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在大哥心里,你跟嫂子是最重要的。”
宋梨道。
相蕴和抿了抿唇,“可是,这样的话,阿父就前功尽弃了。”
她当然知道她与阿娘在阿父心里的重要性,要不然也不会再三交代满叔,让他一定要保守秘密。
那曾想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军师与阿父的敏锐,单从不见了满叔与百余亲卫,便推断出盛军攻打方城行围魏救赵之计,偏阿父着实看重她,哪怕知晓是故意算计他,他也甘愿放弃唾手可得叶城,八百里加急来救她。
相蕴和心里酸酸的。
她很喜欢这种被人全心爱护着的感觉,可又觉得这样被阿父努力呵护着的自己并不是阿父的盔甲,而是阿父的累赘。
——阿父一旦撤军,攻打叶城便是前功尽弃,哪怕未来阿父再集结部队对叶城发动猛攻,也没现在拿下叶城来得容易。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回都回了,咱们说什么都晚了。”
亲卫端来洗漱水,相蕴和净了手与脸,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慌。
一定会有补救措施的。
众人穿戴整齐,斥卫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把看到的事情说给相蕴和听。
“满叔与阿父一同劫营?”
相蕴和心头一动。
斥卫颔首,“虽看不清人与旗帜,但从声音上来推论,应该是满哥与大哥。”
相蕴和突然不慌了,“盛军反应如何?”
“溃不成军,一路往豫公谷逃窜。”
亲卫道。
相蕴和彻底不慌了。
不仅不慌,甚至还觉得阿父来得最是时候。
满叔偷袭盛军简直是神来之笔,庸才主将率领的盛军在黑夜中根本分辨不出偷袭之人究竟有多少,在慌乱中溃不成军。
而阿父的到来,更是彻底摧毁他们的重整旗鼓的希望——相豫的大部队已到,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只能慌不择路去逃命。
“豫公谷?”
相豫在沙盘上找到豫公谷的方向。
兰月咦了一声,“豫公谷乃口袋形状,盛军怎么往这里逃窜?”
“如果我看得没错的话,是偷袭盛军的部队故意为之。”
斥卫道,“大哥与满哥似乎有意把盛军往豫公谷赶。”
胡青大笑出声,“不愧是大哥!”
“盛军进了豫公谷,那就是死路一条!”
相蕴和眸光轻闪,“看来阿父很快便会有一支新军队了。”
盛军主将大多是权贵之后担任,高高在上的贵族从不把普通军士当人看,克扣军饷,打骂兵卒是常有的事情,这种情况下,盛军对主将的尊敬又有多少?
盛军这次大败,除了她偷学商溯的战术,以及满叔有如神助的夜袭,阿父的恰逢其时外,盛军主将的无能也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若领军之人是石都这样的将才,盛军怎会在大溪崖便损伤极重?
怎会被满叔的夜袭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又怎么像待宰的羔羊一样,阿父与满叔怎么赶,他们便往哪里去?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盛军输得不冤。
相蕴和道,“兰姨,你点兵两千去帮阿父。”
“好,我现在便去。”
兰月一口应下,转身出议事厅。
兰月身影消失在门口,相蕴和吩咐胡青,“青叔,劳烦你去大溪崖走一趟,将陷阱重新布置一下,防备盛军的三万后军来袭。”
“不错,是该重新布置一下。”
胡青听命而去。
兰月胡青皆离去,相蕴和看向宋梨。
清瘦女人此时正瞧着她,眼底带着明显的笑意。
“梨姨,你笑什么?”
相蕴和未开口的吩咐咽回肚子里,奇怪问道。
宋梨笑道,“阿和,你现在这个样子,到有些像大哥与嫂子。”
“大哥与嫂子发号施令时,也是你这般模样。!”
“咦?我像他们吗?”
相蕴和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
前世她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她不像阿父与阿娘。
阿父与阿娘是开国帝后,更是百年难遇的将才,无论是治国能力还是开疆扩土的能力都是世所罕见。
而她,不过是一个早早夭亡在乱世中的小女孩儿,一句性纯善,便写尽她的性格。
纯善二字用在她身上是好词,可用在开国帝后女儿身上,便是一个不贬不褒的中性词。
——若她有半分像父母,又怎会尚未见证大夏的建成便撒手西去?
