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找上赵瑞, 是改革开放后, 日本、港台的新鲜事物随机流进来不少,如今收录机磁带、邓丽君正是流行, 他想趁机赚笔大的,念着同赵瑞的交情,又格外看重赵瑞这个人,想让他跟着喝口汤。
但赵瑞拒绝了。
他现阶段不急用钱,不需要以身犯险。
如今的南方治安混乱,出货人本就是走私团伙,很容易黑吃黑,且他手上本金少,即使去了也倒不了多少货,就不跑这一趟了。
不过,卓守诚记着他,赵瑞也愿意回报一二。
上辈子卓守诚也找过他,他同样拒绝了,只听人说卓守诚在南方吃了大亏,他老爹亲自去才把他接回来,遣送回祖籍去了,两人自此再没见过面。
这一次,他希望卓守诚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当即写了一个联系人和模糊的地址给他。
那是上辈子跟他一起包火车皮去苏联倒货的一个倒爷,赵瑞曾听他吹嘘过当年是靠卖磁带起家的,他手上应该有货,卓守诚如果执意要去,找这人能保险些,只不过那人以前的地址只在两人的聊天中含糊提起过,就看卓守诚能不能找到。
赵瑞又叮嘱卓守诚道,“多带些可信的人手,切记不要招摇,万事小心。”
卓守诚稀奇地看了看手上的纸条,又打量赵瑞道,“我说你究竟打哪儿认识的这么些人?”
上次到沪市出的那批药材也是。
赵瑞笑而不语。
“得。”卓守诚也不细究,仔细将纸条收好,又提醒赵瑞道,“我不在,你小心点儿黑二。”
黑二是安城黑市的管理者之一,压赵瑞药价的就是他,没想到反被赵瑞摆了一道,早寻思报复回去呢,不过前头有卓守诚居中调和,又有另一个管理者帮忙,才相安无事,过几天他不在,不好说那小子会不会耍小手段。
赵瑞点头,他知道的,早防着呢。
正事话毕,两人开始闲聊。
忽然就听一阵刀叉划餐盘的声音,紧接着又闻男孩的抱怨声,“你就不能直接帮我切吗?”
“不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再说你这手好几个月不使了吧,我猜作业也没写过吧?正好多活动活动,好恢复灵活度,省得写字难看,污染老师的眼睛。”
赵瑞又听江南教育她儿子道。
说实话,如果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还真没想到江南和她的儿子是这样相处的,平等的像两个同龄人在交流,实在不同于这个年代的亲子关系。
要说是重生的缘故,又不像。
赵瑞不由联想到岑静秋和赵川泽。
岑静秋重生前基本依靠赵川泽而活,按理说她更应该将赵川泽当作一个可以征询意见的成年人来交流,但她重生回来后,见到幼时的赵川泽,仍旧当他是个不知事体的孩子,做任何决定都会无意识忽视赵川泽的存在及想法。
而上辈子的江南长时间困于家庭,在赵瑞的刻板印象中,她与儿子相处应当是传统的母亲说教、儿子叛逆模式,没想到……这么肆无忌惮!
两人居然能事不关己地研究亲爹前夫和另一个女人是否看对眼?
确实是他刻板了,赵瑞感慨。
现在又听江南给她儿子科普西餐用餐礼仪,措辞令赵瑞非常熟悉,很像他上辈子花大价钱请的外教。
毕竟要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如果失仪,他自身无所谓,但会给国家丢脸,那是万万不能容忍的,所以当初他学得格外认真,江南如今讲的好些内容,他还能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啧!”
赵瑞闻声回神,只见卓守诚一脸戏谑看着他,“你魂儿都跟人跑了,还一副‘我跟人清清白白、你别胡说’的模样,骗鬼呢!”
赵瑞无奈,怎么他干什么都能让人往男女之事上想,“跟你闲话太无聊,不许我走神?”
卓守诚又见他反驳,敷衍道,“行行行,你没想,是我多心,行了吧?”
