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蛋隐没在她袖子下的那刻,谢隐泽瞬间就坐了起来,脸色黑如锅底。
看他这股利索劲儿,伤口应该已经无碍了。下一刻,乔胭却又见他直挺挺倒了下去,伤口血迹崩裂,渗透了绷带。
“你别生气啦,是你昨晚烧成了个火炉,瓜蛋觉得暖和才盘上去的。”乔胭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
谢隐泽不说话。乔胭给他换好药,见他目光下移,视线落在自己唇瓣上。
“怎么弄的?”他问。
乔胭摸了摸唇瓣上的伤口,刚才雾楼也意外深长地盯着看,她就等他问出来想立刻解释,结果雾楼什么都没问。
“哦,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把早已编好的借口说出。
“摔了一跤?”
“是啊,门槛太高了,你一会儿也小心点。”她泰然自若地说。
谢隐泽沉默片刻,没再追问。乔胭又说:“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来。”
人都站起来了,却被捉住了手腕。她困惑地看了看钳制着自己的修长手指,问:“怎么了?”
他似乎意识到失态,又一下松开了手。
“我没有要求你照顾我。”他语气冷硬地道。
乔胭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是觉得病着的他比较可爱:“是是是,我天生丫鬟命,想照顾照顾救命恩人不行吗?”
她最讨厌欠人情,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用金钱衡量,但人情不是。人情是“情”,而一切牵扯到情的,都是最不容易掰扯清楚的麻烦事。
雾楼院子里养了很多只肥鸡。毕竟他已经是头死麒麟了,死麒麟是不用吃东西的,四斤和八两是兰花妖,不食腥腻,只喝露水。这些鸡从生下来就没有天敌,目中无人,啄了好几次乔胭的腿。今日,乔胭就打算炖一只以儆效尤。
幸好她这人贪嘴,喜欢在乾坤袋里装些盐椒糖醋调味,不然只能吃清水炖白鸡了。
端上桌时,许久未见人影的雾楼又出现了,端着杯子喝茶。谢隐泽在他旁边,脸色沉着,似乎在生气。
“你们……吵架了?”乔胭莫名其妙地问,手上利索地分着三人碗,“糯米糍,去厨房帮我拿三双筷子,你知道三是多少吗?”
糯米糍点点头,摇摇晃晃地挤进了厨房。
谢隐泽一开口就是呛声:“这老头把我们囚禁了,你自己问他。”
“囚禁?”乔胭转头看向雾楼。
雾楼:“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囚禁不囚禁的,小乔守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给你退烧。你一下床就知道乱跑,多伤她的心啊?”
“呃,也没有很伤心……麒麟大人,我们还有同宗师兄师姐被困在你的秘境里,现在灵气紊乱,风险颇多,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又不想关你们。”雾楼噘了噘嘴,几千岁的人了,做起这种恶意卖萌的可爱动作竟然得心应手,“我只是忘记开门密码了。”
乔胭:“……那么大的山门!你居然用密码开啊?”难怪之前站在石麒麟旁边,她看见麒麟脚下有几个数字,原来是修仙版密码锁。
山门的牢固他们早已见识过,若非等时间自动而开,是根本不可能撬开的。
雾楼:“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我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哪能事事都记得,忘记密码不是很正常吗?对了,你们是谁啊,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谢隐泽放在桌上的五指收紧,咔咔作响,手背绷出了青筋。乔胭下意识按住他:“你先别冲动,我再问问。”
谢隐泽浑身轻轻一僵。乔胭掌心细腻,肌肤莹白,像早春柔嫩的玉兰花苞,与他的手掌一对比,更显纤细。
但她无知无觉,按了按就收回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先给雾楼盛了碗鸡汤。今天的鸡没有被乔胭失手烤成焦炭,品相看上去还行,雾楼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端着碗先迟疑地嗅了嗅。
闻起来……也不算差。
“他怎么不先喝?”眼珠狐疑一转,他看向谢隐泽。
谢隐泽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倒过碗朝他展示一滴不剩,嘴角甚至含着一丝爽朗的微笑。
雾楼将信将疑地品尝。
放下碗,他眼睛直愣愣的。
乔胭期待地问:“如何?如何?”
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本就生得幼态,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干净,抽抽搭搭地鼻子都哭红了,好似一个被欺负了的小朋友。乔胭诧异:“你哭什么?”
