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很好。
易鸣鸢受到认同很高兴,她单手叉腰,骄傲道:“可不嘛,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她抽回手,偷偷借助箭靶的遮挡观察喇布由斯那里的动静,见他静默片刻后踌躇满志地迈步走向兵属正在操练的位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程枭看着她“鬼鬼祟祟”的模样,回忆起了昨日的谈话,自己不想用血腥的战事来侵扰她的心神,但经此一事,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从前自己眼界的狭隘。
她的手兴许挥不动钢刀,肩兴许扛不起粮草,但论以柔克刚的本事,转日阙中暂时还无人能出其右,这正是他们这群只知道蒙着头向前冲的鲁莽粗汉所需要的。
易鸣鸢扒着靶子,仍是有些发愁,苦着一张脸道:“程枭,你说他要是没有成功怎么办?”
要是喇布由斯不能及时让麾下的士兵信服,那他在军营中便再无容身之所了。
程枭让她别想这么多了,拽过她的手腕往一处啸鸣四起的地方走去,“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养一只鹰吧。”
易鸣鸢走近几步,两只羽翼刚丰的幼鹰正在大块生肉上进食,程枭在一旁解释道:“有几只雌鹰生蛋晚,它们都是人孵出来的,比旁的鹰更亲人。”
大概是因为雌鹰担心就算把蛋孵出来了也渡过不了寒冬,因此族人发现的时候,巢穴中只剩蛋,不见其他鹰的踪迹,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蛋收回毡帐中用炭火的温度孵化。
可惜火的大小难以拿捏准确,八|九枚蛋也就破了三枚,其中有只雏鹰体弱没活下来,最后仅剩两只,就在他们面前。
外面的肉冻得快,鹰嘴下的生肉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唯有刚切好的肉块的柔软无比,正适合入口。
两只鹰很警觉,见有生人过来立马挪爪子撤到数米之外,冷冰冰的鹰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稍微感觉到危险,它们就会上前,狠狠叨下她的血肉。
易鸣鸢捏着一块新鲜的兔肉,小心翼翼地靠近它们。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微风不动, 易鸣鸢屏住呼吸,尽量减少发出动静。
眼看两只鹰展翅欲飞,对兔肉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她慢慢收回了因为长时间伸直而僵硬难耐的手臂。
她稍稍定心, 思考是否要再前进一步, 如果能吸引到它们固然好, 可一个不好,也许会被抓挠咬伤, 失去这次驯服幼鹰的机会。
柔软的肉块在手中滴落血水, 易鸣鸢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两小只身上, 没有察觉到头顶虚空俯冲而下的巨物。
一只体型庞大,通体深灰色的游隼精准地把她手里的兔肉叼走,顺势落在瘦薄的肩膀上,凑近脑袋想要亲近人讨食的样子, 易鸣鸢看不见它的样子, 只能从余光里捕捉到黑漆漆的几根尖利爪子。
程枭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这种游隼的爪子能轻松穿透动物腿骨, 是不可轻视的存在, 他声线有些颤抖, 制止道:“阿鸢, 你先别动。”
两只幼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见鲜肉被程咬金截胡,早就扑着翅膀飞走了。
易鸣鸢侧头看去,发现这只游隼并不像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一样目光坚毅狭长,透着冷肃之气, 它长得非常呆萌,甚至能说得上是一脸蠢样, 像初出茅庐的孩子一样,对人毫无恶意。
这大鸟怎么傻傻的?
她不顾程枭的劝阻,试探性地把手伸过去,游隼也不躲,反而探出脑袋往手心里看,试图再找到一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的肉。
易鸣鸢找准机会,从游隼下半部分扣住它的后背,避开利爪的位置,快准狠地将它拿在手上,一击成功之后她颇为不可思议道:“竟真是一只傻鸟?”
游隼不仅不挣扎,还收起爪子任她捏住,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唯有黄黑色的鹰眼圆睁,似是在震惊自己被一个看上去没有擒鹰之力的女子捉住了。
易鸣鸢把它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好几眼,一时不知道改怎么办了,持着它看向程枭,愣愣道:“我不懂鹰,你比较熟,又常与苍宇一同打猎,知不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我这算是驯服它了吗?”
