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却是一把好刀。
相蕴和静了一瞬。
“可我就是很生气。”
相蕴和说道。
假的。
在他坦诚相待,把一切告诉她的时候,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阿父入主中原,阿娘尽收蜀地,我怎会缺钱与权?”
相蕴和声音淡淡。
这句话也是假的。
中原与蜀地虽被阿父阿娘收于麾下,可北有梁王,南有楚王,阿父与阿娘的夏王姜王的王位其实坐得并不是那么稳当。
“至于土地与城池......”
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继续说道,“阿父阿娘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怎会打不下土地与城池?”
好像的确如此。
这位小姑娘早已不是被人追杀的反贼,而是夏王姜王唯一的子嗣,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不需要她为她做任何事情——再说直白一点,是她根本不需要他。
商溯一下子垮了脸。
“哦,这样啊。”
商溯语气落寞,“那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更不是有意打劫你的。”
虽然知道相蕴和在生气,还有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但商溯还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不希望相蕴和误会自己,哪怕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误不误会都不会影响他刻薄恶劣的性格。
商溯说道,“我以为你们是楚王的人马,所以才过来的。”
“江东与中原之地隔着长江天险,你父亲的人不善水战,如果能擒拿楚王千余人,那么与楚王的仗便会好打些。”
“你们不是楚王的人,我再想其他办法。”
商溯垂眼,吩咐身边扈从,“散开,退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扈从们呼啦啦散开。
相蕴和眼皮微抬。
所以,商溯是因为想要擒拿楚王的人,才会误打误撞来劫营?
他要送她的不止有济宁商都两城,甚至江东之地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相蕴和手指微紧。
“我知道了。”
相蕴和慢慢说着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很生气。”
严三娘简直想拍手称快。
对,就是这个味,太有主公不动声色便能掌控人心的风范!
唯一不同的是主公更加枭雄,而阿和则是天然流露,她本意不想掌控人心,但拿捏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举手投足间,便能将人拿捏得死死的。
严三娘为商溯鞠了一把同情泪。
——顾家三郎,遇到阿和是你的福气!
商溯挺喜欢这种福气,听相蕴和开口,便忍不住问道,“那你怎样才会消气?”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生气起来也是轻声细语的。
商溯垂了垂眼,“好。”
“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你,等你消气了,你便让人来唤我。”
相蕴和轻轻点头。
商溯领着扈从退守营帐。
“阿和,你怎么了?”
姜七悦问相蕴和。
她有一种预感,阿和不是单纯生顾家三郎的气。
事实上,相蕴和也的确不是在生商溯的气,而是商溯的情意太重,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商溯是除了父母之外对她最好的人,毫无保留,热诚直白。
他的好让她很有压力,因为她对他的好并不纯粹,更多的是利用。
“没什么。”
相蕴和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是阿父阿娘遇到我们今日的事情,他们会怎么处理。”
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搞政治的,心哪有不脏的?
诚然,她对商溯是利用居多,可她付出的东西的确是商溯想要的,温暖的知己情本就是容易让人上头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有士为知己者死那句话。
既然她给了商溯他想要的东西,那她为什么还要有心理压力?
她不需要的。
她需要做的是继续将所谓的知己情继续扩大。
商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将,她便是继阿父阿娘之后的明主,良将遇明主,怎么就不是千古佳话了?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她是让商溯能力发挥到最大的伯乐,有利用,但更是名将们梦寐以求的明主。
相蕴和不纠结了。
恩,她明日一早便与商溯说清楚。
而彼时的商溯,正一脸郁气与扈从们商议如何能让相蕴和消气。
扈从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嘴跑火车,争先恐后出主意——
“三郎,送金银首饰,没有女人不喜欢金银首饰。”
“金银首饰多俗,要送就送特别的,最好是风雅的琴棋书画。”
“你们把公主看轻了,公主心怀天下,怎会在意金银首饰与琴棋书画?”
“要我说,还不如辅佐公主登基,让公主做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公主登基,三郎便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不比现在当个山贼强?”
这本是扈从们信口胡诌的一句话,却让浑身上下写着不高兴的商溯眼前一亮。
——女皇帝好,相蕴和肯定喜欢!
第66章 第
商溯认真想了一会儿。
自己为人一塌糊涂, 家世更不必提,能为相蕴和做的,也仅仅是开疆扩土, 助相蕴和一统天下。
但是问题来了, 万里江山已被相蕴和父母打下四分之一,中原之地与蜀地尽归相豫夫妇, 他若再不抓紧点, 不用他出手,相豫夫妇便能让相蕴和做九州之主。
——相蕴和是相豫夫妇唯一的孩子,又颇为聪明, 她若有心做天下主,未必不能做国之重器的东宫储君。
所以他得尽快行动。
雪中送炭是从龙之功, 锦上添花是趋炎附势。
而今雪中送炭已来不及,那便努努力, 不让自己成为趋炎附势的人。
事实上,他也成为不了。
像他这种言辞刻薄性子别扭的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天下一统后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狗与弓。
可若结束乱世的人是相蕴和, 那他便不会。
相蕴和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断然不会让他成为冤死的武安君。
思及此处, 商溯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一为缓和他与相蕴和之间的关系。
二么, 是为了他不会成为又一个武安君。
他对自己的性格有太清楚的认知, 无论是梁王还是楚王又或者郑王,都不可能容下他的目下无尘。
当然, 哪怕是相蕴和的父母, 相豫与姜贞, 他们虽是一代雄主,有容人之量, 但他们自身便是用兵如神的战将,有他没他意义不大,自然不会拿出水磨的功夫来容忍他桀骜不驯。
普天之下,唯有相蕴和容得下他,而他也只有在相蕴和麾下能得善终。
虽说他看淡生死与名利,功名富贵对他来讲不过是过眼云烟,权势地位于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可若是,若能青史留芳,谁又愿意被千夫所指?