“我在为这只鸡哭。”他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被做成这个味道,它死得太冤枉了。”
谢隐泽报仇成功,神清气爽,嘴角勾起冷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45章 幽霜冰引
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谢隐泽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竖起的蛇瞳。
“……拿走!”他声音沙哑,“快拿走!”
乔胭翻了翻眼睛:“瓜蛋,过来, 别凑近这没品的。”
她正在收拾碗筷, 弄得砰呤砰啷, 好似在发泄怨气,可鸡汤奇异地空了,而谢隐泽身边有一条蠕动的痕迹,像有一个面对毒药的胁迫宁死不屈, 用顽强的意志力和残躯挣扎着爬出数尺, 却还是没能抵抗过邪恶力量的毒手,因为他在不远处看见了口吐白沫的麒麟。
……好险,幸好醒得晚。
在场最欢快的除了这条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蛇, 就剩下不用吃东西的糯米糍了, 它捧着碗筷轻快地跑进厨房清洗,流水的哗哗声从灶房传来。兰花童子困倦了,打了个哈欠变回原身, 在花圃中睡得安然。
乔胭托着下巴蹲在他旁边。
“你这么怕蛇……”
谢隐泽:“我不怕蛇。”
“好好好,不怕蛇。”乔胭顿了顿, “那为什么看见吕霜的时候不跑啊?”
吕霜的原身是赤羽蛇,会喷毒液还会飞,不仅是蛇, 还是魔蛇中的老大。
谢隐泽:“蛇又不长翅膀。”
原来是这个逻辑,蛇当然不会长翅膀, 所以长翅膀的都不算蛇, 越原始的,越光滑的, 越没有智慧的越可怕。
谢隐泽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乔胭的饭毒晕了,现在脑子轻飘飘的,连伤口也不疼了。
日落雪山,云霞绚烂,山巅盘旋的鹰倒映在他沉黑的眼眸中。
“你不该答应他帮他找妻子。”他懒洋洋道,“这头麒麟记性差成这样,说不定他妻子千年前就魂飞魄散根本不存在了。”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却长久地徘徊在世间是心中有执念未消,千年前雾楼所守护的国度亡于战乱,不管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那肯定是他生命中难以磨灭的东西。
“可怜?”谢隐泽嘴角抽了抽。
谢隐泽语气淡漠,甚至称得上无情:“或许吧。但他的可怜不是我们导致,和我们没有关系。”
“现在有关系啦。”乔胭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返魂香的毒素还影响着。”
想要祛毒,必须学会琴曲幽霜引。
谢隐泽盯住她的手看了一会儿,还是牵住了,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你会弹琴吗?”
“我琴谱都看不懂,你说呢。”乔胭又反问,“你会吗?”
谢隐泽沉默,乔胭笑道:“反正现在也出不去,不如想点办法保住小命,练琴的事就从明天开始吧。”
-
吕霜叹息:“唉。”
天山门外,灵气如狂舞的风刀,一刻不停地切割着境内的一切生灵。魔族士兵在休憩,异于常人的种族天赋能让他们随时随地陷入轻度睡眠补充体力,众魔之息汇作一处,形成了一堵阻挡乱流的黑墙。
看着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天山和巍峨山门,吕霜托着腮,再次叹息一声:“唉。”
她叹息的频率让沈却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她能叹息到地老天荒。
“住口,睡觉。”他抱着手臂,闭着眼,不咸不淡道。
他一开口,吕霜就像有了突破口,抓住他叽叽喳喳地聒噪起来:“你说他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去啊?万一躲上个一年半载,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看不如这样,趁现在夜色深沉,咱们强攻进去,杀那小子一个措手不及。”
沈却睁开眼,目含警告:“——那可是麒麟。”
“死了的麒麟。”吕霜补充。
“死了的麒麟也是麒麟。”顿了顿,沈却补充,“况且是天地间最后一头。”
吕霜恹恹地趴了回去,从口袋里掏了掏,只掏出些许油酥饼渣屑。虽然修士以灵气魔气运行体内周天,饿个十天半月也不会死,但她嘴巴闲不住,总想砸巴点什么。
她躺了一会儿,脑海中忽地回想起和谢隐泽的近距离交戈。想起那双眼,眉峰的走势,上扬的眼尾。她忽然又开口喊沈却。
“你觉不觉得谢隐泽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
沈却:“不觉得。”
吕霜一骨碌爬起来:“我还没说是谁呢。”
沈却:“我知道。但是不像。”
吕霜嘁了一声:“我还没说出口你就知道了,你明明就跟我有一样的看法。”
“你觉得可能吗?”他皱眉,“一天到晚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想点正经事——谢隐泽返回秘境只有一个目的:他的同门被困在灵气旋涡中无法逃脱。这种情况耽搁越久越危险,对面才是比我们心急的人。”
“耐心点吧,捕获狡猾的猎物都需要漫长等待。”他最后道。
吕霜安静了。
黑暗又重归寂静之中。
-
谢隐泽想穿越回昨天,掐死那个答应教乔胭弹琴的自己。
好粗鲁、好野蛮的音调,琴这种雅器,为什么会发出如此一言难尽的声音?鸡听鸡死,狗听狗亡,聋子听了都上吊。
“停——”
乔胭白皙的手背挨了一记藤条:“又弹错了,刚才不是还教过你吗?”
