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给他戴了,他就戴了。
他理解成,她给他的礼物。
潭扬不会在她家过夜,他知道把握分寸,不用闻钰赶他,他很自觉的,没呆到晚上就走了。
隔天下午六点多,他在工作室修复好一件景泰蓝花瓶,然后就戴着他的粉色珍珠小皮筋去了考古所。
潭扬一点儿不觉得这东西过于可爱,会显得他没有男子气概,闻钰给他的,他肯定要一直戴着。
所以从他和门口的保安大爷打完招呼,再从正门走到闻钰办公室跟前的这段一百米左右的路段里,已经有个眼尖的文物修复室的学生注意到了小皮筋的存在。
他马上告诉了他的好朋友,然后他的好朋友又告诉了其他人。
潭扬的人缘太好了,考古所里没有人不喜欢他,他的感情生活当然一直也受到很大关注。
十分钟内,整个考古所上到林惊莹,下到大橘猫,全都知道了,知道什么呢?
已知:潭老师在追闻教授,而且,淡粉色,珍珠装饰,是闻教授经常戴的那个皮筋无误。
现在那个皮筋光明正大地戴在了潭扬身上,一点儿不遮掩。
所以他们都知道—— 潭老师和闻教授终于在一起了!
这俩人无知无觉,潭扬敲了门,得到许可后进去,他给她带了自己做的提拉米苏,还是个猫猫头形状的。
闻钰尝了一口,说实话,提拉米苏的味道就是那样,做不出什么新意,和裴砚青之前给她吃的的那个差不多。
但由于这个是潭扬做的,还是猫猫头形状。
于是她没有吝啬自己的认可:“很好吃。”
吃着吃着,她想起来:“你今天不是有实习生的课吗?”
“不急,等你吃完,我再上楼。”
“你现在都这么黏人。”
闻钰说的意思是,那真的谈恋爱之后不是要更黏人了。
潭扬笑,“看你吃东西,心情好。”
裴砚青来给闻钰送万槿城的施工建议,结合例会上讨论的东西生成的,其实这东西不用他亲自来送个纸质版,他直接微信上给她传个文件就够了。
但这是裴砚青,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见到她的机会。
他进大门的时候,潭扬正在办公室看着闻钰吃提拉米苏,闻钰的办公室外面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学生,趴在门板上,听里面人交谈。
他们背对着裴砚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男人。
“我靠,你听到没,潭老师说等你吃完再上楼……啊啊啊我要被甜死了。”
“嘘嘘嘘——小声点。”
“呜呜,虽然没有说情话,但真的好甜蜜。”
有个女生比较冷静地评价:“太夸张了,怎么一分一秒都分不开的感觉。”
另一个男生反驳她:“谈恋爱就是这样啊,你懂个屁。”
等听到潭扬那句“看你吃东西,心情好”,几个人不约而同从喉咙里发出了气音版的鸡叫。
“啊啊啊——”
“我要死了——”
“啊啊这就是爱情——”
“绝对谈上了,没谈上我把头割掉。”
“哎呀,百分百谈上了,他俩说话都快夹子音了。”
“但我总觉得,以闻教授的性格,她不会搞这种给他戴个小皮筋的事啊。”
“刚恋爱嘛,正火热,可以理解。”
裴砚青静静听了两分钟。
他其实想过有这一天,闻钰和潭扬在一起。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闻钰很难真的爱上一个人,他一直都这样安慰自己,一直都必须这样安慰自己。
他骨节绷成青白色,指尖狠狠攥进自己的掌心,快把自己掐破了,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另一边手里的文件夹发出了不堪其重的断裂声。
裴砚青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多吓人,有个男生的余光看到他,猛地转过身之后看见他的脸色,吓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
“裴总。”
他颤颤巍巍,打了个招呼。
裴砚青盯着办公室的门,没有看他,也没说话。
其他几个人也发现他的存在,不知道他站这里要干嘛,于是赶紧你推我我推你的,全都溜上楼了。
就剩他一个人伫立在原地。
入冬后天黑得很快,刚进大门还有些许阳光,现在已经完全黑下来。
