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着气,憋得小脸通红的宝珠挤着牙缝里的气音,有些疑惑地问,“天上是不是下雨了啊。”
她又抬头看了眼天上,不见乌云密布啊,不过大晚上的,天上没有星星,乌漆嘛黑一片说不定真的会落雨。
而且不久前还下过那么大的雨,卷土重来也不是没可能。
趴在她背上,因为腿过长耷拉掉在地上的沈归砚脸颊埋在她脖间,嗓音发哑的反驳,“没有。”
“真的吗?那我怎么感觉有水滴进我脖子里了,怪凉飕飕的。”宝珠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要是没有下雨,那怎么解释哪来的雨水滴落到脖子里啊。
“可能是宝珠看错了,有时候夜里走在树下也会被雨滴,只不过不是下雨,有可能是虫子在排泄。”眼角弥漫着一片湿红的沈归砚恶劣的朝她脖子吹了一口气。
“我听说,那些虫子最喜欢的就是像夫人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了。”
………
“你闭嘴,本郡主警告你不许在说了,你要是再说,我就把你给扔下来。”他的形容词吓得宝珠毛骨悚然得下一秒就要把他扔下去,然后不管不顾的冲到湖里洗澡!
这下子,宝珠也不在纠结是不是下雨了,只纠结要不干脆把他扔了吧,那么重的一个人,她背着很吃力的。
“叫你平时少吃一点少吃一点,现在好了,我都要背不动你了。”她嘴上虽在嫌弃,却没有把人扔掉的想法,最多是在心里扎他的稻草人。
把重力都压在趿拉在地上的两条腿的沈归砚诚恳地回应,“嗯,下次我一定多吃一点,吃得身体壮壮的才行。”
宝珠一怔,随后一脚踢飞横在路中间的小石子,“什么壮壮的,你现在都沉得要死,等你变得壮壮的,我可不背你了。”
“不用你背,以后都由我来背你,我这个当人丈夫的,理应要保护好你。”沈归砚抱紧她的脖子,附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宝珠,谢谢你。”
何其有幸遇到你,又何其有幸娶到你。
幸运的是,在天亮后不久的他们走出了深山,还好运的遇到了一辆要进城的牛车。
沈归砚使了五枚铜钱,拜托赶车的人送他们进城。
坐在柴火堆上的宝珠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不是还有不少碎银吗,为什么只给几枚铜钱。”
头靠着她肩膀的沈归砚吃力的抬起手把她撒落颊边的云鬓拢至耳后,呼吸均匀的喷洒于她耳边,“娘子你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出门在外钱财不可外露。”
“我们现在一个残一个弱,要是对方兴起了不歹之心,我们怎么办。”
“永远不要把一个人想得太好,而我,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一个人。”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信奉的观点,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陌生人好。
除了,当年的某个笨蛋。
第68章
牛车慢悠悠的晃到了正午时分才进了城。
等进了城后, 早已累得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的宝珠把他往街边角落一扔,取下他挂在腰间的钱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边上卖糕点的点心铺子, 吸了吸扁扁的小肚子,“你在这里等我, 我去给你请大夫。”
“别走。”她刚要走, 手腕就被拉住。
扭过头, 对上的是一张因失血过量, 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他的脸是雪白的, 却衬得那张唇红似海棠染就胭脂色,鬓间散下的墨发同重墨泼洒, 迤逦的落在胸前, 平添了令人折辱的破碎美。
他可怜又柔弱的一面,是宝珠从未见过的,也看得她不自觉的口干想要喝水。
今日阳光太盛,宝珠感觉握住的手腕像是被滚烫的炭火燎到一样,亦连他的呼吸在此刻都变得灼人起来。
宝珠咽了咽口水, 很是奇怪的乜他,“为什么不去找大夫啊,要是在不去,你难道真的不想要你这条腿了吗。”
她馋那家点心铺挺久了,等下吃完了又不是不会给他买, 至于那么小气吗。
“不行,不能去。”眼神执拗的沈归砚只是又一次重复着相同的话。
“那你给个理由。”
沈归砚抿着唇,默不作声。
一来二去, 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宝珠一把甩开他的手,眼尾飞上一抹薄红, “我说沈归砚你有病是不是啊!你不想去看大夫,是不是真的想要病死啊,你想死就早点说,为什么还要让我背着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你知不知道,你很沉的。”
骨指收拢的沈归砚落寞地垂下眼睑,自嘲地扯着嘴角,“如夫人所见,现在的我确实有病。”
不但有病,还病得不轻。
“你………”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宝珠被噎住了话,决定扭过头不去看他。
眼神又止不住瞟向他本就包扎得潦草,一路颠簸又重新渗出血的伤口,并反思她刚才说的话会不会有一点儿重了,只是反思了一会儿就否认掉,她怎么可能有错,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又认为他是担心银子不够请大夫,低下头搓了下他的狗头,拍着胸口做保证,“你放心好啦,本郡主身上有钱,别说你的伤了,就算你想吃人参鹿茸也不在话下。”
沈归砚虚弱地站起来,又无力的倚靠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佻的勾了勾,“如此,就有劳夫人破费了。”
被他身子一压,差点儿站不稳栽到地上的宝珠鹿眼儿一瞪,气呼呼道:“你借的钱以后可是要还的,本郡主向来不做赔本买卖。”
“嗯?”沈归砚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勾人的弧度,“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一句话,差点儿没吓得宝珠一个轱辘的把人扔在地上,愤愤磨牙,“你这是恩将仇报!”
