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正趴在床沿处,吐得昏天黑地。
赵昱皱眉,快步上前,接过春妍手中的铜盆,轻拍李蘅的后背给她顺气。
春妍手中一轻,诧异地抬头:“王爷……”
赵昱无暇理会她,一心都在李蘅身上。
李蘅将才吃进肚里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才好瘦了一些。她软软地趴在床沿处,一动不动。
“倒茶,打热水来。”
赵昱吩咐春妍。
春妍赶忙去倒了茶,打了热水。
“来,漱口。”赵昱端着茶盏喂到李蘅唇边。
李蘅漱了口。
赵昱又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洗了脸,抬手探她额头:“好端端的,怎会吐成这样?”
李蘅推开他的手,自个儿往床里侧滚了滚。
“蘅儿。”
赵昱在床沿上坐下。
李蘅不理会她。
“你怎么了?”赵昱勾她手指头,语气听着可怜兮兮的:“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我若做错了什么,你和我说,我都改。”
李蘅收回手:“你走吧。”
她不敢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要抱着他,和他撒娇,不舍得离开他。
但是,他们之间梗着一个韩氏,迈不过去的。
长痛不如短痛。
“蘅儿,你别这样好不好?”赵昱拉过她手:“有什么事你和我说,我们一起面对。”
这大半年,他们二人相处融洽,以至于他无数次产生过错觉,李蘅就是他的妻,他们并未和离。
而他,一直在为重新娶李蘅为妻而努力。李蘅突然要同他决裂,是他未曾料到的。
“祖母病重,我不能再与你厮混了,你走吧。”
李蘅脸埋在枕头中,声音闷闷的。
“祖母病重?”赵昱怔了怔:“我让子舒去找太医……”
“不要你管。”李蘅回绝了他:“我要睡了,你走。”
赵昱顿了顿:“你昨夜没睡?”
李蘅不理他。
“我昨日出城去了。”赵昱解释:“接到子雅的飞鸽传书,我便赶回来了。不是有意冷落你。”
“反正你也不常来,不用解释,以后别来就是了。”李蘅语气冷了下去,却有遮掩不住的委屈。
“我这些日子是在忙……”赵昱想同她解释。
“我不管你在忙什么,与我无关。”李蘅断他的话:“祖母希望我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就不陪你玩了。你走吧!”
她说话时,心中一阵一阵的钝痛,险些落下泪来。她实在不舍赵昱,可她怎么可能还回头,去跟韩氏做婆媳?
赵昱眸中闪过受伤之色,想开口说话,喉间一片涩然,发不出声音来。
这么久了,她还不信任他,还不觉得他可以成为她的归宿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蘅又道:“我和你母亲水火不容。我也知道你素来孝顺,眼下你虽不同她往来,但她终归是你的母亲。不会吃回头草的。”
“蘅儿。”赵昱握住她的手:“其实,我这几个月在忙的是咱们的宅子。你上次说颐园的太湖石好看,我昨日出城就是挑太湖石去了。宅子建起来太费功夫,好在如今主院已经建好了。你再等等我,到明年春天,我们就能搬过去住了。”
他缓缓说着,语气里蕴含着淡淡的期许,揪心地望着李蘅。
他一直在为他们的未来做准备。
“你根本就不懂。”李蘅猛地坐起身来,推开他:“我跟你,根本就不是宅子的事。”
赵昱越这样说,她心中越难受。
“我娘,我会和她说清楚。”赵昱试图和她好好说。
“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明白吗?你跟她说得清楚吗?”李蘅又推他:“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你走,你现在就走!”
她蛮不讲理地推他,一激动胃里又难受起来,捂着心口作呕。
赵昱忙替她顺气。
“你走!”她难受着,还推他。
赵昱心疼她,起身往外走:“好,我走,你别激动。”
他说着唤春妍进来伺候,他则在外间站住了脚。
听到卧室安静下来,他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了。
半晌,春妍从里间出来了,瞧见赵昱在外面,吃了一惊。
“王爷。”
她压低声音行礼。
赵昱抬了抬手,问询地看她。
春妍道:“姑娘睡着了。”
赵昱颔首,看了看卧室处,缓步出了屋子。
子舒正在门口,一脸忧心地看着他:“王爷,娘娘如何了?”
“你去和老夫人说我建宅的事。”赵昱没有回答他,径直吩咐道:“且放出风声去,我要与她过衙门去,彻底断绝母子之情。”
子舒愣了一下:“王爷,这……您不是预备宅子建好了,在和老夫人说的吗?”