乔胭龇牙咧嘴地收手:“你一下指出那么多问题,我哪能挨个记住!错了就错了嘛,你好好说不就行了?”她嘟嘟囔囔地,搓了搓手背。
谢隐泽冷酷无情地指出:“你一上午就没弹对过一次,换成糯米糍都比你学得快。”
“我不信。”虽然她可能对乐器方面没啥天赋,但糯米糍都学得比她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肚子咕咕叫,又开始找起谢隐泽的茬,挑衅:“况且你在这儿指点我,难道自己这么快就学会了吗?”
谢隐泽懒得跟她掰扯,以灵气作指,隔空弹奏,琴音立即流畅地倾泻而出。
他在原著设定里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天才,不仅修行神速,还学什么都快,拥有过目不忘这种bug一样的能力。不仅如此,他心性顽强,百折不挠,从不为失败所气馁,要不是后期黑化杀人太多道德有瑕,妥妥的男主配置,陆云铮都差一大截。
他虽然弹得一音不差,但因为太快了,像夏日里刚落雨就放晴的天空,形式化地走一遭,没有丝毫雅韵。
乔胭道:“你再慢一点,慢一点……我好好看看。”
谢隐泽倒还算耐心,放慢了动作。乔胭趴在桌案上看,今日暖风和煦,吹得她骨头里泛懒。
“谢隐泽,是谁教你弹琴的啊?”
她以为回答又会是“自学”,没想到他顿了顿,吐出几个字:“……爷爷教我的。”
乔胭愣了一下:“你有爷爷啊?”
她怎么记得原著说谢隐泽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家人的呢。
“以前有。”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明显不想多说。
乔胭挠了挠脸,自觉转移话题:“你弹得挺好的。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别的乐器吗?”
他挑起眉梢:“基本都会一点。”
相处这么久,两人称得上彼此熟悉了。比如他一看乔胭趴着趴着往下滑,就知道她想犯懒,而乔胭看他挑起的眉梢,就知道这不是他口中的“只会一点”,至少也到了凡人大师级别的境界。
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空气中留下震颤的尾声。
他淡淡道:“礼、乐、射,御、书、数,我都学过。师尊想培养我做掌门人,不论他人对我态度如何,至少明面上的功夫要过得去,你说对吗。”
他的教学演示结束,乔胭接过了在自己手中就变得不听话的古琴,这是一把在杂物间翻出来的旧琴,哪怕乔胭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音痴,都知道它的琴音粗哑,难登大雅之堂。
“谢隐泽。”她信手拨弄着琴弦,问,“大夔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凡人国度,多年前毁于连年旱灾,你问这个做什么?”
“偶然看到了,就随便问问。”乔胭观察他表情,的确没什么异样之处,便轻飘飘放下了这个话题。
晚饭她把雾楼钓上来的鱼炖了。期间谢隐泽试图跟她抢夺锅铲,没抢过,坐在庭院的木桌前时神色颇有点心如死灰的沉重。
乔胭被他的表情刺激到,羞恼无比:“今天的绝对不一样!之前都是意外,我厨艺有多好你想象不到,一会儿别求着我给你吃!”
一天没见不知游荡去了哪儿的雾楼再一次在晚饭时间精准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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