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应如风无奈地松开他,眼神颇有几分受伤。
怀星急切地解释道:“姐姐,我……”
“行了,我明白你是在为我着想。我心里难受,想找个人抱一抱。你不愿意,那我就走了。”应如风带上帷帽,转身离开了怀星的房间。
应如风离开天香阁的时候,夕阳已经到了天际交界线,映出一片夺目的火烧云。她找到等在后门的烛心,踏着夕阳的余影,一起往府中行去。
虽是举国同哀的时刻,但百姓依然得出门赚钱糊口。时值傍晚,收摊回家的摊贩们背着竹篓,推着小车,大声吆喝着让行人让开。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吵闹拥挤。
应如风往日都是乘坐轿辇出行,今日为免暴露身份,只得靠着双腿走回家。不知为何,她仿佛有引力一般,行人纷纷向她这一侧挤来,污浊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她抬头往远处看去,只见街的另一端划开了一个大缺口,行人避之不及,仿佛有什么妖魔鬼怪站在那一般。
一条皮鞭扬起,划破空气,紧接着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在纷杂的人群中依然清晰。行人涌动得更加快了,生怕那条鞭子不长眼落到自己身上。
什么人竟敢当街行凶?
应如风被人群裹挟着,不一会便被推攘到那块空地边。
“大姐,救救我吧。”一只沾着血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摆边缘,濡湿了黑色的布料,
应如风的脚步迟滞了一下,尽管知道在这里大姐是对成年女子的敬称,无关年龄,但她依然有些不习惯。就像每次听到别人祈福时求老天奶保佑一样,总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她低头从皂纱的空隙间看去,一名身材如纸片般单薄的少年趴在地上,衣服烂成一条一条的,血污浸透了布料,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鞭伤处沾满稻草,鲜血不断地冒出。
少年见应如风停了下来,连忙爬到她身后,拼命地磕头求救。
应如风勉强看清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卖身救母的牌子。她稍稍撩开皂纱,便见不远处摆着一个覆着白布的担架,想来那盖着的死尸便是少年的母亲了。
“让开!”破空声震得应如风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她隔着皂纱隐约看见一名身批黑色大氅,挺拔魁梧的男子手持皮鞭朝她走来。大兴国男子以柔为美,此风在上流社会更是盛行。应如风许久不曾见过这般强壮的男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尽管隔着皂纱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男子高眉深目,面部轮廓硬朗,与中原人的长相有许多不同。想来应是跟着喀兰使团来访的侍从。
应如风扯回衣摆,若是平日里遇着这种事,她或许会出手管一管。但现在出手便有暴露身份的可能,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没有精力管别人。
“大姐,求求你了,救救我吧。”少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力气大的出奇,应如风用力扯了几次都没能从他手中夺回衣摆。
“快点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番邦男子又是一鞭抽在地面上,鞭子刮起的厉风险些掀飞了她的帷帽,连皂纱都裂了一道口子。路过的行人吓得又往外挤了挤。
“大胆!”烛心好不容易挤到主子身边,佩刀正要出鞘,突然听见一道细微的骨骼挤压声。
应如风与番邦男子并肩站着,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捏住了他的手腕,“他都被你打成那样了,不如就饶他一命吧?”
“放开。”伊恒原本浑厚的声音变得尖了些,用尽全身力量挣着胳膊,可怎么也挣不开应如风的牵制。
伊恒越使劲应如风捏得越重,他的腕骨咔咔作响,却丝毫没有放少年一马的意思。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原本如同雪山般白皙的皮肤涨红了,咬着唇发出变调的声音,“蠢女人,放开我。”
这男人也太野蛮了吧。应如风耐着性子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要你管!”伊恒恨恨地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皂纱烧出一个洞,好看清她的长相。
看着他跟六皇妹如出一辙的阴鸷眼神,郁闷一整天的应如风突然想体验一把仗势欺人的快乐,她反手一扭,在伊恒的膝窝上踢了一脚。
伊恒的胳膊当即被拧到了背上,膝盖一软,跪在了应如风身前。
“现在可以说了吗?”应如风问道。
“你……”伊恒的眼眶迅速红了,咬着牙仰起头,似乎在极力避免眼泪掉下来。
“人活了。”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应如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见刚刚还趴在她脚边直不起身的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跟着一名女子举起担架身形灵活地挤入了人群中。而担架上躺着的死尸则不见了踪影。仔细一看,那女子的身形与那具死尸不能说完全一样,只能说一模一样。
卖身救母的那个少年,是骗子?