因为他不愿意去医馆,宝珠真担心自己辛辛苦苦背回来的人死了,赶忙找了家最近的客栈住下,还再三叮嘱必须要最好的房间。
把人抬进房间后,沈归砚才取下遮面的帷帽,“你让店小二送热水进来,还有一桌子菜,记得要最烈的酒。”
宝珠抬起的脚尖一滞,太阳穴突突直跳,“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喝酒,干脆喝死你算了。”
生病了就应该静养,吃些清淡的,他倒好,什么不能吃就吃什么,真就是嫌活太长了。
选择要烈酒自是有用途的沈归砚来到三角架上的水盆旁净了手,“我可舍不得那么早走,我走了,要是有人欺负了我家宝珠该怎么办。”
“拜托,我可是堂堂郡主,有谁活腻歪了会来欺负本郡主。”宝珠认为他根本是在杞人忧天。
——
正在楼下打算盘的掌柜头也没抬,直接说道:“上房已经满了,次房还剩下两间。”
姑娘犹豫了一下,说,“那麻烦掌柜的给我们安排两间次房。
“好嘞,两间次房。”
他们刚上去,又有另一伙人到来,点名要上房,掌柜一改先前冷脸,亲自笑着邀人上楼,“几位大人要的上房已经备好了,屋内也准备好了酒菜等着大人前去享用。”
密封性不是很好的房间里,因为迟迟没有找到那人踪迹的沈亦泽抬脚踹向桌腿,漆黑的瞳孔密布着森冷的怒火,“一群废物,那么久了都还找不到人,养你们何用。”
男人背后冷汗,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磕头,“求求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小的这一次一定把他的人头砍下提回来。”
“要是不把他人头带回来,小的以死谢罪。”
脸色几经变化的沈亦泽取出胸前的一个白瓷瓶,“找到那姑娘后。把这枚药给她喂下去,记住,不许伤她一根汗毛。”
——
“啊喷。”刚泡进浴盆里的宝珠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该不会是姓沈的在骂她吧,毕竟除了他这个小心眼的,又有谁会像他那么斤斤计较。
宝珠也庆幸房间里有屏风遮挡,热水刚送进来,她就一头扎进里面洗澡去了,要是在不洗,那些该死的虫子指不定要在她身上传宗接代了。
结果洗得脸颊红扑扑的刚出来,还没踏出屏风,就听到了一句暗哑破碎,又痛苦到极致的哀求声。
“宝珠能不能先闭上眼。”
“你让本郡主闭眼就闭,你当本郡主是谁啊,再说要闭眼也应该是你闭眼,何时轮到你来命令本郡主了。”因着刚洗完澡,她仅着了内裳,打湿的头发没有绞干,就湿漉漉的披散在后,濡湿了霜白锦衣,两只白嫩的脚丫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噔噔噔地跑过来。
“你不让本郡主看,本郡主偏要看,看你………”小跑过屏风后的宝珠自动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头皮发麻的转过身,用两只手捂住眼睛。
“要不,我们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她错了,真的错了,就不应该犟,老老实实听他的话闭上眼睛多好,也不至于今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做了噩梦。
正把匕首放在油灯上消毒的沈归砚吐出嘴里叼着的白布,“不用,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我以前伤得比现在重都能活下来,说明连老天爷都舍不得收走你相公的这条命。”
“那,我,先不打扰你,我出去。”宝珠生怕在晚上一步,今晚上的噩梦就得翻倍。
她的手刚放到门边,后背忽然窜起一股令她感到不安的毛骨悚然。
“夫人,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因为失血过多,连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嘶哑的脆弱,像高洁庙宇上高高悬挂而起的七彩琉璃灯盏,一碰就碎。
“不不不,你一个人可以的!我相信你能行的。”差点儿咬到舌头的宝珠就差没有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了,真的。
她看见血就晕,前面天黑她还能说服自己看不见,现在青天白日的,她可装不了。
“我一个人操作不了。”沈归砚哀怨惆怅的抬起那双泛红的眼睛,眼底闪着细碎的希冀,“夫人,你也不希望我就此离你而去吧。”
他把自己的命交付给她,她亦是值得自己交付生命的人。
