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伤还不至于发烧。”
“那肩膀……”
“休息两天就好。”林柏楠打断,抬起手臂抡了几下,示意自己不要紧,“没伤到骨头,要不这条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行吧,我管不了你,你又不听我的。”卢文博歪着嘴巴,忽地忆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喏,手机和现金,物归原主了。”
林柏楠拿回属于自己的物品,没有流露出半点开心,小鹿眼黯淡得如同陨落的流星。
他将手伸进脏不拉几的校裤的口袋,拿出两个宝贵的东西——
一个,是一串檀木手链。
另一个,是他一直以来放进手机壳随身携带的“那个”。
小海管他索要手机的时候,他做了三次掏口袋的动作——
第一次,他摘掉了檀木手链,以防手链损毁,那是袁晴遥送的生日礼物;第二次,他脱下了手机壳,将“那个”留在口袋中;第三次,他用手指唤醒手机的锁屏,从屏幕底端往上滑,打开了“控制中心”,以确保拿出手机的瞬间就能打开手电筒,伪装成“手抽筋”而成的意外。
见疼爱的小老弟郁郁寡欢,卢文博开起了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哈哈,话说回来,阿楠你长成男子汉了,都能跟流氓打架了!外国有Super Man,Spider Man,Iron Man,我以后管你叫啥Man呢?”
“……”林柏楠仍旧“低气压”。
卢文博干笑两声,搂着林柏楠的肩膀,问起了别的:“对了,你怎么不和小遥遥一起回去?唉,是我年纪大了,搞不懂当今的青少年都是怎么想的咯!”
“……”
因为太过狼狈,所以分外自卑。
因为分外自卑,所以不敢面对。
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做个缩头乌龟。
这是林柏楠开不了口的心里话,他连再看袁晴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拼尽全力也只换来了刀伤和满身泥泞,而且,如果不是她舍身相救,他的喉咙恐怕已被小海捅穿了。
……真没用。
无论儿时,抑或是现在,他都需要她来拯救。
指腹抚摸着“那个”,林柏楠的视线停留之上,近些日子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砸得他遍体鳞伤……
良久,他转眸凝望卢文博:“文博哥,我是不是……”
这个拥有小骄傲的少年,脆弱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飘飘摇摇的声音轻得宛若一句讲给自己听的私语:“……特别差?”
忍住心酸,林柏楠补全了句子。
分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
第71章 第N次心动
第二天是个周五。
袁晴遥从大清早就开始四处寻找林柏楠的人影。
她心系他的伤情, 知道他到校到得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可他明明来上学了却跟请假在家没太大的差别——
除了在课堂上, 其余时间她一概见不着他。
昨晚, 她谎称掉水沟里了, 找看自习的老师批了假条,跑回家换下脏校服, 趁着爸妈都不在家赶紧洗干净,而后, 飞奔去林家关心他的伤势,林平尧给她开的门,说他已经睡了。
她只好失望地掉转回家。
他今天表演起了“凭空消失术”, 她上课递过去的纸条, 他也已读不回……
她知道,他又在躲她。
晚自习下,袁晴遥背着书包径直去了林家,她敲响防盗门,不一会儿, 蒋玲给她开了门。
她双手捏着书包背带, 疯狂地挤眼睛。
在见到蒋玲的一瞬间,她两侧嘴角往下挂:“蒋阿姨, 我爸爸妈妈今晚都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同学讲了鬼故事吓我, 我害怕!我本来打算去奶奶家过夜的, 可是奶奶报名了老年旅行团,出去旅游了, 韵来也不在家……我、我没处去了!蒋阿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呀?两晚也行!”
