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精明的帝王已在思考下一步。
姜贞拿起清晨被女官们送过来的奏折,“如今我们物资不丰,能让三郎带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一些丝绸茶叶罢了。”
话音刚落,看向一旁的相豫。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极有默契,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相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啧啧啧,还得是他的贞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起来。
相豫深以姜贞为荣。
“丝绸茶叶?”
相豫嘿嘿一笑,“我记得三郎的庄园也盛产丝绸茶叶?而且品质上乘,不输贡品,上次他送来的茶,我觉得比咱们的茶还好喝。”
“……”
您可真会给自己省钱,打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我脸上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十分唾弃自己阿父这种让武将自费打仗的行为。
“三郎的茶的确不错,比贡茶更润些,口感也更好一些。”
相蕴和一边唾弃着相豫的行为,一边毫不犹豫加入相豫的行为。
——如今的大夏刚刚立朝不过三年时间,正是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财建设补贴的时候,打仗这种事情,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既如此,那便丝绸茶叶。”
姜贞一锤定音。
一家三口统一意见,接下来便是开朝会,让文臣武将吗踊跃发言,提提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武将们的战功来自于战场之上,而文臣们则需要为武将们的远征做充足准备,粮食,战马,军饷,这些都是文臣们需要筹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文臣武将们对打仗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个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武将们的鼻子骂武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完全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文臣武将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
姜贞面无表情,相豫听得直打哈欠。
相蕴和面带微笑,丝毫没被文臣武将的争执影响心情。
一家三口无比淡定,唯一不淡定的人的是商溯。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将军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文臣们又一次讥讽武将们站功是建立在百姓们的尸骨累累之上时,他便冷笑一声,加入文臣武将之间的大乱斗。
“武将的战功建立在百姓们的血泪之上?”
商溯声音凉凉,“既如此,当战乱来临,外族入侵之际,百姓们纵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该期盼能征善战的将军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更不该祈求天赐战将,驱除鞑虏,重塑河山。”
以杜满为首的一众武将们纷纷点头。
对,就是这样!他们武将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而是盛世太平的功臣!
这帮文臣着实会偷换概念,将乱世的源头按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武将们此起彼伏,附和商溯的话。
“商将军说得对!”
“商将军说出了咱们武将的心声!”
“你们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
四肢发达但嘴皮子不利索的武将们第一次在与嘴皮子极为利索的文臣们的争吵中占了上风。
但文臣们不甘示弱。
这次若是退了,以后武将们再请战,他们便没有借口拒绝了——立朝之初国库空虚民生凋零的情况下都敢出兵海外,以后哪怕内忧外患不断,情况糟糕到即将灭国,大夏的执政者也有勇气对外作战。
这就是建|国第一战给后世执政者的底气。
——古往今来,王朝多以羸弱亡,独大夏亡以强盛,亡以好战。
开疆扩土是衡量一个武将是否优秀的标准,武将们才不会在乎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战功是否赫赫,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扬,战争的苦与难,只有他们这些治理民生的人才会知晓。
他们断然不会让武将们为了一己私利,让君主们的好大喜功再一次将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神州百姓再一次拖入深渊地狱。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么他们站在朝堂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必须阻止武将们丧心病狂的野心。
阻止君主们贪得无厌的对疆土的渴望。
文臣们据理力争,“商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仿佛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兵马粮草全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商将军要远征海外,请问粮食怎么运输?兵马怎么抵达?”
文成冷笑不已,“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万里之遥,不是商将军几个昼夜便能奔赴的边疆。将军的千里奔袭之计,只怕在那个地方行不通!”
商溯掀了下眼皮,“谁说我要几万几十万兵马了?”
“既是远征海外,便不可能不用重兵。”
文臣道,“距离如此之远,补给支援完全跟不上,若不带足兵力与粮草,便是视将士们的性命如儿戏,让。他们埋骨他乡,无端枉死。”
“呵,只有庸碌之将才会如此。”
商溯懒懒挑眉,凉凉开口,一开口便是把文臣武将一起骂了去,“我若领兵,一不用重兵,二不会让将士无端枉死,三不会效仿夸夸其他之辈,尚未开战,便已吓破胆子,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逞威风。”
“……”
这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被内涵到的武将们心里颇为郁卒。
——是的他们就是商溯口中的庸碌之将,远征海外只会用重兵的那群人。
“不用重兵?”
文臣讥讽出声,“若不用重兵,你远征海外做什么?看旁人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开什么玩笑?
商大将军刻薄是刻薄了些,但又没有疯,怎会作出这种荒唐事?
更别提这位将军霸占了会稽顾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家资,彼时的钱财只怕比国库里还要多,怎会为了丝绸之路的仨瓜俩枣动了心?