她是不像父母。
一点不像。
可现在,梨姨却说她很像。
不是外貌像,而是发号施令时的挥斥方遒,一种难以言说的枭雄该有的气度。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她喜欢这个评价,这也是她重生之后听到的最高评价。
“我是阿父阿娘的女儿,我当然像他们。”
相蕴和开心极了。
“嗯,像。”
宋梨忍俊不禁,“若二娘见了你这般模样,一定会很开心。”
相蕴和笑道,“既如此,我便再给阿娘挣一下一些赖以逐鹿中原的资本,让她更加欣慰我的成长。”
“梨姨,盛军若降,其兵力必然在一万以上。”
“一下子多了一万多张嘴吃饭,我军粮草必然吃紧。”
“这样吧,”
相蕴和眸光轻转,“辛苦梨姨往盛军原本的营地走一趟,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粮草兵甲。”
“若有,不妨带回来,让我们暂且应应急。”
盛军主将不把兵士当人看,把军饷克扣得厉害,可对于自己的享受,却是半点都没少的。
她不止一次听过,盛军主将在带兵打仗之计,身边有着美人美酒作伴。
前线拼杀而将军仍在享受,这种事情一旦传开,对于盛军原本便不高的士气是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宋梨笑着点头,“的确该往盛军军营走一趟。”
“有这种昏聩无能的三军主将,怎能不让盛军知晓呢?”
一道道军令自议事厅发出。
宋梨领着人去盛军军营。
被冲杀掠阵后的盛军大营已是一片狼藉,但宋梨搜查得仔细,还是从军营里搜出了不少东西,主将私藏的美酒,主将私藏的各种美食梅肉,以及主将私藏的各种美人。
两军相安无事时,这些美酒美肉美人让主将颇为享受,可一旦被劫营,慌里慌张逃命的主将便顾不上那么多了,美酒美肉美人全部丢下,自己醉醺醺趴上马,在亲卫们的护送下仓促往豫公谷逃命。
宋梨领着人过来时,美人们瑟瑟发抖躲在一起,见有人来搜捕,便梨花带雨祈求饶过她们性命。
“我是豫公帐下宋梨,小女郎的人。”
宋梨嫌少与这种娇滴滴的美人们打交道,先自报家门,“我们不杀俘虏。”
“豫公不好美色,不会将你们据为己有。”
“你们可留在小女郎身边伺候,小女郎是仁善之人,定不会亏待你们。”
想了想,宋梨又补上一句,“若不想留在方城,可待豫公出兵中原之后,你们跟随后军回中原老家。”
美人们面面相觑。
这就是传说中见人就杀凶神恶煞的反贼?怎么比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主人都好说话?
不仅好说话,还是个女人?
反贼们反大盛反得连女人都能委以重用吗?
一时间,美人们对被盛军妖魔化的反贼充满好奇。
“奴家六岁便被卖进府,没有家人,将军既不杀奴家,奴家便留在小女郎身边,伺候女郎梳洗穿衣,报答将军不杀之恩。”
“奴家亦是如此。”
“奴家亦愿意伺候小女郎。”
一道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对于出身卑微的她们来讲,一生漂泊如浮萍,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伺候相豫与伺候盛军没什么区别。
同理,伺候相豫的女儿区别也不大。
——姜二娘是出了名的狠角色,让一代枭雄相豫的惧内名声远扬天下,在这种主母手底下讨生活,还不如去伺候小女郎呢。
美人们都愿意去相蕴和身边伺候,宋梨大手一挥儿,让亲卫们送她们去方城安置。
至于自己,便再把盛军遗留下的美食美酒清点一下,送到豫公谷招降。
这是阿和特意吩咐的,用盛军的东西来招降盛军。
盛军主将宁愿把美酒美肉放到腐烂,都不愿意分给下面的兵卒,可他们不一样,他们有了肉,是真的会分给下面的人吃的。
盛军不把兵卒当人看,反贼却给他们分肉吃,两相对比下,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
相豫与杜满把盛军赶到豫公谷。
豫公谷是一个口袋型的山谷,因相豫进驻方城,而被人称为豫公谷。
豫公谷的出口如今已让商溯命杜满提前以巨石滚木堵住,短时间内清理不了。
出口被堵,相蕴和在知晓相豫与杜满有意把盛军往豫公谷赶时,又派兰月前来支援,兰月到了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登上山顶,铺天盖地的旌旗打起来,另一路与相豫合兵一处,让因为天亮而容易暴露真实兵力的相豫看上去兵多将广,极有威势。
当山上满是相豫旌旗,当围堵自己的反贼一眼望不到头,当自己的主将只知道逃命完全想不出对策,当自己根本没有军粮可吃时,一种绝望的情绪在盛军之中迅速蔓延。
“大哥,我们现在去招降吧!”