她骗人的。
袁晴遥从来没在林家过过夜,两家人的关系再亲密,林柏楠毕竟是个男孩子,没缘没由地住在林家总归怪怪的,所以,她扯了个假话。
她对魏静和袁斌的说辞是:“爸爸妈妈,我周五放学后去韵来家玩哦,晚上睡在韵来家,就不回来了。”
为了不露馅,她还提前给何韵来通了气。
她楚楚可怜地盯着蒋玲:“蒋阿姨,你别给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让我看家,我怕他们生气……”
见此景象,蒋玲招呼袁晴遥进家门,从鞋柜里把袁晴遥的专属拖鞋拿了出来,笑得优雅:“遥遥在阿姨家住几天都行,阿姨一百个欢迎。”
*
袁晴遥和林平尧打了声招呼,大步流星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直奔目的地。
房门关着,她屈起手指敲门,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等了一阵子,林柏楠还是毫无动静,灯光从底下的门缝溢出,说明他就在卧室里,而且还没睡。
袁晴遥又咚咚叩了两下门,她双手叉腰,抬头挺胸,俨然一副见不到林柏楠誓不罢休的架势。
静待片时,终于,房门被缓缓拉开。
轮椅上的林柏楠抬眸与袁晴遥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声音干巴巴的:“你来干嘛?”
他明知故问。
他听到她和蒋玲在大门口的对话了。
“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就跑来你家了,蒋阿姨答应收留我,你别想赶我走。”袁晴遥把脚靠在门框内边,防止林柏楠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把门给合上了。
他一万个确信她在胡扯,但向后推动手推圈,让出了空间,暗示她进来。
她眼神越过他,跳进他的卧室。
她许久没进过这个神秘得不得了的地方了,扒着门框,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像根木头杵在门口……
“……进不进?”林柏楠满脸无语。
“进进进!”一语点醒了袁晴遥,她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上下左右将林柏楠的房间看个遍,这里家具没换,陈设无异,没有小黄碟、小黄书……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小声嘟哝:“没什么变化嘛,干嘛不让我进?鬼鬼祟祟的……”
实则不然——
床角放置的理疗气囊和延缓足下垂的足部矫正器不见了,搁在书桌容腿空间的自动脚踏机没影了,这些全被林柏楠藏了起来,就藏在她的屁股下面。
刚才,在听到她说要留下来过夜,他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慌忙移到轮椅上,把复健用的器械一个不落地收进床下,还急慌慌地做了另一件事——
把腿上穿着的短裤换成了长裤。
北方城市11月中旬开始供暖,林家铺了采暖性能更好的地暖,暖气烧得很足,热气从脚底向上升腾,浑身暖洋洋的,在家完全可以穿得清凉。
所以,林柏楠冬天在家都穿短袖短裤。
*
“你在干嘛呢?老半天才开门。”袁晴遥双手撑着床面,歪头盯林柏楠。
“我……”林柏楠随口扯了一句假话,搪塞过去,“……刚刚带了耳机,没听到。”
袁晴遥眼神跳转到他左大腿那个被刺伤的部位,音色中裹着浓浓的心疼:“伤口止血了吗?严不严重?会不会不舒服?”
“我没事。”林柏楠轻描淡写地回答,低头端视伤处,他方才换裤子时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扯到刀口了没……
截瘫患者由于下肢血液循环不畅,腿部肌肉和皮肤的愈伤能力不及常人,常人一天就能止血消炎,他则需要三四天。
不过伤口裂开也不要紧,他换了一条黑色的居家裤,血就算渗出纱布、沾染到裤子上,从外观也看不出来。
袁晴遥闷闷地“哦”了一声,继续嘘寒问暖:“这不是小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林叔叔和蒋阿姨吗?”
“嗯,过几天再说。”
“那这几天你怎么换药?我帮你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
“那、那我帮你揉揉腿吧!捏一捏肌肉,加快血液循环,伤口恢复得快一点!”
“不用。”林柏楠拒绝得异常果决,“又不是致命伤,很快就能愈合,我不用你照顾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袁晴遥郁闷至极。
在她的记忆中,林柏楠打小就是个绝不示弱的人,从他的嘴里听到“难受”、“疼”、“帮我”之类的词汇比马头上长角还稀奇,他如今更是嘴硬得跟臭石头一样……
她要憋死了!
她对他的关爱简直无处安放!
袁晴遥眨巴着写满殷切的大眼睛,恨不得直接抬起林柏楠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就一次!我按摩技术很好的,我经常给奶奶按摩腿,奶奶说我的水平都能开店了!”