院子里的落叶在地面上盘旋,叶片太脆了,风裹挟着跟地面接触后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像是某种痛苦的尖叫。
裴砚青在黑暗里慢慢垂下头。
他没有哭,在院里空荡的死寂里,麻木地看着地面。
和门隔着点距离,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具体的内容,但能听见里面有间续的笑声。
有暖白色的光从门下的缝隙里泻出来。
光的形状是细细一长条。
鲜明的一道杠,划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叫做爱的得与不得。
潭扬在考古所里,在她办公室里,都是恰如其分,因为相似的职业,他和她的生活有那么多重合,他和闻钰谈恋爱,一堆人觉得他们相配,觉得他们是天造之合。
他是属于这里的。
裴砚青从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其实太多余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强求。
从前结婚是强求,现在明明没有什么交集,硬要制造交集,也是强求,他找借口来见她,为的也就是能和她多说两句话,让她别忘记自己的存在。
可闻钰从来没要过这些。
他却一直硬塞给她。
活该总是失恋。
总是这样,闻钰和其他人上床、约会、谈恋爱,然后他碰巧知道了或者撞见了,开始独自心碎。
而她甚至都不清楚他为什么心碎。
她无辜、清白、问心无愧。
如果生活里突然没有裴砚青这个人了,她可能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早就无关了。
没有婚姻,他们早就无关了。
强求不来。
裴砚青没有勇气抬起手敲门。
他是个多余的局外人,除了讨人嫌之外没有什么作用。
林惊莹这时也来找闻钰,她和考古所其他人一样,不清楚裴砚青和闻钰之间的事。
她很奇怪,裴砚青这样站在办公室外面,“裴总,你怎么亲自送文件来?怎么不进去,站这里吹着多冷啊。”
没有等他反应,她已经拧开闻钰办公室的门,把他拉进去。
裴砚青站定后,心里有预料的场景,其实是不敢看的。
他睫毛颤抖,逼自己非常缓慢地抬起眼。
潭扬很近地坐在她旁边,半包围的姿势,圈着她,那么近的距离,转头就能接吻,闻钰脸上还有未尽的笑意,是堪称温柔的,两人的手是很自然地牵着的,正如那群学生说的那样,他手腕上戴着闻钰的皮筋,像是她的所有物。
闻钰桌上有快吃完的提拉米苏。
可她之前明明说,提拉米苏太甜,他做的那个,求着她吃了一小口就都扔掉了。
眼前这整个画面非常之简单。
太简单了。
每个细节,甚至连他们周围的空气,都极其具象地传达出一个确凿的事实。
那就是——闻钰不爱他。
她喜欢潭扬,并且不是玩玩而已,也不是那种只上床的关系,她喜欢到要他成为自己的男朋友。
她爱他。
裴砚青呼吸不上来,有根无形的绳子要把他勒死,体内不知道什么地方在绞痛,痛得直不起腰。
他的眼眶发烫。
对上闻钰的视线,狼狈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来了?”
闻钰问他。
裴砚青想,他幸亏有个理由。
幸亏他没有空手来。
他垂着眼,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提拉米苏旁边,很艰难地压住嗓子里的哽咽,想提起一个笑,但没成功,哑声说:“……送这个。”
闻钰还想说什么。
但裴砚青已经没办法支撑住自己了。
心上密密麻麻的刺痛,他不敢多看这场面一眼,也不能在这样的空间里呆下去,感觉到自己要哭出来的时候,他急忙转身,落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那扇门的,完全是逃跑。
出去之后也找不到方向。
他需要立刻把自己藏起来。
跌跌撞撞地走过了几个走廊,找到一个隐蔽的拐角,然后他躲在了一那颗无比粗壮的榕树后面开始哭。
裴砚青靠在树的背面,抬起胳膊捂着眼睛,边哭边抽搐。
止不住。
他预料过,他以为自己可以面对。
但其实亲眼看见她和其他人恋爱,还是难过到连装都没办法装。
可以不爱他,可以冷淡地对他,但是能不能,不要和其他人谈恋爱啊?