那些曾经被按下的念头悄无声息冒了出来,在他心头抽根发芽,刹那间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被史官记载。
青史几行,写的是他的战功赫赫,而不是他的弑父悖逆。
烛火在商溯眸底跳跃不定。
清晨的暖阳斜斜探进营帐,浅浅的金色一寸一寸灌进帐篷,一点一点铺在少年的眼角眉梢,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隽秀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集结人马,出兵商城。”
思度良久的人突然开口,艳丽凤目是舍我其谁的跃跃欲试,“十日之内,我要商城城门大开,百姓军士夹道相迎相蕴和。”
劝什么降?磨磨唧唧太慢了。
他就该直接把朱穆的脑袋拧下来,然后把商城据为己有,而后借助商城强渡长江,将所谓的江东之主一波送走。
江东之地尽收麾下,九州天下便得大半,剩下的梁王郑王不足为惧,略施手段便能让他们从世上消失,九州平定,相蕴和登基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登基好,登基了,他便是从龙之功,相蕴和麾下第一功臣。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与相蕴和的名字都会永远绑定。君不疑臣,臣不叛军,君臣相和的千里马遇伯乐。
想起后世人提起相蕴和便会说起他,从不在意世人言论的他突然隐隐开始期待。
——相蕴和很好,他也不能太坏,他要做一个千古一帝身边的人臣典范。
商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对自己的性格......哼,有才之士有点脾气怎么了?他又不做千古贤相的诸葛亮,道德水准没必要这么高。
骄矜的贵公子在我性格恶劣需要改与有能力就该有脾气之间反复横跳。
然后还是收敛一二,在大军开拔前去找相蕴和,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说给她听。
恩,他与相蕴和之间不能有误会。
若真有了误会,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解开,不能横在两人之间拧成疙瘩。
商溯去寻相蕴和。
“劳烦通传公主,我家三郎求见。”
扈从相蕴和的亲卫道。
亲卫看了眼锦衣金甲的少年郎,知晓这是主公与公主极力拉拢的人,倒也没有拿架子,“三郎稍候,我这便为三郎通传。”
从反贼到跟随相豫入主京都,草莽出身的亲卫们此时也学了几分规矩,一个亲卫去通传,另一个亲卫引着商溯去吃茶,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指摘。
只是茶不是什么好茶,相豫与相蕴和两人又不是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的人,亲卫捧来茶,商溯闻着味道便觉不大妙,但他又不是来吃茶的,哪能跟以前一样去挑茶的错儿?
极为挑剔吃喝的少年郎在亲卫的注视下饮了茶。
以老仆为首的扈从们顿时觉得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好,这种茶都能入肚,看来三郎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希望这位寿昌公主能再接再厉,继续把他家三郎的道德水准往上提一提。
他们整日跟在这样的主子手底下做事,道德水准与性格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日子好过还是不好过。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寿昌公主的到来。
然而他们的三郎在让他们失望的事情上从不让他们失望——
“此茶甚劣。”
极重口腹之欲的少年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杯茶下肚,便忍不住吐槽,“茶色不佳,香味劣质,味道更是难以下咽,你们如何能拿这种茶来招待人?”
“......”
您可闭嘴吧!
商溯在外人面前从不闭嘴,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打死,全靠众人舍命相护。
“我与相蕴和关系好,不会说什么,可若换了旁人,定然会觉得你们招待不周,有意敷衍。”
商溯觉得自己极为大度。
亲卫嘴角微抽。
——您这还没说什么?您就差把这茶狗屎都不如写在脸上了!
商溯的确很嫌弃茶,“以后这茶不必再用,没得让相蕴和得罪人。”
放下茶盏,少年手指轻扣案几。
一扈从拱手向前,“三郎?”
“命人送些我的茶叶来。”
商溯吩咐道,“阳羡茶,云雾茶,白露茶与雀舌茶各来一些,送到相蕴和面前让她挑选,看她喜欢什么,再多多送些她喜欢的茶。”
“!!!”
好家伙,原来是位财神爷!
亲卫瞬间不觉得锦衣少年言辞刻薄了。
人家嫌弃归嫌弃,但却是实实在在送东西的,出手这般阔绰,让人说几句怎么了!
亲卫不仅不觉得少年言辞刻薄,还深感少年心思单纯性子直率,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能打还有钱,别说主公与公主了,连他都想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底层出身的亲卫是石头缝里野蛮生长的草,听惯太多难听话,更遇到不知多少的恶人,与那些人那些话相比,商溯的优点一抓一大把,优点着实多,言辞刻薄这种事情便不值一提。
再说了,人家都送东西了,让人家说两句怎么了?
亲卫丝毫不扭捏,大大方方接受财神爷的馈赠,“如此,便多谢三郎了。”
“客气。”
毕竟是相蕴和的亲卫,商溯难得没有摆架子。
两人对话被严三娘一字不落听了去,严三娘笑了一下,从外面走进来。
“三郎寻公主所为何事?”
严三娘问商溯。
来人是严三娘,商溯有些失望。
相蕴和没过来,来人是严三娘,说明小姑娘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严三娘拦了消息,没让亲卫把商溯来寻相蕴和的消息告诉相蕴和。
小公主心肠软,面皮也薄,性子更是好得没话说,心里从不记仇,在旁人看起来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在她那不值一提,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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