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盯着那毒刃犹豫,到底还是没接,再次警告:“如果你还是执意前进……”
一直观战的小蛤蟆毒王忽然蹦跶过来打圆场:“呱,孩子你往前走吧,这两人有我看着,不用担心。”
面对毒王突然现身,贺天山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指甲深深插入树皮勉强站起,另一只手伸向胸前琥珀。
“现在不用归还。反正她已经不能战斗了,也就不会被那只大灰狼当作猎物吃掉,可以让她陪你到死前最后一刻,然后我再回收。”毒王面带慈祥笑容。
白夜感觉得到眼前和蔼老爷子背后是深不可测如同山川的力量,抱起封灵连退几步。
贺天山感激地望一眼毒王,招呼贺天涯过来,脱下风衣裹于他身,紧紧拥住他,迅速交待:“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和那帮大人抢夺族长的位子,离家族越远越好,去找父亲,好好做名医生!天龙的最后一个‘梦’在口袋里,保护好!”
“哥哥!”贺天涯伸出手,却只能在视线中触及兄长远去背影。他多想追随而去,可这样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贺天山边走边解开衬衫扣子以便行动,而后抽出一对毒刃紧握在手。泪水几近流干,最后一丝力量支撑至今的步伐不曾放慢分毫。
毒王目送少年身影消逝于漆黑,转身面朝白夜与封灵喃喃:“你们呢,一定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吧。”
白夜瞬间警戒,不顾冲撞强者的风险直言:“我不明白你因何目的才会在这不早不晚时刻出手。琥珀里的小虫就是听了你的命令吧!”
毒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你没偷听我跟那孩子说的话?若不能让小虫在这里失去战斗力,贸然参与跟大灰狼的死斗,她必定被吃,而他绝不想她跟他一道送死的。再说你们又那么期待她出手。要求她攻击你的爱人,真是一举两得。”
“你明知道他是去送死!”
“怎么,我小小地成全了你们,不放任他简直太不公平,他千疮百孔的破烂内心已经被践踏得跟烂泥一样了为什么还要他继续痛苦下去!就当我在纠正几年前犯的错误吧,哼!”毒王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忽又放缓语速,“但是,你们俩,嗯,远东的苍狼和草原的公主,嘴上说着要死,却一个打心底里更希望爱人活着拥有幸福人生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死后再寻找希望,另一个为着爱人的愿望顽强活着……很好很好,人总得被逼到绝境才能给出自己的答案。那么他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白夜一惊,这才感觉到封灵身子滚烫,竟是求生欲在顽强抵抗往心脏扩散的剧毒!
一片空白中,少女面色依然苍白如纸,连精神都逃不过毒素侵蚀,只能随波逐流,无处安生。黑衣少年终于寻得她,扑上前将其紧抱,总算终止这漫长无尽的漂泊。
“我希望你死个痛快,早死早超生。干嘛还要活着啦!”黑衣嘴里向来蹦不出好话。然而他又再清楚不过,哪怕是渴望毁灭的他,嘴上这么说,当他没能接下那把毒刃,自己真实想法一目了然。她呢,她当然知道,她早就看透了。
好在此处如同梦境,封灵尚能发声:“我听到了,也好像看到了,那一点点碎片……因为离死不远了吧……你这家伙,从来都希望我活下去,拥有幸福人生,而不是绝望死去后再寻找希望。我不知道幸福在哪儿,但既然这是你的愿望……尽力而为好了。‘远东的苍狼’,我的第一位爱人啊。”
“远东的苍狼……”少年目光逐渐温柔,抓住少女那轻抚他脸颊的纤手,双目失焦。
那是在生前偶尔梦境,以及濒死之际看到的,不知哪朝哪代,苍色的狼与白衣少女的爱情故事。他总是那只苍狼,而所爱之人音容笑貌模糊一片,只余身上饰品叮当作响。她说她每一世都在为家族为祖国的和平与繁荣,或者加速旧时代毁灭而前往各族各国联姻,却不过逢场作戏,从未得到真爱,直到他的出现,打开无爱少女心扉。
远嫁他乡的草原公主与一只货真价实苍狼的地下恋情注定以悲剧收场。
尽管白夜一直认为这只是思春少年的梦,是不近女色观念压抑所致,但他在梦中确实感受到了苍狼的幸福与哀伤。
随即他又忆起其它那些断断续续梦境残片。
是啊,是他希望她活下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深爱之人的命运死局已经打破,可付出巨大牺牲守护的巫狼族到最后行将灭亡,而此世的她无家可归,那么该怎样才能找到她的幸福啊!