裴砚青后悔今天来这里。
他要是不知道就好了,他宁可愚蠢地继续像只狗一样讨好她,浑然不觉她和其他人恋爱。
他宁可是傻的,宁可是瞎的,是聋的。
怎样都好,别让他知道,别这样血淋淋地给他看。
裴砚青眼前看不清东西,大脑缺氧,泪水滚烫,流到他身上,又滴到地上。
他哭到站不住,脱力地滑坐到了泥里。
泥土又腥又凉。
树后有墙壁,中间的空间和狭窄,裴砚青只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思绪模模糊糊的。
之前还想着把改良版的提拉米苏做给她吃,现在裴砚青明白了,什么东西不重要,是不是太甜了也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人才重要。
裴砚青这个人,不行,不好,做什么都不能让她开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已经两个小时了,反正他眼睛哭肿了,睁开都困难。
裴砚青眼睛好痛,流不出液体,揉上去更痛,他精疲力尽,埋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腿伸不开,也酸疼。
坐太久了,屁股疼。
哪都疼,他终于忍受不了,扶着墙把自己支起来。
闭着眼呆滞了很久,抱着一丝侥幸,一丝非常渺茫的希望,裴砚青勉强掏出自己的手机,在百度里输入:“手上戴小皮筋”
都不用他继续打字,第一个搜索框里就补全了:“手上戴小皮筋意味着什么”
裴砚青眼睛肿痛,他的视野也受限,要很努力地聚焦,才看得清字。
指间在颤抖,点了几次才点对位置,点进去就是 AI 智能回答,一秒钟他就得到了答案。
加粗黑体字——“手上戴小皮筋通常意味着这个男生有女朋友了。”
后面的小字解释:“女生送男生小皮筋通常作为一种确定关系的方式。”
尘埃落定。
裴砚青想,他也有闻钰的皮筋。
家里有很多,他都没扔过,潭扬只有一个,他有一堆。
他靠这样的想法支撑着,回到家,钻进闻钰的卧室,戴了几十个皮筋在自己的手腕上,箍得他手指全麻了,他不取。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喝酒。
喝醉了就不难受了。
等到真醉了,裴砚青晃着自己的胳膊,看到那么多皮筋的重影,五颜六色的,像彩虹,一道巨大的彩虹。
漂亮的彩虹。
雨过天晴才能出现的彩虹。
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彩虹。
他醉得口齿不清,从闻钰卧室里的床上滚到地上,自言自语:“我也有……我,我也有。”
第74章 宾馆
裴砚青陷入持续的消沉。
他什么都不管, 有点像闻钰从前刚结婚那阵的状态,觉得干什么都没意义。
没有人能联系到他。
最急的是陈才,他不知道裴砚青又在发什么颠, 裴氏一堆事情, 多少个合同还没敲定细节, 多少人等着他决策, 他一句交代都没有,直接罢工了。
陈才打了几百个电话, 裴砚青不接, 问庄唯, 他说裴砚青失恋了,让他别去烦他,问闻钰,她说我怎么知道, 现在很忙, 别烦我。
三天后, 实在不行了, 他只能跑去他家。
陈才带了个撬锁的人。
没用上, 虽然裴砚青慢腾腾的, 但还是给他开门了。
他没穿上衣, 胸膛起伏得有点急促。
好像是醉的。
陈才注意到什么液体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滴,是血,鲜红色的,地板上有个小血泊。
他倒吸一口冷气,“裴总, 你自残了?!!”
裴砚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上那道口子,声音嘶哑, 没什么情绪:“刚削苹果,不小心。”
“削苹果能有这么长个口子?!!”
陈才感觉照这个速度流下去会出人命,起恶羣把衣似扒衣6酒六3更.新本.文“不行,裴总,上车,赶紧去医院。”
裴砚青没动,懒懒散散的:“死不了。”
陈才:“真的会死的。”
裴砚青扯了下嘴角,“……死了算了。”
陈才:“……”
他盯了他一会儿,拿出杀手锏:“万槿城那边的人说,闻小姐过几天要出差,还是我帮忙定的宾馆,而且据我知道的消息,考古所里的几个老师也会跟去,包括潭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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