随后,两人点餐,胡乱吃了点儿。
跟着江南母子,一前一后去结账。
卓守诚不缺钱又手松,本打算连同江南那桌一起结账的。
不想才掏钱包,就被了解他的赵瑞一把按住,生生等江南结了账,又一口气买了十二个瑞士卷,才松开他。
赵瑞跟江南打过交道,知道她是个不喜欢欠人的,先不说她知道卓守诚的意图后会拒绝,即便卓守诚真结成了账,她也会还回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平白占她人情。
卓守诚哪知内情,只暗自脑补赵瑞不愿别的男人给江南花钱,自个儿又畏手畏脚,于是,嫌弃地看了赵瑞一眼。
赵瑞只觉莫名其妙,然后掏钱付了他们的账,也买了几个瑞士卷,带回家给母亲尝尝。
江南将程皓送回家,又将买的瑞士卷分了两个给他带回去慢慢吃。
她没想到安城的西餐厅居然还有这类型的蛋糕卖。
只程皓一直没走,委屈巴巴地看着江南手上剩下的大头,江南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是给你姑婆姑公舅舅舅妈表弟表妹的!”
程皓一听那么多人分,而他独得两个,立即喜笑颜开,挥别江南,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江南叹了口气,咒了一声“小混蛋”,转身时,忽然见程家窗前一闪而过的程怡心。
见人主动避开,江南也没上赶着招惹,一径往公交车站走。
而看着她走远的程怡心,一脸纠结焦躁。
她既想警告江南,别跟梁家说道她以前那些事儿,又担心江南经她这么一提醒,抓住她的软肋,为了报复她而故意去告诉梁家。
因此,进退两难,只能任江南走远。
而根本不打算再联系梁老太太的江南,对此一无所知,照旧换了两趟车回了红山公社。
才从客运站出来,就见赵瑞大长腿撑着自行车看她,好像在等她?
江南犹豫着走近,只听人道,“上车。”
江南惊讶,“你在等我?”
赵瑞点头,“总不能顺路的事儿,我不做。回家告诉李旭一声,让干了一天活儿的李旭,蹬好几十分钟车来接了你,又花好几十分钟回去吧?”
避嫌也不是这个避法。
江南笑道,“那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她送程皓回家,又从机械厂回红山公社,这得多长时间,赵瑞如果在离开餐厅后就回了红山公社,那他起码在这儿等了她一两个小时!
贴心好兄弟贴到这份上,江南都替李旭感动。
赵瑞却道,“我请了一天假,回家不也闲着,都一样。”
话都到这份上了,江南除了“感谢”,好像也没别的好说了,于是上了车,让赵瑞载她回去。
路上,两人聊天,赵瑞说起程皓,觉得他挺活泼和善解人意的。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能坦然接受并“鼓励”父母再婚的,还是少见的,如赵川泽那般,只是知道他跟江南相过亲,就冲江南恶语相向,才是大多数。
江南被他夸得一脸迷茫,看着男人的宽厚挺直的背,疑惑道,“你确认夸的是我儿子?你今天见到的那个?”
程皓在外人眼里有这么多优点吗?是她瞎,还是这个男人瞎?
赵瑞意外,“难道不是吗?”
江南深吸一口气,努力中肯的评价道,“他如今还没成长为一块完全的叉烧,是我最庆幸的事儿。”
赵瑞闻言惊讶,没注意骑进了一个小坑,自行车跟着一颠。
江南因此惯性向前,心一慌,为了护住瑞士卷,手一时离开了车后座,在即将掉下车去的一瞬间,手又松开瑞士卷,慌乱一抓。
这下,不光她没坐稳掉下车去,险些踉跄摔倒,赵瑞也被她拉扯着衣服,连人带车侧翻,要不是赵瑞腿长支住了,估计就摔地上了。
江南险些扑地,心脏且砰砰直跳,本来挺生气的,但回头一瞧,赵瑞衣衫不整、脚踏刮腿的狼狈模样,好像比她更惨,一时有气不能发,又有些好笑。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她问。
赵瑞也没想到骑自行车载女同志居然能翻车,还险些把人摔地上,尴尬又抱歉地轻“咳”一声,强行挽尊道,“这不是觉得你的形容很贴切,嗯,也很适合赵川泽……”
赵瑞说着,对上江南的“你接着编”的眼神,说不下去了,两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而后,尴尬散去,两人重新上车上路,继续聊天。
从各自的叉烧儿子到自留地的蔬菜大棚,又到国家政策、未来几年的经济形势分析……
好像共同经历了方才的狼狈后,两人说话都放开了一些,对一些时政问题聊得更深入,江南没再有意避讳她知晓未来的事情。