“这两人前两天在东街卖身救母。”
“我上个月在南街见过。”
“我在西街也见过,张大户还赏了他一锭银子呢。”
没了鞭子扫射的威胁,爱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驻足,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呃,难得见义勇为,居然搞错对象了?应如风对烛心扬首示意,烛心立刻朝两人掷出长剑,剑鞘重重地打在了少年的背上。少年哎呦一声撞在女子背上,两人一齐倒在地上。担架砸了下来,摔成了几节。
烛心走过去,拿起热心百姓提供的绳子,将两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拜托几个壮实的女子将两人送往附近的衙门。
“嘶。”一声痛叫从身下传来。应如风想起番邦男子还被她拧着胳膊压在地上跪着,立刻松开了手。
第6章 陪客
伊恒迅速起身,追上了即将被扭送去衙门的两名骗子,在少年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出一个银环塞入怀中,随即折回空地上,目光不善地看着应如风。
应如风歉声拱手道:“我错怪公子了,在这里给公子赔个不是。”
“你以为随便道个歉就没事了吗?”伊恒揉了揉肩膀,拾起地上的鞭子。
“公子要如何?你被骗了多少钱,我双倍还你可好?”应如风温声道。
“小爷不缺那点银子。”伊恒拔高声音,掩住剧痛遗留下的呜咽声,“你,跪下来给小爷磕头赔礼。”
围观的人顿时指指点点了起来,在大兴,女子跪男子可是奇耻大辱,朝臣见皇后也只需行拜礼。
应如风冷哼了一声,她敢跪,对方怕也没有福气承受。她懒得跟他胡搅蛮缠,从烛心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扔进男子手中,转身离开了。
在围观女人们有意无意的阻拦下,伊恒根本追不上应如风,气急败坏地把金锭子砸在地上,在她背后吼道:“你个缩头乌龟,等小爷抓到你,一定把你千刀万剐,跪下来喊爷爷。”
回府的路上,烛心的步伐无比地轻快,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应如风问道:“这么开心?”
烛心兴奋地说道:“许久不见殿下出手了。殿下的动作行云流水,太漂亮了。”
应如风的武功是母皇亲自教授的,幼时她学得很不情愿,她到哪都有侍卫保护,何必多此一举。但母皇说这套功法是她父卿留下的绝学,坚决不许她放弃,她才不得不坚持下来。不过搬出宫住后,这套功法她就不曾练过了,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应如风笑着揽住烛心的肩,“有你这么厉害的人保护我,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哪派得上用场?”
烛心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属下一定刻苦练功,永远保护殿下。”
应如风摆摆手,“那也太辛苦了。把你那几个徒弟教好了,过几年让她们跟着我,你到时就可以多娶几个夫郎享受生活了。”
烛心脸红的快要滴出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看烛心眉眼含俏,应如风了然,“已经有心仪的男子了?”
烛心低着头道:“不敢欺瞒殿下,有好几个。”
“可以啊,烛心,有我的风范。”
主仆二人欢声笑语地从后门走进府中,却发现府里出奇的安静,连风都静止了,树叶像是焊在树上一般纹丝不动。应如风回到主院,通常在外院行走的管家金润居然候在院门口,一见她回来,急忙上前道:“殿下,摄政王刚刚传谕令过来,命殿下即刻过府参加晚宴。”
“什么时候的事情?”应如风急忙问道。
金管家道:“一个时辰前的事儿了,马车已经为殿下备好,请殿下快点上车吧。”
应如风急匆匆地换上礼服,登上马车,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车夫把车赶得快点。
到达摄政王府门口的时候,晚宴的歌舞声已然从府里传来出来。六皇女府已经挂上了新的匾额,摄政王府四个大字气势如虹。王府虽然不如她的衔玉府面积大,可有着层层士兵守卫,外加上把王府照得犹如白昼的灯光,气势直追皇宫。
应如风被侍男引到了宴席所在的厅堂。还好皇家宴席流程繁复,她赶在开席前到了。以前参加宫宴也有迟到的时候,她通常会猫着腰跟在宫侍后头,然后偷偷溜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然而这个方法如今却行不通了,因为她的位置被设在应如行下首第一位,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从任何角度看都格外显眼。应如风只得在与会宾客的注视下走向坐席,行了一个大礼,告罪道:“臣应如风来迟,请摄政王降罪。”
应如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姐来了就好,我见皇姐迟迟不到,还以为对我这个妹妹有意见呢。”
“臣哪敢,只是处理完事务,回府的路上恰巧出些纰漏,才晚到了。”应如风解释完轻轻抽了口气。
“哦,皇姐今日从十一皇妹府上回去后,遇到什么事儿吗?”