这怎么忽然提前了?
“照我说的做。”赵昱并不多言。
“是。”子舒行礼:“属下这便去。”
*
摄政王府。
玉堂院。
“铛”一声脆响,韩氏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上,却没有摔碎,“咕噜噜”滚出好远。
“子舒,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氏顾不得那个茶盏,猛地站起身来,抬手指着子舒,手都在颤抖。
方才,子舒说赵昱在外面见了宅子的事情时,她虽然心慌愤怒,但尚且能维持得住表面的体面。
但现在,子舒他居然说,赵昱要去衙门,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那她和赵昱,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这大半年,她一直在和赵昱置气。她想着,无论如何,赵昱是她亲生的。赵昱不会真撇开她,不管她的。总有一日,赵昱会回来,同她言归于好。
却不料,等了大半年,最后竟是这样的消息?
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昏厥过去。
惠嬷嬷见状,连忙扶住她。
“王爷说,择日和老夫人去衙门签字画押,断绝关系。王爷的话,属下已经带到,先告辞了。”
子舒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
“子舒,你等一下。”惠嬷嬷连忙叫住他:“我想问你,这大半年都相安无事,王爷何故突然如此?”
她小心地扶着韩氏坐下。
旁观者清,她现在比韩氏冷静,一开口便切中要害。
子舒不想看自家主子为难,本有心提点,但又怕老夫人不接受,不敢乱开口。
听惠嬷嬷问起,他当即道:“老夫人和娘娘不和,王爷在中间为难。如今娘娘要觅夫婿了,王爷若不和老夫人断绝,娘娘是不会考虑王爷的。”
惠嬷嬷闻言看韩氏。
韩氏如同霜打了一般,不再像从前,提起李蘅便恨得咬牙切齿。
“属下话已送到,先告辞了。”子舒行礼,转身去了。
“又是为了她。”韩氏落下泪来:“承晢是我的儿子啊,我在他心里,却连李蘅都比不过……”
她伤心得很,眼泪直往下掉。
“老夫人。”惠嬷嬷走近,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要老奴说,您想开一些吧。王爷他一心在娘娘身上,这无可更改了。你要想与王爷和好,唯一的法子就是接受娘娘。”
她从看清赵昱对李蘅的心意之后,就一直对李蘅很尊重。平日里时常劝解韩氏,接受李蘅。
“老夫人呐,您想想,您接受了娘娘,您就有儿子有儿媳妇。”惠嬷嬷接着劝道:“您不接受,就连儿子都没有了。您是聪明人,做什么非要钻牛角尖呢?”
她是真盼着韩氏好。这大半年,韩氏时常以泪洗面,虽然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可日子却不好过。
“可她不能生养。”韩氏其实早有些动摇了,只有这一点,使她坚定。
惠嬷嬷叹了口气:“您做不了王爷的主,不让王爷娶娘娘,王爷也不会娶旁人的。倒不如随王爷去。哪有人不想要孩子的?以后他们自然会自己想办法。”
韩氏看看她:“那你的意思是?”
她明白惠嬷嬷的意思,只是还有些低不下头。
“您就同娘娘和解吧。”惠嬷嬷道:“以后王爷他们住新府,您就说念旧住老府,您与娘娘互不相见,与眼下有何异?但王爷不会怪您了,您和王爷母子之间没了嫌隙才是真。”
韩氏叹了口气:“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让我去和李蘅低头,我……我好歹是长辈,要如何启齿?”
她实在不是个愿意低头的人,何况是对李蘅低头?
“老夫人,老奴说了您别生气。”惠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当初那三年,有黄氏挑唆着您,娘娘确实受了不少委屈。日久见人心,如今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她苦口婆心地劝着,没有言明是韩氏的错,而是借口黄素芬挑唆,这就给了韩氏台阶下。
“是啊。”韩氏点头:“黄氏确实狡诈。”
“老夫人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咱们拣日不如撞日,这就去梁国公府如何?”惠嬷嬷提议。
韩氏忐忑:“梁国公府不让我进门?”
