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过度劳累让她得了病也不说,回家之后还要伺候那位中年没了工作的男人。
好巧不巧,那段时间他获得了一笔拆迁而来的款项,飞来横财让他在家中一下挺直了腰杆,在外吹牛好面,在家脾气暴躁地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趾高气昂地指使妈妈。
男人到了一定年岁似本性暴露一般,会将所有陋习都展露无遗,哪怕知道家中有一没有血缘的养女他也从不避讳,抽烟不顾环境,上厕所不关门,随意进出她的房间。
那段时间她正处在青春期,对他言语以及行为上所有冒犯的行为都极度敏感。
直到有天她发现,家里的门锁是人为损坏,而他会故意在她换衣服的时候闯入房间,那时她才意识到,不是她敏感。
可她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讲述这些糟糕的情绪,只能在内心一遍遍折磨自己。
向梨迟强迫自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全都忘却,可那双阴鸷偷窥的眼睛和足以杀死她的羞耻感,一直到成年时候她都没能忘记。
哪怕她后来已经强大到能和自己释怀,但潜意识中对男性厌恶的感觉还在伴随着她。
在她十六岁那年,母亲不堪身体负担,病发离世。
明明再过几天就要到她生日了,为什么不守承诺,小梨迟哭了整整三天,也发了三天的高烧。
母亲的丧仪办得很简单,墓地也十分简陋。
当时的她并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为母亲做些什么,因此梨迟下了决心辍学离开苏城。
覃泰仁对于她的离开满心高兴,她母亲死了,没人给她生活费,若是她还继续留下,必然要伸手找他要钱。
就算她自己不走,他也会逼着她离开。
只是望着向梨迟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覃泰仁一时心里发怵,他强撑着厉声说道:“你妈妈就是为了养你才累死的,都是你害死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似乎就是想将这层愧疚深深埋在她的心里。
梨迟走得果决,她终于能重新叫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喜欢原来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和妈妈是一个姓。
十六岁的她还只是未成年,很多体力劳动的工作都不能做,一次意外中梨迟进入了模特行业。
后来她一步步转入了娱乐圈,刻苦钻研演技,认真对待每一个剧本,哪怕只是个烂剧,二十一岁这年在跑了无数龙套之后她虽算不上大火,但也有一两个让人能有印象的角色。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离开了家,也离开了他。
但不知是同行竞争还是狗仔恶意爆料,有人扒到了她的家庭,并过去采访了覃泰仁。
覃泰仁哪会存什么好心,恶意造谣并诋毁着她的曾经,将她形容成了在校是品行低劣的太妹,在家是不敬父母的白眼狼。
那是她入行第一次遭到这么大规模的网络暴力,哪怕她一遍遍解释,从未有人相信。
梨迟别无他法,只能再找到他,求他澄清,就算不能澄清,求他不要再造谣了。
五年后再见面,他那双污浊又贪婪的眼睛从未变过,张口就是要钱。
梨迟给了,给了一笔不小的费用,几乎掏空她这些年的所有存款。
覃泰仁也做到了出来澄清,可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证据凿凿的事件竟还有反转?