“臣在街上看了一出卖身救母的热闹。”应如风不敢欺瞒她,万一将来露馅了,罪责可比逛天香阁大多了,只得如实相告。
应如行挥手道:“皇姐倒是接地气。别站着了,入座吧。”
等应如风在座位上坐好后,应如行指着她对面坐席上目光炯炯,如同鹰隼的女子介绍道:“皇姐,这是来自喀兰的伊柯大汗。”
伊柯大汗乃是一届猛人。西域远离中原,地形复杂辽阔,原本有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伊柯十多岁时就成了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如今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已吞并大半部落,剩下的部落也唯她马首是瞻。伊柯在原书中自然是母皇的手下败将,不过两人惺惺相惜,谈和后便义结金兰,成了一段佳话。
应如风屁股还没坐热又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大兴五皇女应如风见过伊柯大汗。有事来迟,还请大汗莫要怪罪。”
伊柯大汗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我们喀兰人不计较这些。”
应如行陪着笑笑,可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她举起酒杯道:“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多,未能及时接待大汗,容我代母皇向大汗赔罪。”
怕骤然宣布皇上失踪的事情引起朝中动荡和敌国的觊觎,应如行和朝臣瞒下了皇上失踪的事情,对外宣称皇上中年丧女忧思过度,卧病在床。
“不必赔罪。大兴出了这等惨事,都是做母亲的人,我能够理解陛下的心痛。”伊柯说完又叹了口气,“我子嗣不丰,只得一女一儿。我那儿子从小宠到大,这次来京城后,水土不服,整日里都不高兴,今日更是吵着闹着要回喀兰,让我好生头疼。”
伊柯这是借口想要回去?应如风随着摄政王喝下陪罪酒。也是,大兴正是新旧交替之时,伊柯一代枭雌,是被母皇硬生生打服了才年年向大兴朝贡,此时不动心思是不可能的。
应如行故作不明白伊柯的话外音,“这几日国丧,许多娱乐场所都关闭了,王子觉着无聊也是正常。不如这样,皇姐代本王陪王子去周边散散心如何?”
这位“不高兴”王子一听就很难搞。应如风推辞道:“可臣还要负责丧仪,恐怕不能陪王子尽兴。”
应如行不容她拒绝,“大敛之后还要停灵七日,这七日便让各府自己守着好了。来者是客,皇姐还是多陪陪客人比较重要。来人,去男宾席请伊恒王子上来。”
不一会便有侍从将伊恒王子带了上来。应如风抬头看去,险些被刚喝进嘴中的酒水呛住。这身形气质,可不就是刚刚那个扬言要把她千刀万剐的番邦男子。
现在没有皂纱挡着,她清晰地看到伊恒刀削斧凿的面容下,散发着独一无二的野性美,仿佛一匹草原上驰骋的猎豹。即便两地审美天差地别,也不得不承认他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在街上时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她隔着皂纱又没看清对方长相,还道他是个不知礼数的野蛮随从罢了,没想到是王子?当真是冤家路窄。不过她当时带着帷帽,他应该认不出她吧?
应如风顶着应如行的目光,哑着嗓子再次拒绝道:“臣一个女人陪着王子也不大方便。”
伊柯浑不在意,“我们喀兰没有那么多女男大防。更何况五皇女有龙凤之姿,一看便是正人君子,我很放心把恒儿交给你。”
应如风对大汗肃然起敬,为了离间她们姐妹,大汗居然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稍微在京城打听下,就能知道她是个常年在天香阁听曲,听出VVVIP的女人。大汗居然敢把儿子交给她?
应如风还没答话,伊恒王子却抢先道:“臣子想去京郊外的西山猎场打猎,听说那是皇家猎场,摄政王可否允准五殿下带我前去。”
“有何不可?”应如行一口答应。
应如风最后挣扎了一下,“可臣既没去过那个猎场,也不会狩猎。就算陪王子去了,恐怕也不能令王子尽兴。”
伊恒看向她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鄙夷,“殿下只要带我前去便可。我弓马娴熟,不用人陪猎。”
“王子都这么说了,皇姐就不要推辞了吧。”应如行锐利的眼神投了过来,声音充满了不容商量的意味。
应如风不得已,只得答应下来。
酒过三巡,应如风等大汗等人离席后,忍不住向应如行问道:“今日宴席,怎么不见父后和各宫爹爹们。”
应如行不疾不徐地说道:“爹爹们正在宫中为母皇侍疾,哪有空来宴会?”
应如行居然拿对外的说辞搪塞她。应如风也没敢再多问,爹爹们个个背景深厚,武林盟主,魔教教主,皇寺主持应有尽有,想来应如行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大概是母皇失踪后,便各自离宫去寻了吧。不过不出席宴席也就罢了,连自家女儿的大殓也顾不上了吗?
第二日,应如风穿上胡服,系上披风,前往驿馆接伊恒王子一同前往西郊猎场打猎。
第7章 抢马
伊恒不一会便在侍男的簇拥下从驿馆中走出。他穿着裁剪合体的骑射服,外头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厚绒大氅,大氅下摆用金线缝着一圈孔雀尾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的五官本就深邃,华丽的装束也压不住周身的气势,贴在颊边晃动的宝蓝色耳坠更添了几分贵气,整个人仿佛在信徒簇拥下踏光而来的圣子。
“伊恒见过五殿下。”伊恒目光平和,微微曲膝行了一礼,与昨日大街上的那个嚣张的他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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