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出差去榕城,半夜风雨刮开了窗户,她那晚想起高中时的台风夜,睡得不好。后来她为了躲欧夏的采访,让霍止按在车里揍了一顿。再后来霍止感冒了,她不忍心坐视他烧成那样,但又把他按在床上欺负。没隔几天,她被付宁摸了腰,心情不好,回来后竟然爬到霍止身上去了,虽然最后闹得很不愉快,但后来她想让霍止带她去博物馆开幕晚宴找温嘉瑞,霍止也还是帮她了。
一来一回,一招一式,有的放矢,欲擒故纵,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弱点上,现在她已经养出了菟丝花的坏基因,遇事总会想到霍止。
她口干舌燥地笑起来,“然后你帮我拿回东山,是为了拿到东仕。”
她一直都没喝酒,是想清清醒醒地听完,这时她差不多听够了,把酒瓶放到唇边,霍止突然打断她。
他看着她说:“不。我拿到东仕,是因为你想要东山。我说了,我不是一直在骗你,早就不是。不然,我早就该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对不对?”
这次他的情话并不动听。
一张桌子的距离这么近,她闻到酒味,自己也有点微醺,撑着下巴ᴶˢᴳ近距离地观察他,“是吗?为什么放弃了?什么时候放弃了?”
似乎她的问题很幽默,他眯起眼露出个无奈的微笑,“很早很早,因为是你。”
他找到了十九岁时忘掉的人,用她做局,却再次爱上她。
爱是个珍贵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她得到了两次,该感谢命运和霍止都这么慷慨。
舒澄澄也笑,“谢谢你。”
她笑得很开心,倾倾身吻吻霍止,浓浓的朗姆酒的味道。
这是个新鲜的吻,霍止身上从来都没有这种味道,正如今天,她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裹在漂亮的不沾烟火的壳子里的野心家。
吻完了,他很近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在数她有几根睫毛,她忍不住用手指描摹霍止的五官,酒窖里光线暗沉沉,有灰尘的气味,可他长得真干净,眉眼鼻唇,每一个起伏都在她的心上撞。
然后她才发现霍止一直都没有松开她的手,握在小臂中段。
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抓住,但他就是这么俘虏她的,她一步步变蠢,看着金丝笼子傻笑,变成现在这样。
她缓慢地舔舔嘴唇,咽下接吻的味道,抽身去房子外面,走远几步,抬起头看东山客。
好房子,陈傲之跟她规划过的好房子,青山间,小阁楼,绿树亭亭。这应该是唯一一件霍止不需要调查就知道的事,她在八年前的摩天轮下面全说了。
门开着,里面亮堂堂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回到喝醉酒的那天,她走进门,霍止在沙发上躺着看书,满室安静,她爬到他身上的时候,像被海浪打碎帆的小船归港。
情绪积攒到了燃点,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戾气,可能是愤怒烧出来的能量,也可能是满身血腥味冲得鼻子发酸,她冲回酒窖对霍止又踢又打,“你真有种,霍止,你真有种!”
玻璃杯被她撞下地,迸裂开满地碎片,霍止眉头一抽,飞快地出手把她推开,“别动!”
她三步两步又冲上去,热血上头,她从落水狗变成了头小狼,把侵略者当猎物撕咬。
她扑到他身上,霍止接住她,舒澄澄抓他咬他,用了全身力气,霍止“砰”地被她撞倒在满地玻璃渣上,一把攥住她的脚腕,“舒澄澄!”