热度过后早没人关注了。
网络的狂欢过后,受伤的只有她。
这次事件之后,向梨迟的心态变化很大,尤其可笑的是,黑料满天飞的这段经历竟还帮她拿到了从前怎么也够不到的角色。
那边给的理由是这段时间她有热度。
真是可笑。
唏嘘叹笑过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角色。
当她随波逐流也好,当她堕落糜烂也罢。
她想赚钱。
她想买个房子,买个自己的家。
她想把母亲从那破败的墓地中接走,就像当初她对她伸出手那样。
对于被亲生父母找回这件事,梨迟没有多少惊喜。
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她已经失望过两次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妈妈更好的妈妈了,哪怕没有血缘关系。
覃泰仁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这个软肋,一次又一次地以母亲作为说辞挟制她的最后一丝善心。
这八年她何尝不是在无止境的煎熬中度过。
她也时常在想,母亲是否会后悔接她回家,母亲临走前是不是心怀怨念,以至于这些年她一次也没来过她的梦里。
杂乱的思绪回笼之时,涣散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她又看见了玻璃中那个二十三岁的向梨迟。
红肿的眼皮下,两行斑驳的泪水早已布满了她的脸庞。
她伏在自己的膝上,阖了阖眼想要掩去那无尽的酸涩,可喉间止不住地抽泣声低鸣,破碎又悲哀。
忽然指尖传来一丝烫意,烟蒂即将燃烧到底,向梨迟沉息默了许久。
她将烟头丢进了烟灰缸。
起身后,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
梨迟打开了卧室的门,想去洗把脸。
忽地,她顿在原地。
客厅里点了一盏微亮的壁灯,鄢曼吟坐在那,听见开门声后焦急地走了过来。
她的眼底密布着血丝,低哑着声苦涩开口:“迟迟你还好吗,妈妈很担心你。”
她为什么一直守在这里。
她听到她在卧室中哭了吗?
向梨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如同被真空隔绝,只剩沉默。
鄢曼吟眼中是浓浓的悲伤与安慰,她朝她张开了怀抱。
“如果你睡不着,可以抱抱妈妈。”
向梨迟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酸楚撕扯着,所有稀薄的言语都被吞没。
而后她的身体被紧紧地抱住,温热包裹的气息在这个冬夜似乎格外温暖。
她咬紧牙。
泪水彻底决堤。
她好想妈妈。
好想再抱抱她。
沉重的泪珠滚落,湿了她的肩袖。
她好像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薄情地拒绝一切善意。
第53章
向梨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 再醒来已是下午。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的脑子还有些昏胀,脸是紧绷绷的浮肿感, 不敢想象一会在镜子里看到会是怎样的凄惨模样。
客厅里顾书云也在, 她的面前堆放着各样的花枝, 密密匝匝的花瓣争相绽开,她抽出其中的几只捻在手中扎成束状, 观赏了一会成品后插入花瓶内,又调试着角度修剪其中突出的部分。
“欸, 醒了呀?”
顾书云抬睫望了过来,她浅笑着主动和她说道,“妈妈上班去了,爸爸出门买些东西,你看这束花怎么样?”
瓷白瓶中淡白色的洋桔梗旁几朵绿毛球和尤加利叶, 色调淡雅舒适。
她静坐在地面上, 怀捧着的那束花似一抹妍丽的绿意春色。
只是现在距离春天还有些远。
“挺好看的。”
向梨迟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顾书云说:“我路过花店看到这些花时,莫名感觉心情逐渐变好,所以想带来给你也试一试。”
“你想来插花吗,家里还有好几个花瓶,可以选一个放到你的房间,花的种类我也买了不少,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向梨迟的视线从那堆花中又重新移回书云的身上, 轻声道:“你插好的那个就很好。”
“那我放到你的房间去了?”
向梨迟颔首,莞尔。
顾书云放好花瓶后, 将房间里的帘子拉开了些。
冬日的暖阳虽不能驱散寒意, 但能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柔和的感觉。
她在窗前稍站了一会才出去。
顾承望买菜回来前特地给书云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开门。
果真他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的东西多到都快看不见人了, 两个大大的泡沫箱挡住了他前进的视线,只能侧着头缓慢行走。
顾书云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还拎着的袋子。
轻了些重量让顾承望更容易将泡沫箱搬进厨房。
顾书云跟了过去,问道:“爸爸,这些是什么啊?”
箱子被胶带封了口,顾承望拿了把剪刀割开后,打开了盖子,里边大只的黄金蟹还是鲜活的状态。
“买了很多海鲜,晚上准备给你们做几个大菜。”
向梨迟洗漱好后,也走到了厨房这边,看到地上山堆一样的东西她停下了脚步:“这些是……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顾书云能听出她的顾虑。
在她还没有适应的时候,热情的示好对她来说可能会是不小的负担。
因此顾书云提了句:“爸爸,是不是你和妈妈的纪念日啊?”
