相豫伸出小尾指,掐出尾指上丁点位置,“让兰月别在整天与贞儿凑在一起,成么?”
石都哑然失笑,“主公放心,末将会努力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被兰月这种女将吸引之后,眼里又怎会容得下世间的其他女子?
“这才对嘛。”
得到石都的保证,相豫的心情这才好了点,伸手揽着石都肩膀,与他勾肩搭背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兰月是贞儿最好的朋友,也是贞儿最看重的人,寻常男人哪里能入得了她们两个的眼睛?”
“你若是雷鸣阿满那种人,我便不催你了。”
平日里极不正经的人此时极为郑重其事,明明是话着家常,却不亚于交代战事的肃容,“但你不同,你文武双全,进退有度,性格与兰月颇为互补,若能与兰月修成良缘,也算了却我与贞儿的一桩心事。”
“倒不是觉得兰月一定要嫁人。”
“我与贞儿在这种事情上素来看得很开,嫁与不嫁没什么重要的。”
“只是是觉得她若嫁,定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子,如此才不算辜负她的将帅之才。”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主公——”
“你便是那个男子。”
相豫侧目看石都,打断石都的话,“允文允武,虚怀若谷。聪明但不世故,悍勇但不鲁莽,是我能为兰月挑选的最为合适的夫婿。”
石都呼吸微紧,心绪顿时澎湃起来。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相豫眼底是满满的欣赏与信任——在这一众将军谋臣里,唯有他能与兰月相配。
石都心头一热,仿佛混沌之中窥见天光。
“主公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主公对我的期望。”
几乎是瞬间反应,石都倒头下拜。
相豫结结实实受了他的礼。
“兰月虽与贞儿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幼与贞儿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关系极好。”
相豫挑眉瞧着拜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石都,你若负了她,贞儿必会将你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石都额头抵在地面上,“石都不敢。”
他怎会负她呢?
他与她多说一句话,便比打了打胜仗还要开心。
“知道不敢就好。”
相豫俯身,将石都搀起。
“对了,还有我。”
相豫把人扶起来,拍着石都身上沾上的土,瞧着男人英气面容,笑眯眯说着话,“你若对不起兰月,你就不必当男人了,割了家伙什进宫当内侍吧。”
“至于兰月那里,我会送上多多的俊俏郎君,保证让她连你姓甚名谁都想不起。”
“......”
这可真是杀人诛心。
石都长长叹气,“主公,您放心,你不会有机会送兰月俊俏郎君的。”
“那可不一样。”
相豫道:“万一兰月嫌你老,嫌你一身伤病呢?”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将军,不死也是半残废,哪能与年轻又俊朗的小郎君相比?”
相豫唏嘘叹息,“别说兰月了,连贞儿都格外偏爱那些隽秀的小文官们。”
“......主公,您还是吃茶的。”
石都急急斟了一盏茶,送到相豫手边。
好好的一位雄主,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有石都,雷鸣葛越一帮人在面对商溯时也颇有同感——好好的一位绝世将才,怎么就长了张能把人气死的嘴呢?
“唔,的确有些难。”
在面对与楚军的硬碰硬时,这位桀骜自负的将军微颔首,似乎颇为理解将士们的处境,然后话锋一转,说出来的话能把人原地送走,“难是难了点,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大抵都能做得到。”
葛越差点跳起来,“商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话里的意思。”
商溯瞧了眼年轻气盛的小将军,“你的意思是,你不正常?你做不到?”
“......”
你才不正常!你全家都不正常!
葛越恨不得拔剑戳了商溯的舌头。
相蕴和摇头轻笑。
到底是相处的时间短,若是相处久了,雷鸣葛越便能知晓商溯的绝世将才,到那时,莫说会质疑他的话了,只怕会将他的话奉为圣旨,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快,不够好。
相蕴和出来打圆场,“葛越叔叔,三郎不是那个意思。”
手指拿起旌旗,推到她与商溯一早便议定的位置,“若从这个位置出兵,便能将我军布成口袋阵型,楚军若来攻打,我们便可瓮中捉鳖,全歼楚军。”
葛越微微一愣。
——世上还有这种战法?!
世上的确有这种打法。
当楚军重新踏上宁平,这座曾经让南人痛不欲生的城池,这里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浸满了他们先辈的鲜血,血流成河的惨状让这里的土地至今都泛着微微的红,与江东之地的土壤大不相同。
“宁平......”
楚王凤目轻眯,指腹摩挲着腰侧佩剑。
他的家人全都死在这儿,死在所谓的圣明天子的刀下。
经此一事,江东士族一夜坍塌,至今难以形成与北地抗衡的势力,若不是他年少英勇,一统江东,只怕现在的江东之地早已被北人驱使。
楚王佩剑缓缓出鞘,“儿郎们,以相军之血,来祭奠我们祖辈之英魂!”
第92章 第
恨意被点燃, 军心被激起。
当楚军时隔多年踏上这座曾被他们祖辈们的鲜血浸染的土地时,他们心中只生下一个念头——杀!
杀光曾经的刽子手。
杀光刽子手的子孙后代。
杀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物!
这座城市既然曾经血流成河,那么便该继续书写它的使命, 让那些刽子手的鲜血再次铺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冲锋的号角被吹起。
恨意直冲云霄的楚军们如踏碎世间一切的修罗鬼神, 不过三日,便冲散相军的阵型。
将军们血染征袍, 大胜还营。
楚王按功封赏。
众将推杯换盏, 三军主帐热闹异常。
楚王手指捏着酒盏,看帐内将军们的豪饮喧闹,透过烛光与酒光, 忽而想起这次的战役并没有姜贞的参与。
她似乎被郑水决堤的事情绊住了脚,并没有参加南下攻打江东的事情, 而今他北上反攻,兵至宁平, 危及中原之地,那位两王并立的姜王, 也该放下赈灾救民之事, 前来帮助她的独女对付他。
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 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真正能与他决一死战的, 唯有姜贞相豫夫妇罢了。
楚王抬手,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酒水入腹, 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或许是白日里的冲锋太累,又或者是方才的酒水喝得太急, 烛火在他眼眸中跳跃, 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姜二娘, 你来送我一程,我才能安心上路。”
那是很久之前他做的一个梦, 梦到自己兵败如山倒,不可战胜的江东之主一夕之间成了丧家犬,将士们拼死准备了战船,要送他回江东。
“王上,大争之世,怎能以一战定输赢?”
副将苦劝他,“只要王上能活着回到江东,咱们就能重整旗鼓,血今日之耻!”
他却轻摇头,拍了拍副将手背,“不必。”
“本王自成名以来,攻必克,克必下,从未有过败绩,今日竟败于宵小之手,让我楚军将士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声音微微一顿,他有些说不下去,只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一双凤目慢慢聚起了水光。
但到底杀伐果决的楚王,他闭眼再睁开,水光已消失不见,只有眼眸凛凛,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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