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片刻,萧祁颂才终于提着食盒出现在她眼前。
“太晚了,御膳房也没什么吃的,我拿了几块糕点和一碗羊肉汤,你尝尝。”他边说着,边打开了食盒。
羊肉汤正冒着乳白的热气,她端起来尝了一口:“好鲜,你重新煮过吗?”
“是啊,总不能让你喝冷的。”
“嗯?你竟然会生火?”
萧祁颂一听,当即切了声:“生火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放几块柴火和稻草,再点一把火而已,你还真当我纨绔子弟啊?”
虽然以前在濠州他是人尽皆知的纨绔,不过他的纨绔大多体现在不爱读书、时常捉弄老师、动不动逃课与人约架上,偶尔还会好心办坏事,比如抓贼撞坏好几个摊子,诸如此类的事情。
事都不大,只是多,因此久而久之便有了纨绔之名。
卜幼莹闻言弯起笑眼,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那你可真厉害,是不是还想要奖励呀?”
“好呀,你要给我什么奖励?”对方非常配合地扬起下巴,就差原地变身为犬齿动物,冲她疯狂摇尾巴了。
“你想得美。”她倏地收回手,“你深更半夜跑来找我就算了,还惊动邢遇差点引来禁军,我都还没说你呢。”
萧祁颂顿时耷拉下脑袋:“白日你要上课,我怎么找你嘛……再说,是那小子先对我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他还差点伤到我了呢。”
“你伤到了?快给我看看。”她顿时紧张起来。
萧祁颂将自己的右手手背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上面皮肤完整光滑依旧,根本看不出有丝毫伤口。
“伤呢?”
“我说了差点嘛,要不是我武艺高强反应迅速,他真的就伤到我了。”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啪一声打下了他的手,“你妹妹说得没错,自恋鬼!”
说完,提着食盒便往里走。
萧祁颂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
见她打算休息,便伸长了脖子在后面提醒道:“你记得趁热喝完,那我走啦。”
少女背对着他摆摆手,于是他便将窗户替她关好,踏着月色离开了菀乐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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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第一缕金光拂过窗棂投进屋内时,卜幼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今日她起了个大早,赶在教引嬷嬷未来之前便坐在了厅堂里。
一刻钟后,萧芸沐迈过门槛,看见她也在,登时便睁圆了眼睛:“你今日怎的比我还早?”
“昨日迟到,今日当然要起早些,你快坐下吧。”
两人说话间,嬷嬷已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卜幼莹也在,一派严肃的眉眼间竟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今日要上课的内容,昨日我已告知于你们,那么,你们谁先来回答我昨日的问题?”嬷嬷在两人面前站定,手中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萧芸沐先举了手,她起身道:“嬷嬷,昨日回去后我仔细想过,我觉得贵女应当像那诗经里所写,乃窈窕淑女,既有美貌,也有品德。”
说完,她扬着笑脸,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嬷嬷的夸奖。
只见嬷嬷点了点头:“嗯,公主回答得很好,不过只对了一半。相貌乃天生,并非只有貌美者才可以称做贵女。贵女出生高门显赫之家,比起样貌,应该更注重自己的品行与修养。”
“哦……”萧芸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坐了回去。
随即,嬷嬷又将视线看向卜幼莹:“卜姑娘,你的回答呢?”
她慢慢站起身,思忖须臾,回道:“我想,嬷嬷想教育我们的是,作为贵女不仅应当具备良好的品行修养,还更应该有反抗不公不平的勇气。就像昨日,嬷嬷其实更想看到我们拒绝学《女论语》一样。”
其实这些,是昨夜睡前便想出来的,方才思忖不过是斟酌了些用词。
也不知答没答对,她忐忑地看向嬷嬷。
只见后者眼里的欣赏之意更甚,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卜姑娘回答得没错。贵女正是因为出身高门显赫之家,比起旁的女子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力量,才更应该在面对不公不平不合理时,站起来拒绝和反抗,如此不仅是帮助你们自己,也是在帮助其他女子。”
说着,她放下手中戒尺,双手握于身前,在二人面前站定。
缓缓道:“这便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一课,你们可懂了?”
