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风勾了勾小指。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响起,程毅松身子一歪, 陪贾乐语去黄泉下作伴了。
“伊恒王子。”应如风放下茶杯,起身转向身旁之人。
伊恒右眼皮突突跳了起来。应如风先前救他时的含情脉脉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恼意刺得他心底发怵。
应如风指尖摁上他的喉咙,指甲一划,留下一道红痕,“你真该庆幸你是喀兰王子,不然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她甩开他的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厅堂。
伊恒倒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后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应如风救他时的深情全是为了迷惑贾乐语装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她,讨厌他到骨子里的她。
他靠着墙壁滑落到地上。他明明不喜欢应如风的呀。他喜欢的人是恩人。怎么会因为她的厌恶而感到舌根发苦,鼻头发酸呢?
厅堂外,众人已为叛军备好车马,商量着等会该怎么救下应如风。
厅堂大门一开,众人先是心中一紧,尔后见应如风独自走了出来,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
辛似海拉着应如风四下打量着,见她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啧啧称赞道:“厉害呀。你怎么反败为胜的?快跟姐妹讲讲。”
应如风莞尔,“就这样,那样,然后她们就倒下了。”
“好好好,你可把我瞒得好苦。往日大家都说你草包,结果你把我们当傻子忽悠。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我们。”辛似海感到了一种从排名第二的草包上升到了排名第一的痛苦。
应如风立马想起了应如行对自己的评价,拍了拍辛似海的肩膀,“这叫藏拙,懂?”
辛无忧远远地看着应如风,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二十年前领着众将士冲锋陷阵的身影,喃喃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她转眼看着跟个傻子似的,对应如风马首是瞻的辛似海,苦笑了一声,“干他爹的,真羡慕皇上。”
“裴家主,你很得意啊。”
和玉咬牙切齿的声音打破了欢乐的氛围。他死死地盯着应如风,猩红的眼眸已经不是一个恨字能概括得了的。
他苦苦煎熬二十年,心早就跟铜墙铁壁一般坚硬冰冷。应如风千方百计地摧毁了城墙,诱着他从围城中走了出来,再次试着相信一个人。到最后,她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践踏他的心,把他最珍贵的兵符拱手让与他的仇人。
这一刻,他只恨不能将全世界都撕碎了,让她们陪着自己一起永堕地狱。可偏偏他什么力量都没有,甚至挣脱不了身旁士兵的束缚。
“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应如风扭头示意士兵将贾程二人的尸体拖了出来。
看清楚死不瞑目的两具尸体,和玉先是笑了一下,尔后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那个折磨他二十年的人死了,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满腔的恨意被高高的举起,又被轻轻的放下,连个响都听不到。
他一会哭一会笑,大悲和大喜的转换竟是如此容易。读了多年佛经,此刻方知经历过的苦痛不会因为仇人死亡而消弭。
应如风看着疯疯癫癫的弟弟,叹了口气,命人带他下去休息。对比宫里那些珠圆玉润,活泼大方的皇弟们,和玉的遭遇令人扼腕,如此深重的精神创伤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的。
啊——
应如风正打算送客,外面突来传来一声声毛骨悚然的痛叫,要不是大白天,她甚至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一名士兵冲了进来,打着哆嗦报告道:“家主不好了,无数毒虫正往府里爬,人一碰即倒,根本阻拦不住。”
应如风看向辛无忧,辛无忧忙道:“可能是见我许久不出,又有叛军围府,他来救我了。我这就出去让他停手。”
应如风跟着辛无忧一起往外走去,花花绿绿的毒虫在府中各个角落蠕动爬行,房檐边,树叶上,花坛里,密集程度让人见之欲呕。
江淼紧张地护在应如风身边。奇怪的是,这些毒虫像是惧怕应如风一般,纷纷绕路而行,她所到之处,方圆一丈内毒虫都会避开。
