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恒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儿。
伊恒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一样,整个人脸色苍白,顺着门框滑坐到门槛上。门槛很硬,可他一点也觉不出疼。
她骗了他。
他问过应如风她是不是恩人?应如风当时一口否定,一丝犹豫也没有。
她是觉得自己有多好骗?
这些日子她口口声声地说从来没有骗过他,让他一定要相信她。可是过去大半个月了,贤太卿依旧好端端地在宫中耀武扬威。她成日和贤太卿属意的追月在一起厮混,不来他宫中,连敷衍都省略了。
她们一家人都在利用他。得到喀兰之后,他就没有价值了。应如风的甜言蜜语都是哄骗他的,她一直都在骗他。
伊恒抢回那件披风,摔在地上狠狠地踩,用力地踩,疯了一般地泄愤。任谁去劝都没有用。
应如风处理完折子后,心情放松了下来。想到确实很久没见伊恒了,便起驾去了伊恒宫中。
应如风刚踏入宫门,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声音,“应如风,你这个大骗子,你终于敢来了。”
伊恒双眼猩红地盯着她,仿佛她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应如风不解其意,“又怎么了?”
追月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皇卿恨极了皇上那件太上皇御赐的披风。”
应如风看向地上的披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略带尴尬地说道:“这种小事也值得你气成这样?”
“小事?你骗了我这么久,却说是小事。你看我像猴子一样被你耍,为你哭,为你笑,你很开心,是不是?”一行眼泪不争气地留下,伊恒急忙用袖子擦掉。
应如风走过来捏扁伊恒气得鼓起的腮帮,笑着说:“是挺好玩的。”
伊恒见她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肋下抽疼,连声音都嘶哑了,“你还说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跟你爹是一丘之貉,你们为了谋夺喀兰,合起伙来骗我。我忍受不了跟一个骗子在一起,更忍受不了跟仇人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应如风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了,“朕看你真是昏了头了。蜜瓜,把你的主子带进去。给他喂点安神汤,睡一觉醒来再说。”
“皇上可真是深情啊!人家都要跟你和离了,你还要掩耳盗铃吗?”沐惊尘一打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们父女早就商量好的。要不是为了借你之手接近伊柯,拿下喀兰,维系民心,皇上凭什么一直容忍你这个骄纵任性,一无是处的王子?”
沐惊尘故作失言,掩面笑了一声,“哦,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挺好骗的,蠢得可爱。”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捅进伊恒心窝,捅完还用力搅了搅。
应如风瞧着伊恒脸色发青的样子,知道他那小的可怜的脑瓜仁又信了对方离间的话。她最后一次解释,“你别听他胡说。他是故意挑拨。”
伊恒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转身扑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刷刷地写。
他的手抖个不停,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才能稳住。
写完后,伊恒将笔摔在桌边,手依然抖个不停,几次要将纸拿起来都没有成功,大声叫道:“蜜瓜,拿给皇上。”
蜜瓜战战兢兢地把纸挡在身后,他刚刚一直在桌边磨墨,看清伊恒写的是什么后差点吓昏过去,哪敢拿给应如风看。要是真听了伊恒的命令,回去喀兰后可敦必定把他的皮剥了。
“追月,把纸拿来。朕倒要看看他写了什么。”
伊恒宁肯信沐惊尘也不信自己,漏洞百出的话也能让他随时随地地跳脚。应如风不禁觉得大臣们说的有理,伊恒的确不适合当皇后。那张纸上不知道写了多少荒唐言。
追月从桌上拿起纸,纸上是他不认识的西域文字。虽然不明白意思,但光看凌厉的笔锋也能猜出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追月正迟疑着,应如风已经把纸接了过去。
头一回用上霍青阳教的外语,应如风就被气得险些走火入魔。她不知道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经历过这种事情,伊恒是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啊。
她先前为他与大臣对抗简直是脑子抽了。
“你要和离。好!朕成全你。拿玉玺来。”
沐惊尘喜出望外,早知道伊恒这么容易上当,他何必费尽心思联络朝臣,搞到父女失和?他连忙让开道,让侍男捧着玉玺走到应如风面前。