程枭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事,它们养鹰都是从刚破壳后三两天就开始亲手喂养的,若是族里没有足够的蛋,没分到的人就要自己去外头寻一只鹰来熬,苍宇就是他花了半个月时间熬服气的。
他摇摇头,鹰这生物性情凶猛,从不会主动认主,特别是游隼这样的飞行行家,想找到它们的踪迹都十分不易,通常一溜烟就飞没影了,明目张胆跑过来的,怕是再没有第二只了。
“冬日雪大,这小家伙也许是饿到受不了才飞下来的。”说着,程枭想要伸手摸一摸游隼的毛脑袋,这是能让鸟儿对人更加习惯的方式之一,大多数情况下是很有用的。
但不包括这次。
游隼张着喙,气势汹汹地向前猛叨,易鸣鸢抓着它的手,被带得往前一冲,差点直接把鹰扔出去,她快走两步,到事先为其中一只幼鹰准备的笼旁,趁它蹬自己前打开笼门把游隼往里面一扔。
程枭眼疾手快地把笼门关上,游隼被关进了狭小的空间内,开始不断撞击啃咬木笼,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易鸣鸢把笼子提到与目光齐平的位置,试图对它讲道理,“你自己飞到我肩上的,既然选了我,我必不会亏待你,在转日阙鲜肉管够,你愿意做我的鹰吗?”
她说得认认真真,像是相信游隼真的能听得懂人话一样,还柔声轻哄了好几句,可鸟自然听不懂她的话语,游隼在笼子里啸叫起来,不断张开翅膀想要逃离这方寸之地。
无奈下,易鸣鸢只好又拿出几块肉,送到笼子边上,透过木杆缝隙把肉戳进去,把男人拉过来一起看,“程枭,你说它是不是饿了?若是它实在不情愿留下,我们还是把它放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游隼已经大快朵颐起来了,它扬起脑袋把肉块吞咽下去,吃完后立刻转变了先前的姿态,不再刚烈地吵嚷,安安静静地站在笼子里低头梳理羽毛,散发出一种终身有托的满足感。
“你看,它是不是接受我了!?”易鸣鸢雀跃起来,这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有并肩作战的鹰了,而且还是一只稀少的游隼。
但其实让鹰初步接受人还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训练才是最令人头疼的,比如耶达鲁的托吉,为了让它学会报信侦察,耶达鲁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其间手势的记认和辨别,敌我的判断都是需要事先交给鹰们的,从数量和驯服难度而言,每一只鹰都比马儿珍惜数倍,又因为具有攻击的能力,比汗血宝马更受欢迎。
程枭拎起装着游隼的笼子,心里莫名对它产生了一丝嫉妒,当初自己向阿鸢示好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负手而立,把鸟放到自己身后,语气略有些不自然,“是,它接受你了。”
易鸣鸢刚收获一个新宠,正是新鲜的时候,绕着他走到后面,嗔怪道:“我来提着吧,又不重,哦对了!我还要给它想一个新名……”
“阿鸢。”
“嗯?”
“我也是主动来到你身边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直让易鸣鸢起了一头雾水,她低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刚知道程枭做和亲局的时候,他曾握住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说他的命是属于她的,可那时候她正忙于逃出雅拉干,对于这句深情的话,自己的回答是“谁要你了?”,算是狠狠扎了程枭的心。
那几天的事随着自己的出逃全都不了了之,但是现在她遇到一只游隼,对它说的话与先前对程枭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看来有些人现在心里不是滋味,醋了。
易鸣鸢鼻子皱两下,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跟一只鸟吃醋,程枭反应过来以后,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淡淡移开视线,否认道:“没有,走了。”
易鸣鸢被他的语气惹笑,眼睛都弯成了两条小月牙,她绕着男人转了一圈,在他眼前伸出两只手,并起来平展打开,把方才的话重说了一遍,但对象不同,她稍改了几个字。
说道:“你自己来到我身边的,既然选了我,我必不会亏待你,在这里我的情意管够,你愿意做我的鹰吗?”