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曙光即将照耀这片鲜血淋漓的土地。
灰狼满嘴绿色血液,喘着粗气,步步逼来。长长狼鬃随风飘扬。
贺天山知道母亲已死于灰狼爪牙之下,也知母亲在最后一刻将带毒灵力溶入自身一切以致灵魂破碎,化作足以撼动灰狼钢铁身躯和意志之毒,这是她能为自己的孩子与家族所做最后一件事。无论她对巫狼族做过什么,又如何摧毁他童年夺取他渴望的美好,她都是他的母亲,毋庸置疑“是为了他好”,因此他别无选择——只是不甘心啊!难道一切就要如此收场了吗!
意识愈发模糊,少年勉强回神,发觉自己单薄瘦弱身躯已朝杀神般伫立的巨狼发起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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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故事留前传展开。
小白跟灵儿这个设定参考“苍狼白鹿”,但并不是说他俩是什么祖先之类的(因为小白灵儿以前真的是野兽跟人类关系),单纯借了这个设定。
灵儿的使命虽然,怎么说呢,很崇高吧,为了人类的未来奉献一切,但这种破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沉重。尤其是她作为通灵者时灵力很强本来就能感觉到累世宿命那些,就更加难受了,但因为过去她一直没有真正的爱,所以特别麻木,很难出现足以反抗命运的意志。那一世小白与她之间的爱给了她打破困局的力量,或者说她开始渴望爱与被爱,而不是单纯迎合使命。
当然,前世那些故事完全可以当它没发生过,只看今生主线也不影响。
第51章 挚爱卷 第二十二章 救赎(上)
午后,一只全身坑洼小蛤蟆在林间晒着太阳。细雨刚过,空气中弥漫着令它舒服的水汽,还有雨后的清新味道;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在山林湿润土地上,斑斑驳驳。小蛤蟆满足地眯着眼,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危险。
男孩发现正在靠近小蛤蟆的蛇,连忙捡起一块石头丢过去。那蛇被砸中尾巴后猛地扭过头瞪瞪四周,偷袭计划就此败露。小蛤蟆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爬开。男孩没有理会气鼓鼓的蛇,微笑目送小蛤蟆离去。随后,他找到块大岩石坐下,吹奏长笛。
那蛇听见笛声便不再烦躁,随节奏轻轻摇摆身体,慢慢伏于地面,仿佛感受到乐曲哀伤。
彼时男孩将满十二岁。
全身凹凸不平、满是疙瘩的大蛤蟆灵体从地底冒出,吓得男孩滑下石头,摔在泥泞。他睁大双眼,待脑子里空白过去,支支吾吾问道:“您......您是......毒......毒王?”
在大人们口中,毒王乃是只守护山林,堪称自然一部分,以至于杀死过在它地盘上捕捉制蛊材料之人的强大“怪物”。
毒王打个哈欠,没理会他的问题,反倒问他:“你喜欢蛤蟆吗?讨厌蛇吗?”
“不......我其实......哪个也不喜欢......”男孩边说实话边向后退去,却被树根绊倒。他只好手脚并用地向后继续挪,不敢面对大蛤蟆,亦不知自己发言会不会令它厌恶他。
毒王使劲眯了眯眼睛,好奇追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救那孩子?”