追月抓住应如风的手,焦急劝道:“皇上不要冲动,和离可是大事。伊恒皇卿身份特殊,会引起朝中和边疆动荡的。”
“朕还没有窝囊到要靠一个男人维系边疆。”应如风拿起玉玺,重重地往和离书上压去。
眼看着玉玺就要落下,伊恒的脑仁忽然如穿刺一般疼,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抢上前去,将和离书夺了回来,撕得粉碎。
“你竟然真要跟我和离?应如风,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娘的?你利用完我就不要了,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你永远都别想甩掉我。”
“你以为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拟休书,朕要休夫。”应如风一眼都懒得再看伊恒,转身往外走去。
休夫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伊恒双眼发黑,胸腔中的怒火霎那间被恐惧取代,手脚凉得如同置身冰窖。
她真的生气了,不要他了。他就是想让她来看看他,怎么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应如风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伊恒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追上去大喊:“皇上,你别走,我知道错了,你生气就打我吧,别休我。求你别不要我。”
歇斯底里的声音未能挽住她的脚步,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没有停留。
*
在对沐惊尘出手之前,应如风跟母皇应泽寰促膝长谈了一次。
应泽寰深感无奈,她不是没劝过沐惊尘放手,然而他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偏执,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让应如风立追月为后。还声称应如风太年轻,会走错路,需要自己帮忙把持朝政。
应泽寰深知没有一个皇帝能忍耐皇权被威胁,所以她选择当太上皇之后毫不留恋地撒了手,每日带着众卿游山玩水,潇洒度日,可惜沐惊尘没有这样的觉悟。
应泽寰叹声道:“你们父女俩之间的事情,朕不会插手偏帮。只是不论结果如何,别让朕知道。”
应如风点头,“多谢母皇恩典。”
应泽寰抚了抚发痛的心口,“如风,你或许想象不到,你爹当年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可惜岁月改变了太多东西。”
“母皇,是爱模糊了你的记忆。父卿他从来都没有变过,您心里清楚。”
“你这孩子,一点美好都不肯给朕留啊。朕当年处置莫丞相,就是为了敲打惊尘,可惜……”应泽寰摇了摇头。
应如风恍然大悟,“莫丞相是父卿的人。母皇,你早就知道父卿还活着?”
“几年前朕就察觉出朝堂中有一股隐在暗中的势力。朕起初以为是丞相心怀不轨,后来才知道她是受到要挟,被人当做站在台前的幌子。莫丞相不肯吐露背后之人,但朕从她背后之人的行事风格中,隐隐猜到跟你父卿有关。”
应如风不解,“既然如此,宫变那日母皇为何还要跟父卿走?”
应泽寰无奈,“再理智的人,也躲不过情之一字啊。”
应如风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问号。智者不入爱河,她就不趟这浑水了。
应如风离开前,应泽寰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如风,朕要离开京城,带着你爹爹们出门游历。如果你父卿愿意放下一切跟朕走,你可以放过他吗?”
“可以。”应如风斩钉截铁地说道,“但他肯定不会离开的。”
此后,在善于探听各种机密的月魄的帮助下,应如风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清理掉了沐惊尘埋在朝中的大部分钉子,切断了他的消息来源。
她在朝中宣布了他后宫干政的种种罪证,密令禁军抓捕。
青霞宫。
沐惊尘望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禁军,平静地喝完杯中的茶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真可悲啊。呕心沥血地扶了最心爱的两个人登上大位,到头来你们都不理解我。”
“朕理解你。”应如风平视着沐惊尘,“你不是想当夫郎和父亲,你是想当皇后和太后。”
“你爱你的妻主和女儿,但你更爱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否则怎会舍得离开母皇十几年?又怎会舍得将我独自留在宫中?”
沐惊尘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是一个纯纯的野心家,否则也不会殚精竭虑地帮助母皇建功立业。他的野心成就了母皇,但也注定他不可能功成身退,安于后宫。
“皇后,太后。”沐惊尘狭长的眼中闪过锋芒,扬起高傲的下巴,“试问哪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荣耀?”