文臣们腹诽着,对商溯的财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哪曾想,他们的声音刚落,便看到男人下巴微抬,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不错,我的确想分一杯丝绸之路的羹。”
商溯清冷声音响起。
“???”
一定是我被武将们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听到这种妄语!
文臣们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可事实就是如此,男人潋滟凤目环视着他们,清冽声音仍在继续,“我会抽调能兵悍将,组建一支无所不能的精锐之师,而后假扮成商人,带着丝绸茶叶远赴海外之地,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再制定是强攻还是智取的方案。”
“?”
海外之!仗还能这么打?
文臣们面面相觑。
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可以这样打。
花费小,动静小,再策反一些饱受欺压的奴隶们,便不能将那些疆域插上大夏的旌旗。
嗯,很可以,非常可以。
——只要不让他们筹集军费军粮与军马,商溯别说要经商了,商溯自降身份当胡商他们都管不着。
“也不是不行?”
“大抵可行。”
“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臣们短暂交流之后,与商溯达成一致。
——刚刚立朝又如何?大夏武德昭昭,打得就是立朝不稳出兵海外的仗!不要他们出钱出人又出粮的那一种!
相蕴和忍俊不禁。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大人将海外卖得好的东西整理出目录来,好让三郎按照目录来补货,尽快凑齐去丝绸之路所需货物。”
文臣们一口应下,“殿下放心,从事交给我们,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整理出完整的目录,供商将军参考挑选。”
是日,君臣在出兵海外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是夜。,文臣们加班加点准备商溯需要的东西。
又几日,商溯挑选出精锐将士,编成商队,整装待发。
春风徐徐,相蕴和亲自出城送商溯。
因为是伪装成商队,商溯与将士们并未穿盔甲,只穿着商贾们喜欢穿的锦衣华服,装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驻足。
商溯与将士们如此,相蕴和也并未着宫装,穿着家常衣服,前来送商溯。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们络绎不绝,像相蕴和与商溯这种夫君外出经商,妻子前来相送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的存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同位商人的人会往他们的马车上瞄一眼,好奇这支商队兜售的什么样的丝绸与茶叶。
商溯衣袖扬在长风里。
而那双凌厉又艳丽的眼睛,彼时落在相蕴和身上,眸光流转间,眼底已是一片温柔。
“放心,打仗的事情交给我。”
商溯扬眉一笑,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你领兵在外,我很放心。”
“早去早回。”
相蕴和抬起手,倾情整理着商溯的衣襟,“等你回来了,咱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商溯温柔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捉着相蕴和的手,迫不及待问相蕴和,“你说的是真的?”
“等我凯旋,咱们便举行婚礼?”
“当然。”
相蕴和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今年二十一,你已二十有四,已经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了。”
相蕴和温柔说道。
商溯欣喜若狂,重重点头,“不错,我们可以成亲了。”
“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知不知道?”
相蕴和道。
商溯大笑,“知道,我一定早些回来。”
相蕴和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男人眸间是缱绻深情,她很喜欢这种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看。
尤其是男人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仿佛是世间的星光与水光全部聚集在他眼底,能将铁石做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相蕴和心中一动,手指轻抚商溯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眉眼。
温软的指腹落在商溯眉眼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在她的触摸下席卷而来,让他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砰——”
“砰!”
心脏砰砰狂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出胸腔。
“我等你。”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杏眼轻轻闭上,她的脚已踮了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脸上,而她温暖的吻也落在他额头。
清清浅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可如此温柔如此清浅的一个吻,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为止停止——她亲了他!
“早些回来。”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松开,她已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距离。
——方才的那个吻,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他知道,不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让他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商溯缓缓抬头,指腹落在相蕴和刚刚吻过的额头,然后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我很快便回来。”
他对相蕴和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有人牵挂着,便是有了家,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便不复存在的家,如今在相蕴和的等待中重新建了起来。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在未来的时光里可以数着这些点点滴滴,一起温习过去的柔情蜜意。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殿下,时间到了。”
相蕴和身后的石都低声提醒。
相蕴和微颔首,目光仍在商溯身上停留,“我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与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商溯睫毛轻轻一颤,不敢再与相蕴和对视。
“出发。”
商溯转身上马,吩咐周围扈从。
商队出发。
相蕴和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轻轻长叹一口气。
石都眉头微动。
“阿和舍不得三郎?”
兰月笑着问道。
“恩,有点舍不得。”
相蕴和轻点头,“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忧他的性子,能不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
石都忍俊不禁,“旁人交代的,商将军未必放在心上,可若是殿下交代的,商将军必然会全力以赴,达成殿下的心愿。”
谁说不是呢?
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无论再小,他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在她都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惊喜回来,身体力行诠释着,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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