聊得越多,赵瑞越觉上辈子作为陆笑笑舅妈的江南可惜,她的学识见地、杀伐果断的脾性手腕,像极了他遇见过的女强人、女高管,这样的女性实在不该隐于人后,只做个家庭主妇。
好在她有了重新抉择的机会……
赵瑞为江南庆幸之余,又从二人的对话中意识到,也许江南是母亲为他介绍的人中,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所思所想都在同一个维度的对象了。
第38章
赵瑞载江南到村口,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江南下了车,自己走回家, 赵瑞则在原地抽了根烟, 等江南进村后,才骑行一段,拐上另一条道儿去还车。
江南到家时, 还不到下工时间,家里只两个孩子, 并平日里见到她就一溜烟儿跑远的赵川泽, 三人正凑在一处看小人书, 建设、爱红见她回来,高兴地围过来,连声喊她“姑姑”。
江南“铛铛铛”将散了形状的瑞士卷展示出来,虽然模样不好看,但味道是一样的, 她招呼三个孩子先去洗手,再过来一块儿吃。
虽然赵瑞说他儿子也会长成叉烧,长大后要踢出家门, 但眼下毕竟还小, 赵瑞今天又是等又载了她,请他儿子吃块蛋糕也是应该的。
赵川泽顺从地跟建设兄妹一起去洗了手, 并没有如往常见到江南那样害怕避开, 而是悄悄打量她。
他今天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儿有儿子, 而且建设告诉他只要他姑在家, 每个月都会去看他表哥,带他表哥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每次回来也会给建设爱红带好吃好玩的。
建设的小人书、玩具都是这么来的。
他当时不喜欢建设那么夸江南,就刺他道,“既然是好吃好玩的,怎么不带你和爱红一起去?!”
建设却摇头说,“姑姑说,这一天是专门去看表哥的,如果带了我们,表哥会不高兴,那样不好。她可以换另外的时间带我和爱红去,但这样我奶奶又不许,说让我爸妈有空再带我们去。”
赵川泽听了,联想到自己的妈妈,有些失落和沮丧,原来别人家离婚后的妈妈会专门去看孩子,只带他一个人开心快乐地玩耍吗?
妈妈回村里后,爸爸不禁止他去看妈妈,妈妈却从没主动来找过他,而且——
妈妈又要走了。
虽然她没明说,但赵川泽发现他妈妈早早收拾好了东西,每天都开心地期待着,这两天尤为明显。
妈妈离开后,会像这个坏女人一样,每个月回来看他吗?
赵川泽一边吃着美味的蛋糕,一边期待着,不觉又偷看江南。
“我好看吗?”
赵川泽冷不丁听那个坏女人这样问他,吓得埋头苦吃,用蛋糕堵住自己的嘴,他才不要夸她好看,他的妈妈最好看!
江南见状笑了,这小屁孩一直躲着她,原先江南还以为是他讨厌她,不想看见她,后来,她才发现他是怕的,只要她在家,这小孩儿根本不敢进门来找建设玩儿。
没想到,今天被她“堵”在家里,只不过没立即离开,也不敢多待,吃完蛋糕洗了手,就带着建设借他的小人书回家了。
赵川泽才跑回家里,进了堂屋,就看见桌上熟悉的包装和一模一样不成形的蛋糕,委屈地直冒眼泪。
骗子,都是骗子!
建设是骗子,骗他今天坏女人是去看儿子;爸爸也是骗子,骗他今天进城有事,他俩明明是去的同一个地方,买的同样的东西。
赵母见到大孙子,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吃好吃的,人就哭了,着急道,“这是怎么了?”
一听奶奶问,赵川泽更委屈了,大哭道,“爸爸是不是要和建设姑姑结婚了?”
赵母一面哄人,一面不解,“没这事啊,这是怎么说的?”
只见赵川泽指着桌上的蛋糕,道,“建设姑姑买了一样的,爸爸跟她一起出门玩了!”
赵母惊讶,看了眼蛋糕,又看向进屋来瞧情况的赵瑞,“真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喜悦。
赵瑞揉揉太阳穴,“您听他瞎说。”
而后把和人谈正事时遇上江南母子的事儿说了,蛋糕倒是照着人家买的。
赵母复失望,拍了拍孙子的后背,“听见你爸说了吧?”白高兴一场!
赵川泽这才抽抽噎噎止了眼泪,赵母见状叹息,“臭小子,好赖不分,建设他姑姑好着呢,你爸要真能娶上人家才是交大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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