顾承望微愣,接话道:“对,今年是结婚二十五周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庆祝庆祝,这不晚上准备给妈妈一个惊喜。”
两人顺着梨迟的话给了她一个合理的原因,果然她的神色微松,换上笑:“那我一起帮忙。”
顾承望分别给两人派发了些小任务。
书云和梨迟坐在餐桌这边一人剥蒜一人碎椒。
夕阳透过窗边铺满灶台,厨房内飘散着食物的香气,而外面是他的两个孩子,温馨和幸福大抵就是形容这样的场景吧。
鄢曼吟下班回来时看到这样的画面内心不免触动。
“欢迎老婆回家。”
两夫妻虽然感情很好,但顾承望还挺难得用这样外放和肉麻的语气说话。
鄢曼吟笑着擦去眼角的泪花,和他拥抱了一下。
“今天晚上这么丰盛呀,难怪路上叫我带瓶酒回来,我还以为是要送人,特地要了手提袋。”
顾承望揽着她的肩接过酒,看了看瓶身上的字说,“这酒不错,我给大家倒。”
透明的玻璃杯中注入紫红的葡萄酒,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冒着热气。
向梨迟一时恍惚,回想起了他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餐,好像也是顾承望下厨。
那天是为了迎接她。
今天也是为了她。
她低头抿尽杯中的酒。
原来被人惦记的感觉这么好啊。
“迟迟,别喝那么急,先来点热汤垫垫。”鄢曼吟拿起她的汤碗帮她盛了鱼汤,小心地撇去上方的芹菜。
浓白的鱼汤端至她的面前,向梨迟道了声:“谢谢。”
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安静地将这碗汤全都喝完,温鲜甜的汤让她的眼眸也生出了暖意。
向梨迟长长的睫羽压下,望着碗中越堆越高的食物,她有些失神。
如果她从小在这个家里长大,会变成怎样的人呢,如果他们……
她咬了下唇,敛却眸光。
没有如果,现在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向梨迟抬起头对他们说:“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没和你们说。”
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的身上。
“覃泰仁并不是书云的父亲。”提到这个名字时梨迟紧了紧指尖的勺子,内心的情绪翻江倒海,她继续说:“我的第一任养父母在我六七岁那年去世了,之后我被姑姑接到了她家,覃泰仁是姑父。”
他们的眼眸皆是诧异。
这就意味着覃和书云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我真的把养母看作妈妈,再加上书云也不会回去就觉得没必要提,但我没想到他会找来,后面会有这么多事。”
鄢曼吟安抚道:“迟迟不用自责,这是好事,现在知道也不晚。”
顾承望吟默的脸上目光沉沉,他也提起了件事:“难怪之前他话语含糊又奇怪,原来是为了试探我们知不知道这事。”
向梨迟惊:“他还来找你们了!”
在覃泰仁第一次去找书云的时候,她就警告过他,没想到他竟转头又找向父母。
梨迟眉心紧皱,胸口被怒气堆堵着。
“在书云婚礼之前,他来找我们说要认回书云,被拒绝之后便要求我们将这么多年养育你的费用还给他,如若不然他要来参加婚礼,因此我们给了他一笔钱。”
“什么养育费,他根本没有养过我!”梨迟被气得脸色涨红,“这两年一次又一次找我要钱我都妥协了,他竟还敢来找你们!”
如果能用金钱解决,她真的很想就此摆脱他。
可好像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会像荆蔓一般拼命缠着她。
为什么。
顾承望拍了拍她的肩膀,施以一笑:“妈妈说得对,这是好事。”
梨迟不解回望。
覃泰仁骗走的是他们辛苦半生的积蓄,怎么会是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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