卜幼莹自然是懂了的,一旁的萧芸沐似是一知半解,眨了眨眼,朱唇微张,缓慢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便来开始学习贵女的日常礼节吧。”说完,便冲身后的侍女们使了个眼神。
随后几位侍女纷纷端来一碗水,在二人疑惑的眼神下,请她们站起身,放置于二人头顶上。
嬷嬷再次拿起戒尺,拍了拍萧芸沐的背,将礼仪说给两人听道:“站立时需身体站直,目光平视,双手交握于身前。公主,请将你的背挺起来。”
萧芸沐立即挺直了腰板,连脖子也梗成了一条直线,生怕头上的瓷碗掉落下来。
一旁的卜幼莹也不轻松,虽然她自小母亲便教过她这些礼仪,但有碗水顶在头上难免会有些压力,都感觉自己脊背在冒汗了。
站了片刻后,嬷嬷又道:“好了,请姑娘们走几步吧。注意,行走时需步态轻盈有力、神态端庄、不可摇动裙摆、身体不可歪斜、不可僵硬、肩膀要自然下沉、双臂的摆动也要自然协调。”
虽然嬷嬷说了许多“不可”,但真当她们走起来,这些“不可”便瞬间被她们抛至脑后。
碗里的水在轻轻摇晃,萧芸沐每走一步,头顶便荡出一滴水来,一旁的嬷嬷神色便严肃一分。
直到她一个摇晃,啪嚓一声,瓷碗顿时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水溅得到处都是。
她害怕地抬起眸,可嬷嬷却并未打她手心,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看向卜幼莹。
不过,卜幼莹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前在家里,她可从未被这般训过礼仪。头顶一碗水还得走路,再是小心也不免会有水滴晃荡出来的。
她也不例外。
迈出第一步后,后脚跟才将将抬起,一滴水便从碗里跳出,落在了她肩上。
还好还好,没荡出太多。
她默默安慰着自己,接着准备迈出第二步。
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门口小跑进来一位宦官。
他脸色焦急,屈身作揖道:“公主,太子殿下外出查案时受了伤,眼下正在东宫医治,奴婢特来禀告。”
又是啪嚓一声,卜幼莹的瓷碗也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什么?”萧芸沐蹭地起身,“赶紧带我过去!”
说罢,连嬷嬷看也没看一眼,立即便离开了厅堂。
嬷嬷自是理解的,因此当卜幼莹焦急的眼神望过来时,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可以离开了。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赶去了东宫。
只是她们来得不巧,东宫上下现在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寝殿内,几乎整个御医院的御医都在里面,还有帝后和随侍的宫人。
因此她们二人只能在外等着,眼睁睁看着沾血的毛巾和血水不断往外送。
越是看见这些,她们便越发担忧。尤其是萧芸沐,脖子都要望成白天鹅了。
良久,寝殿里的宫人终于不再进进出出,只是御医们还未散去。
此时一位嬷嬷走出来,是皇后身边贴身侍奉的嬷嬷。
她来到萧芸沐面前,躬身道:“公主,娘娘说您现在可以进去看一眼,但不可以太久,太子殿下还未醒转,切勿打扰了他休息。”
“好,我保证看一眼就出来。”说完,便跟在嬷嬷身后进入了寝殿。
卜幼莹仍旧等在外面,萧祁墨平日待她如兄长,她自是万分担心他的,可无皇后的命令,她也不敢擅自进去。
等了一会儿,萧芸沐终于出来了。
她告诉卜幼莹,萧祁墨受的是箭伤,正中胸口,只差一点便会伤及心脏,但还好现下已稳定下来。只是人现在还未醒转,可能等明日才会醒了。
听完,她总算放心了些。
随即望了一圈,又问:“阿芸,你二哥也在里面吗?”
萧芸沐摇头:“听母后说,大哥查的案子就是二哥被陷害之事,因此今日是与二哥一起办的案。大哥受伤后,他便紧急派人将大哥送回宫,因怕凶手逃脱,便独自抓人去了。”
“哦,原来如此.”
萧芸沐不说还好,一说,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
一是担心祁颂也会受伤。
二是觉得愧疚,毕竟当初在马车上,是自己同他说,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
虽然他查案不是因为她,可堂堂一个太子亲自去抓凶手,这份认真里,会不会也有她那句话的成分在呢?
如此一想,愧疚之意便同汹涌而来的海水一般,将她紧紧包裹在内。
眼下她肯定是无法见到萧祁墨了,于是便先回了菀乐阁,硬生生等到明月高悬后,她才又乘坐轿辇去了东宫。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只有日常值守的宫人在里面,她很容易便进入了寝殿。
萧祁墨还在睡着,即使是闭着眼,那张面庞也是说不出的温润柔和。如今嘴唇没了血色,安静躺在床榻上,倒像极了一碰即碎的玉美人。
卜幼莹目光看向他的胸口,那里被他寝衣盖着,只露出些微素白绷带。
于是她抬手伸出两指,捏住他的衣襟,动作轻柔地缓缓掀开。
蓦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莹.”
第7章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顿时面露欣喜:“祁墨哥哥,你醒啦?”