舒澄澄浑然不觉自己脚上流血,霍止把她抓起来弄上沙发,她在沙发里愣了几秒,满鼻子血腥味,怎么又是血腥味?医院里全是这个味,东山客还是。
她脑袋发晕,抓起枕头砸,抓住霍止的领子,恨不得把他的脖子咬断。最后她坐在他腰上扯他的衣服裤子,她得让这个野心家付出点代价。
她在他身上发狠用力,干燥又暴力,她疼,他也疼,她要的就是这个。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栗,不是欢愉,纯粹是精神亢奋,她身上脸上都湿漉漉的,不过没有一滴是眼泪,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而且她本来就不会哭。
霍止额角也有一层冷汗,五官因为疼痛微微扭曲着,手还稳稳攥着她的脚腕,眼眸深深盯着她,“……舒澄澄,你流血了,先起来。”
她置若罔闻,只是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她疼得腰一软就往下掉。
满地都是玻璃渣,霍止一把抓住她,舒澄澄不让他碰,猛烈挣扎,整个人亢奋得要命,比起愤怒更像发泄,霍止几乎按不住她,最后他伸手拉灭了灯。
一片漆黑,舒澄澄仿若挨了一闷棍,脑海里只剩尖锐的耳鸣,腰身死死僵住,打着哆嗦,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被折起腿放在沙发上,霍止紧紧扣住她,胡乱在她发顶上揉了一下,“静一静,我送你去医院。”
黑暗像冰针似的往太阳穴里扎,冷气四溢,她的确冷静下来了。
霍止什么都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侦探把她调查成了透明人,所以霍止还知道陈傲之自杀的时候天还没完全暗,所以忘了给她留盏灯,她这辈子都怕黑,怕黑夜里一见亮就看见一张沾满血的脸。
霍止把她所有的弱点都捏在手里了。她从来没被人剖开过心肝,也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她慢慢拉开灯,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霍止,李箬衡、李箬衡他要是死了,我带你一块死。”
霍止手放在她脖子上数着心率,目光紧紧看着她,好像她会飘走,“好。你现在喝一口水,然后我送你去医院,听懂了?”
他真好,总在她头顶上撑开一把伞。
舒澄澄感觉自己的嘴角近乎抽搐地抬了抬,“不用,你做局的时候就想打这一仗,现在好了,别人替你开战了。去打仗吧,预祝你马到功成。”
霍止脸上的表情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报复欲。
她站起身把项链扯下来扔在酒桌上,宝石撞击玻璃台面,发出昂贵美妙的声响,然后她摸出上次留在沙发缝里的手铐,把霍止右手腕铐在桌腿上,抽出手铐钥匙出门,然后一松手,把钥匙无声地扔进草丛。
她打到出租车,去超市买了日用品和毯子,回医院去,把日用品给护工,在乔衿值班室的小床上躺下,拉起毯子。
她脏兮兮的,但乔衿没撵她走,她就在这赖下了。
她记性差,睡眠好,可是今晚难得有心事,没能睡着,盯着天花板。
乔衿也睡不着,在桌前翻着书问她:“分手了?”
她对着墙想,分手了吗?
刚才应该没有说出这种字眼。不知道是忘了说还是不想说。
霍止是危险生物,但也是她第一个的、最好的情人,霍止花在她身上的时间是不会骗人的,她在霍止手里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抚摸,亲吻,珠宝,野花,前辈的疼爱,和信徒的仰望,还有让她心跳加速的建筑课,那个装满野花的烟盒还放在她包里。
这些跟那个蓄谋已久的重逢相比,孰轻孰重?
总之乔衿的床很硬,舒澄澄在想念东山客的床。她全须全尾地栽进去了。
她一直没睡着,几乎是人生头一次彻底失眠。
第57章 去找弗洛伊德(1)
天一亮,舒澄澄出去买了衣服,洗了头发,去病房坐了一会。
李箬衡的妈妈来了,老太太跟李箬衡性格很像,粗中有细,当面对她笑,说小师妹又漂亮了,要记得吃早餐,额头上的伤口要当心别碰水,然后背过身才流眼泪。
乔衿一直没跟舒澄澄说几句话。这是乔衿第一次跟她发脾气。
乔衿是舒澄澄在苏镇读高中时的隔壁班同学,一直没说过话,只打过照面,但舒澄澄知道这个女生,因为穷,因为家里只有个奶奶,因为脾气太好,被年级里几个男生女生推推搡搡,知名的受气包,总低着头走路。
舒澄澄不爱管闲事,但陈傲之死了,她急需被开除,上课咬着笔杆思考对策,绞尽脑汁不得其法,再放学时看到乔衿在被几个人往楼梯口推,她来了灵感,扔下书包上去就给了那黄毛女生一脚。
黄毛女生滚下台阶,嚎啕大哭,别人都被吓住了,不敢动弹。
教务主任还没来,舒澄澄回过头,又扇了那男生一耳光,“你挺怂啊,女朋友挨了打,你怎么腿抖起来了?”