惠嬷嬷道:“怎么会?梁国公为人最讲道理,绝不会为难老夫人的。”
韩氏稍稍放了心:“好,不能空手去,备些礼过去吧。”
惠嬷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韩氏有这层心思,便是有诚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诚心,没有什么是不成的。
何况,李蘅也不是爱刁难人的。
*
落日的金光落在梁国公府莲塘上,漾起一片耀目的金光。
李蘅看得出神。
“姑娘,王爷来了,在前头和国公爷寒暄呢。”
芳娘跑来报信。
“快,回院子去。”
李蘅狡黠一笑,提起裙摆疾步回了院子。
韩氏白日里来找过她了,当着祖母父亲的面,韩氏承认了之前做错的事情,也给她赔罪了。并许诺不去新宅住,再不管她与赵昱的事。
她其实并没有原谅韩氏。那三年的苦日子,不是韩氏几句话就能消解的。
但韩氏低头,她心里好受了许多。多年的气闷一扫而空。
“斟酒。”
她斜倚在小几前,决定再捉弄捉弄赵昱。
赵昱来时,李蘅正倚在小几上,小脸微醺,乌眸潋滟,鸦青发丝披散在肩头,慵懒娇气。
“蘅儿。”
赵昱情不自禁地唤她。
“别这么叫我。”李蘅斜倚着,一手托腮,抬起迷蒙的乌眸看他:“破镜难重圆,我要另觅夫婿了。”
她忍着笑意,噘起唇瓣,故意转开了目光。
赵昱一下红了眼圈。他一言不发,抬手扯开了领口处的衣带。
衣衫滑落下来,肩颈处弧度完美,青筋跳动的脖颈上,赫然系着一只漂亮的小狗铃铛。
李蘅端起酒盅送到唇边,未曾吃到酒,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金色的小狗铃铛,用彩料描了小狗的眼睛、鼻子、嘴巴,好生可爱。赵昱系着铃铛,像一只线条优美的豹子,十分漂亮。
李蘅看得回不过神来。
“蘅儿不是一直想看我戴铃铛?”赵昱将铃铛的链子交到她手上。
“还有……还有链子……”李蘅又咽了咽口水,莫名紧张。
这细细的链子,锁小狗还差不多,哪里锁得住赵昱这样的豹子?
“衡儿,可以吗?”赵昱缓缓贴近。
两人呼吸交融,屋内空气似乎瞬间胶着起来。
李蘅面色酡红,语调软绵绵的:“我,我还没有沐浴……”
“我抱你去。”
赵昱俯身,一下抱起她。
如今,给李蘅沐浴他已然是轻车熟路。且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容易害羞了,和最初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将李蘅放进浴桶中,自个儿也跨了进去,动作熟稔地给李蘅擦洗。
“我不等你了。”李蘅瞧他肆无忌惮地看自己,起身要拉过长斤,先回卧室。
“蘅儿。”
赵昱拉住了她。
李蘅捂着胸口,回头看他。娇艳的小脸叫水汽蒸得嫣红。从前都是赵昱害羞,不敢看她。如今这人倒是老练得很。
“拿着。”
赵昱将细细的链子交到她手中。
“嗯?”李蘅不解。
赵昱起身出了浴桶,抱起她让她坐在浴桶边沿处。
他蹲在了她身前。
李蘅脸顿时更红了,抬手挡着他眼睛:“不许看。”
这样看,更像她牵着一头威武的大豹子。
赵昱捉住她手腕,缓缓凑近。
李蘅乌眸圆睁,脸直红到锁骨下,她自幼戴着一只的玉珠。
那颗玉珠圆润精致,小巧玲珑,沾着盈盈水光,在耀耀的烛火下翘然而立,纯洁柔润,动人心魄。
赵昱虔诚地亲吻那颗漂亮的玉珠,小心地含着它,循序渐进,如同与它的主人亲吻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勾缠。
浴桶中的水很快激荡出激烈的波纹。
李蘅犹在梦中,不敢置信。虽然,从前在书册之中,也曾见过此情景。但她从未想过,矜贵清冷如赵昱,会自降身份至此,这般疼爱她。
赵昱起身,低头亲吻她。
李蘅下意识往一侧躲过。
赵昱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很快,浴桶中的水漾出不少,铃铛在赵昱脖颈上响个不停。
“蘅儿,蘅儿,我们成亲好不好?”
赵昱哑着嗓子问她。
“好,成亲,我要嫁给赵承晢。”
李蘅手心蹭在他肩胛骨那道伤痕上,那伤痕处又添了几道红印子。另一只手则攥着细细的链子,忘记松开。
“你说真的。”
铃铛声忽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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