萧祁墨有气无力的嗯了声,放开她的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左胸受伤,唇间嘶的一声,眉头突然皱紧。
“等等,先别动!你别扯到了伤口!”卜幼莹也蹙起眉间,赶紧起身给他垫上枕头,扶着他慢慢靠了上去。
等他坐好,她又道:“祁墨哥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叫御医来。”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手腕再一次被人抓住。
她回首,只见萧祁墨扯出一抹浅笑,轻声开口:“不用了,我不疼。”
“可……她不太放心。
话未出口,病人又补充道:“我才刚醒,人多了,反倒头疼。”
“那也……见他坚持,卜幼莹只好坐了回去,接着关心:“那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这回他倒是没拒绝,松了她的手腕。
卜幼莹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小心吹温后,顺其自然地便递到了他唇边,也没想过让他自己用右手喝。
萧祁墨就这样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将那杯温水饮尽。
她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眼前的萧祁墨脸色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风一吹便倒,喝水嘛,自然也喝得慢些。
她耐心举着,待他喝完,又取出贴身手帕,细细将他唇边的水珠拭去,才起身去放好茶杯。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连对面微怔的表情也不曾注意。
等她坐回来,接着又问:“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啊?想不想吃点什么?”
可问完还未等萧祁墨回答,她又自顾自道:“不对,受伤了不能乱吃东西,不然伤口会恶化。那你还想喝水吗?我再去给你倒。”
对面人听着这紧促的话语,极轻地笑了声,摇了摇头:“我不渴了,就是有点热,你可以去帮我开个窗吗?”
话落,她并未立刻行动,只是观察着他的脸色——
除了眼尾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外,皮肤白得如纸一般,毫无血色。
怎么会感觉热呢?
虽说时节已入春,天气不算寒凉,但上京城地处北方,还远远未到热的时候。
她又看了一眼窗户,都是开了一条缝隙通风的,会不会是……
于是问道:“祁墨哥哥,你是不是发烧了呀?听说受伤的人若是伤口发炎便容易发烧,要不我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吧?”
烛光跃动,萧祁墨眼帘低垂,睫羽的阴影盖住眸中情绪,不过须臾,便又抬眸与她对视。
他无力地笑了笑:“阿莹,不如你帮我看看可好?若真是发烧,再找御医也不迟。”
“唉,你这样讳疾忌医可不好……她无奈地叹了声气,仍是将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心。
好……不是很烫。
卜幼莹收回手,不太敢确信自己的检验结果,万一是她方法不对,检验不准,那自己不就害了他嘛。
也许是自己的手太暖和了,还是应当试试母亲的法子才好。
想罢,她看向萧祁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手可能太热了,我再用别的法子测一下。”
“嗯?”
话音刚落,少女蓦地凑近,额心与额心紧紧相贴。
榻上之人顿时身体一滞,连呼吸都停了一瞬,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眼前人的唇。
似樱似蕾,红艳润泽,若有似无的口脂香在他鼻尖萦绕,如无形的勾魂锁,勾着他想咬上一口。
突地,开门声响起。
赤色身影从门外走进来,视线落在二人身上,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
“祁颂?”卜幼莹连忙起身,快步走近,将他浑身上下观察了个遍:“你可有受伤?阿芸说你独自去追凶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见心上人一如既往的紧张自己,萧祁颂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随即又看向床榻上的兄长,面色苍白的模样似是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坦然回视着自己。
也许,真是自己误会了.
他低了低眸,牵起笑容柔声答她:“我没有受伤,凶手我已经抓住了,所以特地来告诉哥一声,顺便看看他的伤势。对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闻言,卜幼莹这才松了口气,回道:“方才祁墨哥哥说自己热,我想着他兴许是发烧了,便帮他看看。”
听罢,萧祁颂抬脚来到兄长面前,坐在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上,伸出手背在他额上贴了顷刻。
“没有发烧啊。”他收回手,“哥,你现在还热吗?若是还热,我便得叫御医过来看看了。”
萧祁墨扯了下嘴角:“你带了这么些凉气进来,我哪里还会热。”
他说完,卜幼莹才注意到门没有关,便又过去将房门关上,以免他着凉。
随后萧祁颂又关心起兄长的伤势,听他说未伤及心脏,才将悬了一整日的心放下来。
谈及此处,卜幼莹面露愧色道:“祁墨哥哥,抱歉啊,我当初不该催促你抓住凶手的.”
萧祁墨张张唇,还未说话,一旁的祁颂先开了口:“阿莹,这与你又没有关系,你不必道歉。而且,今日是我鲁莽了,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圈套,大哥其实是替我挡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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