宝珠对上他通红又似被抛弃后的可怜狗狗眼神,一头墨发凌乱又不失美感的黏在雪白的脸颊旁,以及那没有穿上衣,明晃晃露出的两点,口中的“忍心”两字像是被自己吞了进去,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
要是他真的死在这里,她一个人怎么回到金陵,路上肯定也很危险。
退一万步来讲,他要是因为自己见死不救才走的,会不会化为冤魂缠着她不放,还要向她索命啊。
可是走向他的那一刻,宝珠又后悔了,特别是他居然让自己拿针线为他缝伤口时,就差没有直接昏过去,唇瓣翕动,哆哆嗦嗦地问,“我,我手抖怎么办啊。”
宝珠掀开薄白的眼皮,偷偷地看了一眼他血肉模糊里露出森森白骨的伤口,立马闭上,嘴里大念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沈归砚知道他是在强人所难,语气尽可能温和地握住她的手,像是将自己的生命托付于她,“你就当是在绣花,不要怕,你夫君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一说绣花,宝珠尴尬得囧着脸,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睑, “你难道不知道,我女红很差吗。”
唯一一次女红还是自己扎了十根手指头才绣出的荷包,可惜还没送出去就惨遭嫌弃。
想到那个荷包,沈归砚眼底的温柔软得像一滩水,“宝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差,只是不熟练而已。”
沈归砚摊开她的掌心,以指尖为笔在她掌心写下《我信你》,无论言语的表达有多渲染煽情,都比不上普普通通的我信你三字来得震撼。
他的信任像是给宝珠注入了一剂强有力的力量,只是目光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心头仍是不受控制的轻颤,咽了咽口水,“那我缝了,你要是疼的话,你就咬枕头,知道吗。”
“好。”
因为要缝线,屋里点燃的灯火多得亮如白昼,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经久不散。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把他当成人看,当成一个绣架的宝珠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在针刺破他皮肉的那一刻,尖叫声也即将要冲破喉咙,“不行了,我还是不敢下手,我还是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沈归砚按住她的手,侧过脸,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我相信宝珠,宝珠一定能的。”
“可是………”
“我信你。”
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信你”,比所有的灵丹妙药都管用,也为她胆怯的内心再次注入了勇气。
第一针刺穿他皮肉后,眼睛逐渐湿润的宝珠动了动浸满黄连水的嘴巴,“是不是很疼啊,要是疼的话,你就说出来,我,我会尽量轻点的。”
“不疼。”
“是你说的。”捏着绣花针的宝珠紧咬着牙根,手也从一开始的哆哆嗦嗦到线乱走,到最后终于不是那么哆哆嗦嗦的绣了个王八。
等落下最后一回针后,宝珠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兜不住的噼里啪啦往下落,也砸到了她刚缝好的伤口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做到了分明是应该高兴的才对,可她就是难受,像是有人往她的心脏重重的捏了一下。
她哭的时候,不忘撅着小嘴威胁,“我缝的有些难看,你可不能嫌弃。”
“这是宝珠第一次在我身上留下的礼物,我怎么会嫌弃。”沈归砚拉过她的手贴近自己脸颊蹭了蹭,又吻了吻,“宝珠,谢谢你。”
只是他现在太累了,累得只想要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
他闭上眼后不久,房门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说是敲门,更像是用手掌贴在门上拍打。
拍门的力气极大,那扇薄薄的门扉仿佛要在下一秒就彻底四分五裂的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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