他啧一声以表不屑,板着张脸不看她:“你手痒的话去给你奶奶按腿好了,我不需要。”
“哪有你这样的?别人求着给你服务都不接受!”
“不要。”
“……”
她鼓起腮帮子跟他对峙。
有顷,见他不为所动,她败下阵来,谁让她是个好说话且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不再强求,袁晴遥伸手扯衣领,说起了别的:“林柏楠,你的短袖短裤能不能借我一套穿呀?我没带睡衣过来,我现在热到快要融化了……”
她进门只脱了校服外套,身上还穿着毛衫、秋裤和校裤,脸蛋粉蒸蒸的,鬓角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不算过分的要求,林柏楠却后背一紧。
他摇着轮椅驶向衣柜,翻出全新的T恤和运动短裤丢给了袁晴遥,耳廓莫名涂上一层粉红色:“不许在这儿换,出、出去换。”
语间,他磕巴。
衣服带着股淡淡的衣物芳香剂的香味,袁晴遥举到鼻子前嗅,林少爷真是从小到大都香喷喷的。
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笔筒里的剪刀剪掉了吊牌,回嘴:“我当然要出去换咯,我还怕你觊觎我的美色呢!”
“嘁,你让我看我也不看。”
“那我就在这儿换喽?”
“……出去!”林柏楠手扶着眉毛,手掌挡住了眼眸,他感到体温在逐渐升高。
袁晴遥不跟林柏楠掰扯了,她拿着衣服小跳步蹦出了卧室,背对着林柏楠喊:“谢谢你的衣服,我去换衣服啦!”
“咔哒。”
她关上了门。
他抬起手掌,做贼似的往门口看去——
下一秒,门把手咻地向下旋转,房门随即打开,一张热得红扑扑的小圆脸从门缝探了进来!
他的视线躲无可躲,扑通一下,落进她满含笑意的眸子中。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蒋阿姨给我准备了毛巾和牙刷,我去洗澡吧!林柏楠你先别睡,等我回来!”
“咔哒。”
她又关上了门。
“……”
他扶额进入了思绪乱飞的状态。
……救命。
光是看到心仪的女孩穿自己的衣服就已经心潮澎湃到可以上心电图了,她怎么还要……洗澡?
高一军训,她摔破了脸,他晚上去她家送药,她洗完澡没穿那个,这次不会也……
打住!
林柏楠命令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心跳却难以自控地奏响了激昂的旋律。
那个夜晚,注定是如乐曲般美妙的一夜。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前行,林柏楠感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实际竟然过去了半个小时。
卧室门“咚咚”响了两声,俄而,门被缓缓推开。
穿着宽宽大大T恤和短裤的袁晴遥站在门口,悠闲地擦着她半湿的及腰长发,光洁的脸蛋恰如剥了壳的鸡蛋,散发出欲罢不能的诱人光芒……
好消息,她这次没忘记穿内衣。
袁晴遥怡然自若地进来、关门、走到床边坐下,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放在床头柜,她扬起下颌,双手插进满头乌丝抖了抖,好让头发干得更快一点。
“啊!凉快了!”她舒服地伸懒腰,手撑在身后,双脚一前一后晃悠着。
林柏楠为了预防压疮,睡的床垫是高级乳胶垫,具有高弹性和强透气度,她屁股弹了几下,不过瘾,索性撒开手,身子向后倒,仰躺在了床上。
刚躺下,她倏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支起脑袋:“林柏楠,我的头发没有干,你介意我湿着头发躺你的床吗?”
“……没、没事。”
“好嘞!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嘿嘿。”她彻底放松下来,脑袋落回床面,无比惬意地躺着,小腿贴床沿垂下,望着天花板和林柏楠聊天,“林柏楠,你洗澡了吗?”
“洗、洗了。”
“你这件T恤好好看。”
“那、那你带走吧,送你。”
“是因为我穿过了,所以你不要了吗?”
“不、不是……”
话语没了下文,袁晴遥手肘撑起上半身,看向了林柏楠。
他正彷如一尊雕像坐得笔直,小鹿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晓得在看什么,她瞄了眼地面:“地上有什么吗?”
“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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