男孩撞上树干,退无可退,硬着头皮回答:“我......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它就这么死了。它很弱小的样子。”
毒王和蔼笑道:“哦,善良的孩子,我得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法则是弱肉强食,就算是我,也宁愿看着弱小的蛤蟆被吃掉——但生命要在追求更美好明天的道上死去,而不该被扭曲、异化、虐待,化作行尸走肉,在无尽绝望中成为工具;可以为了活着而进食、防卫,但不应践踏、虐杀他者,夺人尊严。所以,连弱肉强食都看不得的你,为什么要学习将生命扭曲到极致的蛊术?”
“这个......生活所迫。”男孩忽然没那么害怕了。眼前的它所言,正是他一直不敢对母亲诉说的心里话。可蛊术就是灵蛇族的传承核心,灵蛇族的传承也是蛊术顶点。要守护这样的家族,他别无选择。
“唔,好吧,我请一位小精灵帮助你吧,你的笛声太悲伤了。有意思的人类小孩,我困了,但愿再见时你还是个善良的傻孩子!” 毒王又打个哈欠,再冲男孩笑笑,缓慢沉入地下。
男孩目送它离去,手中一沉,低头发现自己握着块琥珀。一只六翼金色小虫的灵体栖居其中。
他给她起名“阿朵”。
毒王希望这份助力多少能够帮他摆脱沉重课业。却没料到,正因得到它的认可与这力量,不久之后,男孩的族人们逼迫他参与剿灭附近敌对势力的战斗,从此十二岁孩童眼中微弱光芒无存。
灰狼身躯如钢铁坚硬,即便身中剧毒,贺天山的毒刃还是不能攻破那灵力所构铠甲。迫于实力差距,他只能反复接近与回避,残存体力很快耗尽,咽喉与两肺燃烧般疼痛,血液不断挤出嘴角。更绝望的是,灰狼速度依然很快,哪怕贺天山利用地形拼命躲闪缓冲,被他利爪击中的两下仍血肉横飞,伤口白骨隐约显露,白色衬衫染得鲜红一片。
灰狼在向这世界发泄着他所有所有的痛苦。亲人在眼前被蛊逐步吃尽的一幕幕占据他脑海,无数草木在他的疯狂中被劈作数截。
贺天山再也招架不住,双腿一软,摔在地面,被迎面而来的巨兽撞出二三十米远,肋骨断裂,胸腹剧痛,鲜血大口喷涌。灰狼紧随而至,居高临下要给他致命一击,他只好将一条胳膊挡在脖颈前,另一只手用力去推灰狼獠牙。灰狼忽然扭头,转而撕裂他肩胛,然而咬合力明显正在减弱,猎物骨骼仅出现裂痕而不能粉碎。
七年前阴影瞬间笼罩贺天山。不知更多出于疼痛还是出于恐惧,他的惨叫声炸响林中。
灰狼正要抓紧时间取猎物性命,剧毒陡然发力,终于让他体表灵力减弱。他闷哼一声,猛然意识到,纵使那可怕而可恨的女人已被他撕碎,她还存于他血液里与他厮杀,守护着他爪牙下挣扎的生命——
那个女人,是复仇对象。那条大蛇,也是复仇对象。
然后,他已经消灭他们了,只需清除毒素,他们就彻底不在了。
那么这弱小可怜的猎物,又是谁……
对那冷酷且恶心的女人而言,她还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对了……不久之前,有个与爪下猎物相似之人,守护了那冷酷且恶心的女人。无法理解。
灰狼渐渐回忆起女孩笑颜,与山巅他对怀中所爱的承诺。爪下之人是无辜的,是拼了命也要逆流而上的笼中鸟。自己说要放过他,可现在呢……
问题又回到原点——自己是谁?