一缕缕怪异的笛声驱使着毒虫前行。应如风等人循着笛声,转过一道长廊,那笛声立时清晰了起来。
应如风抬起头,外院的高墙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的唇边横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笛子,吹奏出幽怆的乐声。
他的装束和初见时一模一样,让人误以为现在不是凛冬,而是炎炎夏日。
蓝潇单腿垂下,足尖和小腿几乎呈一条直线,脚腕上的银镯斜挂着,慢慢地向下滑落。
应如风不禁想要捏住细嫩的脚腕,把银镯重新戴好。
“蓝公子。”辛无忧的声音驱走了她大胆的想法,“叛军已经解决了,请收起神通吧。”
蓝潇的视线扫了过来,一见辛无忧身旁的应如风,笛声微微抖了一下,接着戛然而止。
毒虫们一瞬间失去了方向,停在了原处。
蓝潇放下笛子,凝望着她,“五皇女殿下,和我回去吧。”
“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应如风仰视着他,气势反倒像是居高临下一般。
“我不能拿殿下如何,但这里没有人能抵挡住我的笛子。”蓝潇再次举起手中的笛子,放在嘴边吹响。
毒虫比先前更加狂暴,游动速度快了十倍不止。它们爬上周围的建筑物,让整座裴府变了颜色。
先前避着应如风走的毒虫们忽然间不再惧怕她,迅速聚拢在几人周围,似乎只要蓝潇一声令下,就会爬到她们身上,把她们啃到骨头都不剩。
江淼挽起一朵剑花,剑光朝着毒虫呼啸而去,将面前的毒虫斩成几段。然而后面的毒虫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无论江淼剑招多么迅猛,都砍不出一个缺口来。
几人都很清楚,武功再高强,面对如山如海的毒虫,要么战到力竭而死,要么不小心碰到一命呜呼。
蓝潇从墙上跳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笛身上游动,足尖点在毒虫之中。他仿佛与毒虫相伴而生,站在绿海之中没有一丝违和感,是万毒之王。
他眼中绿光幽幽,和笛声一起纠缠着应如风。
应如风想起某次蛊毒发作后,做的那个迷蒙的梦。梦中模糊的身影和面前吹笛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召唤着她朝他靠近。
辛无忧拉住应如风,清朗的声音穿透混沌,“蓝公子,大敌当前,我们何苦自相残杀?”
“我不会伤人,只要五殿下肯跟我回去。”蓝潇看着应如风,眼中满是坚决。他此行只有这一个目标,其他的事情他不在乎,“殿下,跟我回京城。我就放过这里所有人。”
江淼挡在应如风身前,他拼了命也一定要把她送出去,决不能让她再落到应如行手中。
“哪里来的臭虫,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出来害人?”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洛云澜跨过府门,朝着应如风奔来,那些毒虫完全近不了他的身,犹如遇到天敌一般,尽皆翻起肚皮,几百只脚朝天。
他面色红润,显然是跑得太急所致,三步并作两步往应如风身边奔来。粗布棉衣飞在身后,跟不上他的速度。
应如风惊喜过望,一把将他带入怀中,“小澜儿,你怎么来了?是你师父让你来帮我的吗?”
洛云澜低头嗯了一声。他其实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个不守规矩的男子。
“这个给你们,就不会怕虫子了。”他往应如风身上塞了一个香包,应如风身边的毒虫果然退开了尺许。
洛云澜又从药箱里拿出了几个香包分给大家。
自洛云澜出现,蓝潇就暗道不妙,笛声愈发地怪异,如同某种战歌一般,鼓舞着生了怯意的毒虫。
毒虫被他逼着再次合拢,然而它们抵挡不住香包的威力,只稍稍前进一点,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向前了。
江淼蹬地而起,长剑刺向蓝潇的手腕。蓝潇自知敌不过他,立刻闪躲到一边,让毒虫在自己面前汇聚成一道墙。
他向辛无忧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辛无忧像是没看到一般,丝毫动作也没有,扭头跟女儿聊起战事。
江淼招式狠辣,剑光如同水银泄地。毒虫筑起的墙壁被斩成几段,溃不成军,任由剑尖刺向蓝潇的咽喉。
啪的一声,玉笛撞入剑尖,长剑一挑,玉笛盘旋地往后飞去。
应如风伸手一抓,玉笛便落入手中。笛子凉凉的,握在手中如同握着一块冰。应如风连忙把它放入袖中,甩了甩手。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洛云澜搓了搓她的手,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中,“这里暖和。”
口袋竟然是通的。应如风冰凉的手心贴上火热的肚皮。尽管洛云澜早有预料,身体还是本能地颤动了一下。
棉衣宽大,手在里头随意游移着,外表也看不出来。
失去笛子后,蓝潇索性放弃了毒虫,抽出腰间的短刀,对上了江淼的长剑。
