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伏一顿,“好。”
他收起相机,走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并排走在出镇的小路上。
慢慢的,青石板小路变成了泥土小路,路过几个分叉口,女孩都好像很熟悉一样选了其中一条继续走。
巫伏想起来她说的,她之前来过这里。
“你之前来这里做什么?”
“我以前住在这里。”女孩轻声回。
巫伏一愣,住在这里?
她的档案里过去的居住地只有两个,除了和白瑜雅一起在的宜宁外就是……
“这个镇子以前叫阴安镇,和那边的阴安山同名,是十年前才改名成清安镇的。”
她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峰,笑了下,“不过我以前不住在镇上,住在那座山里,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会经过这里。”
巫伏明白了这是哪里,是她出生的地方。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白雾慢慢走着,温声诉说着:“以前的时候镇上还没修路,不通车,不像现在这样从外面来到镇上只需要坐车就行了,从那座山到镇上要走上一天,而从镇上再走到外面需要两天两夜的时间。”
“一部分山民生活在镇上,但更多的是生活在山里,他们以山为生,同样也信仰着山。于是这座山流传下来一个习俗,叫祭山神。”
“他们会从新生孩童中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女孩,让她成为巫女。被选中成为巫女的女孩,就会被送去神社,作为山神的新娘被培养长大。”
“期间禁止与任何男性接触,只有神婆婆教她如何学习祭祀礼仪,诵经祈福,除此之外,巫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到合适的时间,嫁给山神。”
“嫁给山神的巫女会独自生活在山腰的神社里,与青灯为伴,直到死去之后,山民们再挑选出新一任的巫女,以此往复,一代又一代。”
白雾顿了顿,“我的妈妈就是上一任的巫女。”
“嗯。”
巫伏轻轻应了一声,递给她一瓶水,“走累了吗?”
“还好。”
白雾喝了几口,拧上盖子,看到男生半蹲在她面前。
“脚伤才刚好没多久,这附近山路不好走,再扭伤就严重了,想去哪我背你吧。”
白雾眼睫轻轻翕动,倾身过去圈住他的脖颈,被男生稳稳背了起来,朝着前路走。
他轻声问:“然后呢?”
白雾伏在他背上,小脸半埋在他肩头,继续慢慢讲述自己的事:“十几年前……”
这些事其实巫伏都知道了,他看过记载着她过去的档案,但他愿意再听她说一遍。
再说两遍都没关系。
白雾也清楚他都知道了,上次去警署时候牧云都告诉她了,但她还是想自己说一遍。
想这样跟他说一遍。
巫伏就这么背着她慢慢走着,山间的风轻又缓,缓缓吹动女孩的银白长发与裙摆。
太阳渐渐落下去,周围变得昏暗之前,他们走到了一个荒废的小山村里。
白雾伏在他背上,手指着一户高一点的房子,轻笑着开口:“那家就是村长家,以前我总在这里,赖在他家门口让他给我换吃的,他气的脸都青了,但是爱面子,还是不情不愿给我换了。”
“那口井是村里的水井,之前老有小孩去我家附近那山泉里丢羊球球,我就采了点拉肚子的药磨成粉倒进去,后面他们就不敢再去我家丢羊球球了。”
“羊球球是什么?”
白雾笑着在他耳边解释,“看起来的样子就和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差不多?”
“……”忽然不太能直视珍珠奶茶了。
下次给她买还是买草莓啵啵吧。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女孩指着路上的东西说着以前的事,他轻声应和着,慢慢走离了山村,到了阴安山脚下。
沿着长了杂草的小路上去,走了半个多小时,看到一间荒废的竹屋,周围围着一圈竹栅栏,但大多都已经断裂,斜插在土里,连门都不见了。
背上的女孩忽然颤了一下,巫伏意识到什么,果然女孩缓慢开口:“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女孩动了动,巫伏把她放了下来。
她拿起地上的竹棍,踩着颤巍巍的竹梯走进竹屋里,一边扫着周围的蜘蛛网一边往里走,目光凝视着房间里的陈设。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普通的家居,竹床、木柜子,她们原来只有三个人,两间屋子。
巫女平日里神志不清时常发疯,婆婆不让她靠近她,让巫女一个人住一间房。
婆婆还在的时候,她和婆婆住一间。
婆婆不在了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住一间。
“婆婆是原先教巫女祭祀礼仪的神婆婆,巫女违反规矩和他接触时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在那次山神祭祀上,婆婆还帮了巫女离开,因为她把巫女当自己的女儿,她其实也不想看着巫女永远被困在神社里。”
白雾看着腐朽发白的床褥,缓慢道:“只是她没想到巫女识人不清,之后会变成这样。”
“婆婆也一直在后悔,她觉得当时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不如让巫女成为山神的新娘,这样至少也能平安过一生。”
巫伏嗓音轻淡:“人类总是如此,不管后悔与否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与其整日愧疚于旧时的决定,不如弥补修复所选轨道留下的痕迹,或许还能再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白雾静静看了几秒,离开了这间屋子,去了另一间。
在杂物堆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腐朽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碎成两块的红色珠石。
“这是巫女从小戴到大的头饰,坠在发尾,是由一种赭石打磨成的,是婆婆给她的。”
白雾站起来,“她一直很珍惜着它,后来它掉在地上摔碎了,我把它捡了回来。”
白雾把这两块珠石装进口袋里,巫伏叠了张湿巾擦了擦她脏兮兮的手,“要回去吗?”