男生恼羞成怒,一拳头砸上她肚子,舒澄澄撞上栏杆摔下地,胳膊破了,腿也流血,一擦嘴巴,还要站起来接着干架,乔衿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扑到她身上拉架,弱声弱气说“你们别打她”。
乔衿完全拉不住舒澄澄。舒澄澄跟五六个人狠狠打了一架,动静惊动了校领导,终于被开除了,背起书包去了榕城,去画展上找舒磬东、认识霍止。
她再也没想起过乔衿。
直到大学时,有个女生搬进了她的宿舍,女生话很少,早出晚归,一直没有存在感,直到大二,舒澄澄惹出了麻烦,乔衿又扑上来拉架,她才认出这是当年那个受气包。
受气包没像舒澄澄一样复读,她学了医,比舒澄澄高一届,苏镇老家的奶奶去世了,人长大了,有了主见,有了玩心,替人值班时巧合跟患者李箬衡睡了觉,发现李箬衡有个师妹是她的老相识,就故意跟李箬衡混熟,让李箬衡介绍自己搬进师妹的宿舍。
不是什么感人的报恩故事,她是故意跟舒澄澄寻仇的,因为当年舒澄澄惹出麻烦之后,拍拍屁股走了人,被留下的受气包受欺负受得更厉害。不过乔衿有几分侠气,看舒澄澄大学时穷成那样,也就解气够了,把心里的恩怨一笔勾销。
她干什么乔衿都没怪过她,这是第一次,因为乔衿也不知道该怪谁。
舒澄澄离开医院,回千秋跟大家安排了工作,基本上就是待命,因为手头的项目有的在被调查,其他的进展也几乎停摆。提及缘由,百分之八十跟舒澄澄有关,大家都缄默,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到李箬衡,气氛更沉默,小林显然刚哭过,强装认真,在瞪着肿肿的眼ᴶˢᴳ睛看材料报价。
舒澄澄在李箬衡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把东西全都收拾好,打扫了卫生,才离开公司,在千秋和医院的中点找了酒店开了房间,每天的日程是去医院看看老板,然后去肯接见她的甲方公司开开小会,再回公司看书写邮件。
她也碰到过一次霍止。
两家公司离得很近,她看完李箬衡,走路回公司,走到一半,去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门口喝。旁边是咖啡店,有人端着咖啡推门出来,是厉而川。
上次跟厉而川见面还是在医院门口,舒澄澄那时活像只厉鬼,厉而川也相当失态,现在再在日光底下见面,都有些尴尬,但都厚着脸皮装失忆。厉而川问起李箬衡的状况,然后说他问过了医院专家,让她不要太着急,舒澄澄说“谢谢厉总”,然后霍止端着咖啡走出来,也看见了她。
她没说话,但也移不开眼睛,霍止脖子里露出一圈绷带边,脸色十分苍白,目光似乎有些疲倦,半天才认出她。
她跟霍止对视良久,直到电话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边听传销广告边往左走。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真是舒磬东再世,下手没轻没重,霍止那天应该是扎了一背玻璃渣。现在不分也得分了。
霍止往右走,接过厉而川的咖啡,把文件放到厉而川手上,接上刚才的话题,“找公关联系专家,把千秋的设计图弄明白,还有工地,监控我拿到了,你找人看。”
厉而川心不在焉,拿着文件扇风,回头看舒澄澄的背影,“分了?”