“我叫……狼……对吗……”他咳着血,询问爪下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知是因为到达极限还是恢复理智,体表灵力随杀意一道瓦解,散落空气;深蓝色灵力慢慢变为淡蓝,然后,如一缕缕青烟,随风飘散。
封狼银牙间那带着剧毒的黑血落在贺天山伤口,却没将毒性带去,反而令少年感到有股温暖力量涌入自己身体。恍惚间他看到,很小很小时候,母亲坐在用藤蔓编织悬吊的摇篮旁轻轻吟唱,她的歌声是那样动听,仿佛能将他带入没有痛苦的世界。那时的她很年轻,还没有因毒物反噬而毁去嗓音与外貌,微笑的她是他世界的最美容颜;那时的她完全放下了身为领袖的威严,如此温柔慈爱……
然而那样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啊!
贺天山猛地瞪开双眼,看准封狼体表灵力完全消失的瞬间,将两把毒刃狠狠扎进他前腿,同时双腿蹬地,从他身下滑出,翻身站起,再将一把毒刃深深刺入他侧后方肋骨间隙,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封狼身躯缓缓倒下。
贺天山从腰间抽出第四把和第五把毒刃,双臂青筋暴起。他的血液洒满脚下土地——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这是他要守护的地方……方才母亲赐予他的灵力分明用于保命,他却不愿逃跑,全身颤抖着支撑身体,再次面对那恐怖野兽。
原本毫无胜算的自杀行为,此时此刻转为同归于尽,未尝不是最好结局。这就是一个名为“贺天山”的如此平庸之人的短暂、漫长、绝望、却未彻底彻底绝望的十六年之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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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崽是个相当看重家庭和亲情的人。并且他很清楚将他逼到这一步的母亲实际上也很爱他,而这就是他心中一大痛苦根源。现实中这种情况在一些人身上同样存在,只是没有这么极端——家长既是压迫者,夺走自己部分乃至整个童年,无法互相理解,同时他们的付出与爱也是自己无法逃避和否认的。如果绝大多数是温和的爱,那么自己也能放手去爱;如果绝大多数是压迫与伤害,那么自己也能放手去恨。最麻烦的是同时感到二者如此清晰地存在。而面对此种状况之极端的贺崽,其爱与恨都被另一端牵制,乃至根本无法很好地感受与表达,在恨母亲的压迫与所作所为时想要维护她(知道她自食恶果还想为她复仇),在爱母亲(知道她很不容易而且是“为他好”)的时候拼命想要反抗与逃离。
顺带一提:过于强势的母亲容易带出懦弱犹豫的儿子。但这不是绝对的,看培养方式和其他家庭成员对小孩的支持。
第52章 挚爱卷 第二十二章 救赎(下)
封狼望着少年可笑可悲的视死如归神情,没有试图起身,反而合了眼,对贺天山说:“要杀要剐随意,报你妈的仇。然后你自己去摆平那个倒霉家族,不管用什么手段,放她走。”
贺天山咬紧牙关,强撑身体,慢慢走近封狼。一切开始模糊了、混沌了、迷茫了。怒火中,他听见封狼所言,忽然一怔。
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不,他已走上另一条路。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母亲,她杀掉封狼之后也不会放过封灵,而他贺天山不会这样的。等他杀死封狼,一切到此结束,封灵理当安全离开这儿,不管用什么理由他都要让她和白夜安全离开,也不会束缚封狼的灵魂,这就是他的路。至少,比起母亲,他已尽可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但他不甘心,不甘心靠屠戮他人终结一切,那样就和母亲没什么区别......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绝望了!
越是想到自己曾说的话,他就越不甘心。他只觉得自己走上绝路,漆黑一片中四周都是可怕的蛊,让他恐惧到想哭。紧握毒刃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一遍遍提醒自己,就是眼前的家伙杀死了母亲和三弟;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曾经的话都是亲人健在时所说,他没理由继续坚持......
这一切就是他的命运。从来向命运低头的他越来越渴望摆脱这沉重枷锁。
封狼看不得少年优柔寡断,不耐烦催促道:“要是你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非要放我不可,我就把当年参与屠杀的王八羔子找出来杀光!”
直到战栗于封狼身旁不得不做决定时,贺天山终于听清自己意识深处,仿佛从深渊传来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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