杜满跃跃欲试。
相豫摇头,“不着急,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那么多的兵力只能看不能动,杜满急得抓耳挠腮。
相豫眸中精光微闪,“三日后。”
仓促逃命的盛军根本来不及带军粮,三日时间,足以把大多数兵卒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个时候他带着酒肉来招降,对于他们来讲不亚于看到救世神祇。
“好吧,那我们就再等着三日。”
杜满只得耐着性子等。
三日后,宋梨送来清点完毕的盛军的酒肉。
相豫眼皮微抬,“你怎么也过来了?”
还送来盛军的酒肉?
这与兰月突然出现的行为别无二致,简直是雪中送炭。
宋梨道,“当然是受阿和之命了。”
相豫眸光微顿,心情顿时格外复杂。
——他那死了一次的女儿到底是长大了。
长成不仅不需要他来保护,反而能做他的左膀右臂的程度。
“豫,阿和越发有你与二娘的风范了。”
兰月对相蕴和评价极高。
相豫含糊点头。
成长如此之快,是他与二娘作为父母的失责。
若他们将阿和保护得极好,阿和应是天真烂漫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手段过人。
“招降吧。”
明明打了打胜仗,相豫却兴致不高,摆摆手,对杜满道。
宋梨看了一眼相豫。
杜满满心思都是把一万多盛军据为己有的事情,没有留意相豫的细微变化,相豫一声令下,他立刻挺矛出阵,招降盛军。
“豫公不杀降。”
杜满声音洪亮。
“不杀降?”
“将军不是说反贼无恶不作吗?”
饿了三天的盛军有气无力地交头接耳。
“你们的将军不把你们当人看,但到了豫公这里,大家都是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杜满大手一挥,亲卫抬上牛羊肉无数。
饥肠辘辘的盛军看到大块牛肉切好摆在案几上,眼睛登时红了——
他们从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肉。
“这些都是你们主将存下来的。”
一道清冷女声在山谷响起,“你们的将军宁愿把肉放到腐烂,也不愿分给你们吃。”
“因为在他心里,你们是贱民,是蝼蚁,是不配与他一同吃肉的草芥。”
交头接耳的盛军瞬间安静!。
盛军想起稀得几乎能看到人影的米饭,想起掉在地上能把地砸个窟窿的干粮,想起自己跟随将军拼杀,自家的几亩薄田却被豪强霸占,想起自己若战死军中,家中老母妻儿却得不到多少钱粮。
在高官权贵眼里,他们就是贱如草芥的蝼蚁,是权贵们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蚂蚁。
他们不配吃肉,他们只配饿肚子,他们为大盛为主将战至最后一滴血,大盛天子与将军们也只会说一句好生无用,竟不能平叛反贼,让他再立战功。
被厌恶被轻视被踩在泥泞中的庶民的一生。
“豫公与你们一样,庶民出身,身后无任何仰仗,他和你们是同类人。”
“所以他更懂你们的苦,你们的不易。”
“豫公起事时曾说过,他揭竿而起不是为了当皇帝当大王,是为了让像他一样的贫苦庶民都过上好日子。”
“这个豪强当道权贵横行的日子,他受够了!”
“豫公受够了被欺压被不凌辱的日子,你们呢?!”
偌大山谷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不再看说话之人,而是看向自己。
看自己身上破烂甲衣,看自己脚上穿的几乎磨破脚的草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看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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