游隼是鹰,枭也是鹰,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因此这半句不用改。
程枭听完以后牵住她的手往回走,露出与那只游隼饭饱后如出一辙的神情。
“嗯。”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厄蒙脱的袭击是入春前来的。
谁也不知道他们挨过了怎样凄惨的冬天, 抑或是得到了优犁的接济,缺衣少食的部落竟也撑到了这个时候。
彼时易鸣鸢正在寝殿里编剑穗,她身上穿着暖和柔软的小袄, 多彩的细线布满了十根手指, 正一点点地变成精致漂亮的装饰物。
其实准确来说, 挂在刀上的应该被成为刀穗, 但无所谓,她不会去纠正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就像程枭能容忍她某些莫名其妙的娇气行为一样。
为了兼顾花样优美和松紧有致, 她此前已经尝试过很多次, 做出过五六条废品了,这次她编得异常专注,力求做出这世上最完美的剑穗。
“玛瑙还是翡翠呢……”做到一半的时候,易鸣鸢拿出两块玉石往上面比划, 玛瑙色彩艳丽, 张扬肆意, 而翡翠净透莹润, 显得人沉稳有度。
她纠结半晌, 最终选择了二者中的红玛瑙, 不仅是因为这块玛瑙较小, 坠在刀尾不会对使用者的挥刀动作产生太大影响,还因为程枭耳后的两根小辫下方用的也是它,共骑一马的时候,玛瑙珠子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彩线穿过玛瑙, 再两个收尾的结打上去,剑穗才算是完成了, 易鸣鸢来回翻看检查,心里开始想象程枭收到时的神情,这条“价值一大块金子”的小穗穗,也不知合不合他的心意。
不过想也不用想,他肯定很喜欢。
易鸣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感觉手臂上的疤痕隐隐作痒,自从中毒以来,她是越来越能睡了,即使程枭有心瞒着,她还是能从每日东升西落的太阳和一盏刻漏中得知自己现在一觉能睡至少一天一夜的时间。
这条剑穗也因此拖延到了现在。
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藏起来,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厄蒙脱部落进攻城门,现在整个王庭处于警戒状态。
易鸣鸢第一时间找到扎那颜,议事殿里所有人都在,她与正披甲准备上阵的程枭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给他的刀尾穿上新做好的小挂饰,一切都很正常,唯有颤抖的指尖透露出她的害怕。
“剑穗刚编完你就要上战场,早知道这东西如此邪门,我就不编了。”她抬头牵动了一下苦涩的嘴角,试图朝男人露出一个笑脸,但是没有做到。
程枭握住她的手肘,不顾旁人都在,背过身遮住易鸣鸢,垂首轻轻在她的眼角落下一个吻,多余的话来不及说了,只道:“等我回来,很快。”
这次易鸣鸢没有因为当众亲密而嗔他,分离在即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依依不舍地送了他几步后才重新坐回殿中。
其他几个首领的阏氏也赫然在座,经过一整个冬日的相处和扎那颜的举荐,她们也都很喜欢这个从中原嫁过来的新阏氏。
比起易鸣鸢,经历过丈夫在战场上几次来回的她们显得冷静不少,纷纷开起她的玩笑来,直言他们夫妻二人可是有够腻歪的,有人说:“就像中原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情意绵绵!”
气氛回转了一些后,话题还是重新回到了这场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巧得有点怪异的袭击上来,服休单于指出其中的关键:“明日就要开拔了,厄蒙脱今日过来,很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
易鸣鸢坐在下首,听了他的话后,她目光沉沉地看向桌上摆着的酒杯。
手指轻蘸酒水,在黑漆桌上一点点勾勒出整个匈奴的地图,再添上几条线路,分别是匈奴极西的矿脉到厄蒙脱部落,乌阗岭的矿脉到转日阙,还有一条则是转日阙到西北雪山。
此图一画,便如彩线有规律地经纬编制,看似一团杂乱,实则前后联系皆在其中。
来的路上,易鸣鸢边走边想,起初她的思路是有位高权重者告知了厄蒙脱他们接下来的北上计划,脑海中首当其冲冒出来的人便是喇布由斯,毕竟有先例在前,难保不会告密第二次。
但很快她就把喇布由斯排除了,因为在自己掴他一巴掌的第三天,听说军营里又出了一场闹剧,但不知喇布由斯做了什么,竟真的将所有将士都收服了,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自己不配为兄,与妹妹断绝了关系。
他一贯是最宠爱那个妹妹的,况且妹妹是他最后的亲人,若做到如此地步,想来是下了十足的决心,现在这时候,他也已经披甲上阵,冲在抵御敌人的最前方,再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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