白雾笑了一下,跳到他身上,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巫伏连忙托住她,听到她在耳边说话。
“不要,我想上山看看。”
巫伏把她往上托了托,背稳,“好。”
山上虫蛇多,天气热了蚊子更多,女孩穿的还是裙子,巫伏稍稍释放了一点气息,附近的虫蛇察觉到四处逃窜,不敢靠近。
走到半山腰,看到了荒废的神社。
山村里的人都去镇上居住了,这里位置偏僻,很容易出事,老一辈的人来不了,年轻一辈的人又不信鬼神之说,渐渐就没人来供奉了。
白雾看着神社里的石雕像,稍稍圈紧了他的脖颈,脸埋在衣料里面,“你觉得这里有山神吗?”
巫伏顿了顿:“或许曾经有。”
这个曾经,大概是很久远之前了。
有的神远离人世居住,偶然被人类发现后换了个居住地,原来的居住地就被供奉了起来。
白雾声音闷闷的:“既然它一直都不在这里,帮我砸了它可以吗?”
这只是随手的小事,当然可以。
别说山神不在,就算是它现在在这里,他也可以当着它的面把它的雕像砸碎。
在神社里找了个锈迹斑斑的锤子把雕像敲碎,他丢下锤子,轻声问她:“好点了吗?”
背上的女孩重重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巫伏放心下来。
如果不够的话,他还可以把它本人找出来揍一顿给她出气。
“还要继续上山吗?”他问。
“要。”女孩答。
“我想去山顶。”
得到回答,巫伏继续背着女孩上山,脚步平稳。
一路上穿过茂密的树林,静谧月光从枝叶缝隙间透过,影影绰绰。
“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女孩温热的呼吸在他肩头,轻轻摇了摇头,“不困。”
她忽然稍稍圈紧了他一些,语气也有些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大晚上的莫名其妙让你来爬山,还要背着我这个拖油瓶。”
“我没有觉得你任性。”
巫伏声音很轻,“也不觉得你是拖累。”
相反,他很喜欢她的这一面,很真实鲜活,很可爱。从前只有在她喝醉后会暴露出来,现在没有喝醉也会这样,让他忍不住觉得高兴。
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她对他很信任?或者说是她也有点喜欢他?
她这么亲近地对他,他简直喜欢的要命,怎么可能会觉得她是累赘。
女孩没有再说话,但巫伏能感觉到她没睡着,小脸埋在自己肩头,呼吸缓慢吐在他颈侧。
他的速度不慢,但等走到山顶的时候月亮也快落下去了,天边泛起一点微微的亮光。
山顶上劲风烈烈,有一块巨大的青山石,青山石旁边生长着一颗樱花树,周围都是碎石,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却顽强生长着,树干粗壮,枝头大朵大朵的粉白簇着。
寻常樱花在三四月就开了,现在五月中旬已经落完了,而山上天气冷,这棵樱花树开的正盛。
女孩显然早就知道这里有一棵樱花树,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
巫伏小心地把她放下来,等她踩到地面站稳才松手。
白雾看着山外的云层,轻声开口:“当初说巫女是失足坠崖而死,其实中间还欠缺了一点内容。”
“她万念俱灰,意欲轻生,那天她带着我一起上了山,她抱着我,想和我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但是我不想死,我挣扎着从她怀里跑出来,她在追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石块滑倒,从我眼前滚落了下去。”
巫伏看着她,微微抿了下唇,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手指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收了回去。
他慢吞吞地开口:“你做的很好,她失败的人生,不需要你为了她买单。”
“你不觉得很卑劣吗?为了活着……”
“不觉得。”
他冷声打断了她,“这只是本能而已,没什么可耻的,更不用说是卑劣。”
白雾转过来,对上了他漆黑的眸子,似乎是对她这样自我贬低的行为产生了一些怒意。
她怔了怔,忽然笑了下,张开紧握的手心。
那两颗红色珠石掉落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山体滚落,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后,消失在云层里,再也看不见了。
白雾收回手,转身看向盛开的樱花树,一团一团的樱花看起来格外漂亮,她轻声开口:“据说在这棵树下许愿很灵验,所以……”
女孩忽的抬眼,湿漉漉的绯红色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干净又澄澈,像是能看透一切。
语气很轻很软,几乎融进周围的山风里。
“许个愿吧,哥哥。”
巫伏瞳孔猛地一滞。
这个称呼……她只这么叫过他。
而她现在这样说出来,显然不会是口误。
沉默了很久,他缓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白雾眉眼温软,轻笑了声。
她似乎还真在认真思索,最后歪了下头,得出结论:“唔……第一眼?”
“……”
这么早就暴露了,但是她却一直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骗他以为她不知道。
所以,
这两个月她做的所有事都是故意的。
故意看着他别扭地装着沉默寡言的性格,
故意接近他让他心理反复焦躁吃自己的醋,
故意触碰他看他想靠近她又不敢的反应,
不止这些,所有,全部都是……
“生气吗?”
女孩眉眼弯弯,绯红色的眸子看着他。
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游移向上,放在她的脖颈间,按着他的手用力。
她声音似乎带着蛊惑,“哥哥,要杀了我吗?”
巫伏垂着眼,圈着她纤细脖颈的手微微用力,
听到她“唔”了一声。
但他却并不是想杀了她,
而是贪恋一般温凉指腹按着她的后颈,紧贴着,眷恋着,想要再靠近一点,贪得无厌地缓慢摩挲着。
他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缓声开口。
“我爱你。”
就算她再一次骗了他。
就算她再一次玩弄了他的感情。
他还是喜欢她。
他伪装的和原来没有半分相似,她还是能够第一眼就认出他。
她知道付白是他,还是和他接近,触碰他、亲了他,还主动让他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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