霍止答得很快,“没有。”
厉而川眯起狭长的桃花眼,有点怀疑,“是你没分,还是她没分?这舒老师气性挺大,她骗你没事,你骗她她就揍你一身血,她扭头就走,你还得替她挡酒瓶子,肩膀骨头都裂了,闹成这样,还说没分?”
“没有。”霍止说,“你把千秋的事解决掉,这周之内。”
解决了千秋,才能择干净东仕,道理是通的,但厉而川怎么听都觉得霍止在意的不是东仕,项庄舞剑,意在舒公。
厉而川又回头看舒澄澄,她还没走远,穿着墨绿吊带裙,衬得皮肤白得发亮。
最近她身上事不少,但照样没心没肺气焰冲天,厉而川这样万花丛中过的人看了都觉得难搞,“天塌了都不耽误这姑娘爱漂亮,我看她是真没把你放心上,要不我给你买本《如何追求都市丽人》吧?”
霍止被他唠叨一路,终于忍无可忍,站定把他手上厉而川的那杯咖啡丢进垃圾桶,“嗵”的一声闷响。
厉而川“哎”一声,没抢救到咖啡,又被霍止目光一刮,感觉脖子上发凉,咳嗽一声,接着往前走,“解决,这周肯定解决。”
厉而川拐过街角,最后回头看一眼,舒澄澄穿这么一点,看着真冷,不过腰真细,难怪街对面有男人吹口哨。
霍止低着头跟他走了一路,这时候突然抽身大步走回去,脱下外套扣到她肩膀上。
舒澄澄茫然地回过头,霍止已经走了。
这算什么?她想不明白。已经连着几天没睡着,大脑一团浆糊,只觉得心口揪得发紧,以及好想睡觉。
舒澄澄总给李箬衡的绿植浇水,过了几天,发现那几盆花全黄了叶子。
她躺在老板椅上查资料,这才知道花不能每天浇,那几盆已经回天乏术。
又是一笔开销,她卡里钱真不够花,骂骂咧咧地感谢李箬衡以前每个月都扣她一笔钱存进理财,现在她提出来这笔钱,给李箬衡买了点新绿植,待在公司,等卖家送货上门。
她对着墙上的挂钟读秒,读到晚上,没想到老刘还没走,站在门外问她:“九点了,你还不下班干什么?”
老刘笔耕不辍,哪怕没活干也在好好画图,甚至还安排自己加了班。他进办公室找文件,问舒澄澄东西在哪,找到后问她的意见,聊着聊着,又习惯性地把笔塞到她手里,“别光说,你画啊。”
舒澄澄一拿笔就出了一身汗,把笔放下,“不画了。”
酒店换了三间,还是睡不着,缺觉久了,她现在手抖得一笔都画不出来。
老刘看她这样,开始操心,“李箬衡不是醒了吗?他都脱离危险了,你别太担心了,觉还是得睡。”
舒澄澄茫然地看着他,“他醒了?”
舒澄澄真忘了,老刘一说她才想起来,上午李箬衡妈妈给她打过电话,她答应了半天,其实耳朵嗡嗡的,一句也没听见。
老刘陪她去医院,李箬衡脸肿得像猪头,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只露出眼睛和嘴,本来都睡了,又被他妈妈叫起来跟舒澄澄聊天。舒澄澄给老板报告工作,李老板听说千秋停摆,工资却还在照发,眼泪汪汪,嘴巴下勾,看样子快心疼哭了。
舒澄澄在旁边笑,“行了,你快点出院,回头去勾引厉总,让他给你发点钱。”
舒澄澄一高兴,满嘴胡言乱语,李箬衡妈妈在旁边大皱眉头,看还有同事也在,又不好多说。
李箬衡跟着她笑,笑完了才说:“大乔,给她张纸,她怎么哭了。奇怪了,她以前摔成那样都没哭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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