短刃对长刃原本十分吃亏,但蓝潇凭借着诡异的身法,不与江淼正面对上,且战且退,江淼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应如风看着两人打斗,手也在模仿着两人招式。每当刀剑相接的时候,就会在不平处捏一捏。
洛云澜深刻地体会到引狼入室的痛苦,压着嗓子,让声音和刀剑的碰撞声融为一体。
江淼很快摸透了蓝潇的身法路数,就在蓝潇夺门而出的那一刻,长剑神出鬼没地刺向他的肋下,挡住了他的去路。蓝潇不得不倒退一步,回到了裴府中。
裸丨露的腰身忽然被一冰凉的物什抵住。蓝潇低头一看,是他的笛子。
应如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捏住了他的后颈。蓝潇顿时不能动了,只能束手就擒。
她卸下他腕上的银饰,露出比其他地方稍白些的手腕。蓝潇两腕上各纹着一只她叫不出名字的妖物。
江淼找来绳子,把蓝潇捆了起来。
应如风松开蓝潇,拿起银镯摆在阳光下转着看了看,“把他送到私牢去,等会儿我要亲自审问。”
辛无忧见此情景也松了口气。应如风先前不让她出手,她还担心江淼敌不过,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样一来,在其他人眼里,她并没有违抗应如行的命令,只是力所不及,应如行知道后也找不到地方发作。
辛无忧在裴府中耽误了一上午,早就心急如焚,事情一定,就带着女儿匆匆告别,赶往前线去了。
江淼拖着蓝潇离开后,那些毒虫如同逃命似地四散爬出裴府。偌大的外院里,只剩下应如风和洛云澜二人。
“哇!”洛云澜突然腾空而起,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
应如风抱着他的腰,在原地转起了圈,“小澜儿,多亏了你,不然我可就惨了。”
洛云澜搂着她的脖子,依恋地望着她的眼睛,任由双腿飞起,享受着自由自在的感觉。
幸好他不顾师父的教诲,等师父和姐姐放松警惕后,趁着夜色偷偷从谷中跑了出来。
不然的话,应姑娘就要被可怕的毒夫抓走了。
两人一圈圈地转着,两道身影渐渐变成了数个身影。
等到应如风停下来的时候,洛云澜晕晕乎乎地看着她。明明连她的脸都看不清了,可心底却异常甜蜜,仿佛徜徉在一条蜜水灌就的溪水中,无论怎么品尝都是甜的。
他自小行医,见过许多生死,在生死之间做过各种各样的选择,可从未有哪个选择让他觉得如此正确过。
他暗下决心,就算师父和姐姐追来,他也绝不跟她们回去。
书房中,应如风抚摸着兵符上的虎头,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激荡。
烛心问道:“主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五万兵马?”
“当然是却之不恭了。”应如风把兵符收入怀中,目光中流露出不满,“我高估了太女夫。他居然连应如行都摁不住,让她还有闲心把手伸到萝城这么远的地方来。”
江淼轻轻摇头,“小主人焉知他不是故意为之?”
应如风的目光渐渐凝重。
枪杆子底下出政权。此枪非彼枪,但道理总是相通的。
经历了早上的事情,应如风终于意识到她如果想偏安一隅,就必须要直面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事情——培养自己的势力。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靠计谋逃脱别人的算计,但只要输一次就万劫不复了。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底牌。
烛心担忧地问道:“可是我们没有自己的心腹将领,谁来统领这五万兵将呢?辛将军也不会容忍我们保留这么多私兵。”
“将领?”应如风的目光落在了桌边花见雪送来的方糕上,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人,“江淼,快派人去花山寨请岳母大人,不是,花寨主前来。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想当年,母皇出身微末,从小兵做起,直到打下数座城池才堪堪拥有五万精兵。
她不废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五万士兵,连将领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花山寨里有花寨主,焦大姐等好几个落草为寇的将领。她们仍在壮年,若非命运不公,怎会甘心当一辈子山贼?只要和花见雪保持好关系,那些人才都将是她的后备资源。
皇二代创业成功率固然低的令人发指,但丰厚的家底不得不说让人嫉妒。
“萝城守军也不过四万而已,有了这些兵马,萝城军很快也会成为我所用。”应如风拈起一块方糕放入口中,方糕入口即化,很是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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