“母皇后宫里的所有爹爹都能拒绝,包括父后。他是皇后和太后,只是因为他的妻主是皇上,而不是因为他想当皇后和太后。”
沐惊尘扶鬓大笑,“人生在世,若不追求至高之位,跟蝼蚁有什么区别?”
应如风可以想见,沐惊尘若是生在现代,一定是个鸡妻鸡娃的狂魔。他不会考虑她们到底想要什么,只想要她们得到他想要的。
“至高之位下是数不尽的失败者,而你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应如风手指轻抬,士兵们立刻挺枪逼近沐惊尘。
沐惊尘不愧是千影阁阁主,武功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一番激斗后,他竟然在重伤的情况下逃出重围,消失不见了。
应如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沐惊尘向来有留后手的习惯,所以她也做了另外的准备。
沐惊尘不跑的话,她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审判他,跑了的话蓝潇在他茶水里下的蛊就会起作用,带着士兵找到他。
傍晚,京郊树林中,沐惊尘拄着剑靠在一棵树上,捂着伤口艰难地喘气。
官兵搜捕得太紧,他的暗卫们已经被绞杀殆尽,而他也耗费了太多精力,已是强弩之末。他放出信号,调动千影阁的属下来接应他。
树林中很快响起了一阵沙沙声。
沐惊尘心中一松,他的人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他东山再起,定要那逆女好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但他没高兴多久,就发现来人身上反光,是禁军的铠甲。他又一次陷入了被禁军包围的境地,如同早上那般。
一顶明黄色的轿子停在了禁军的包围圈外,应如风和伊恒从中走了出来。
伊恒望着重重叠叠的禁军,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用晚膳的时候突然间被应如风派人叫了过去,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带他上了轿子。
一路上他几次询问缘由,她都没有回答,只跟他说到了就知道了。
伊恒试着为前几日和离的事情道歉,但应如风神色淡淡,目光是他看没见过的冰冷,他便不敢再多说了,生怕再次惹恼她,真被休了。
“如果我死了,朝臣们做过的丑事就会大肆流出,到时候民怨沸腾,皇上应该明白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吧?”
沐惊尘的声音从禁军包围圈中央传出,尖锐的声音难以掩饰其下的虚弱。
“贤太卿!”伊恒立刻辨认出了仇人的声音。对方明显受伤了,是应如风下的手吗?她要兑现她的承诺了吗?
应如风道:“什么丑事?是左丞相通敌卖国,还是许将军贪墨军饷,抑或是李翰林扒灰?”
沐惊尘心神剧震,“你都知道?”
应如风淡淡地说道:“能让千影阁用后院男子获取到的秘密,前朝的蛛丝马迹只会多不会少。”
“看来我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啊。”沐惊尘轻笑了一声,蹬着树干旋身落在树梢上,踏着树枝越过士兵们的头顶,疾速往林外掠去。
“抓住他,生死不论。”应如风的声音随风散开。
这时,又有一队人闯入林中,迎着士兵而上,阻拦她们追逐沐惊尘。
千影阁的人到了!
沐惊尘借着掩护,竭尽全力施展轻功,鲜血从枝头滴落,和夕阳一起染红了绿叶,他却浑然不觉。
短兵相接声越来越远,沐惊尘到了林子边缘,一眼望见停在路边的马匹。乘上那匹马,他就可以逃出生天了。沐惊尘提气一口气,咬牙奔了过去。
一道黑影拦在了去路上。
“是你。”沐惊尘认出了来人,是他千挑万选为女儿选出来的贴身暗卫江淼,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命令道,“让开。”
江淼没有说话,举刀向他刺来。
沐惊尘被伤拖累,动作迟缓,胸膛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他又惊又怒,“江淼,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主人。”
江淼的声音如同机械一般没有感情,“我是小主人最好用的刀。”
沐惊尘神情恍惚,这句话是他昔年把江淼送给应如风时说的。
当时的他没想到,日后自己成为应如风的障碍时,这把亲手锻造的刀会毫不犹豫地倒转穿透他。
噗——
白刃入肉。
江淼拔出剑,没有去看飘然落地的旧主,拭去了刃上的血迹,收剑上马一气呵成。
“江淼。”
威严的声音喝止了扬起的马蹄。
江淼滚下马,跪到了地上,“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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