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帆正着眉,细细地感受着黑洋酥经过味蕾和神经传输给大脑的反馈,这是他试吃时惯有的专注模样。
曾经凭着这副黑脸,不少学徒第一次见时都被吓到过,还以为自己做的东西已经难吃到让师傅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很快,这张酷酷的黑脸就由阴转晴。
“是你调的味道?嗯,不错。”许正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黑洋酥的底儿,你用的是我们独家的配方吧。好像有黑枣?”
“嗯,掺了一点点黑枣泥。”
“嗬,还有何首乌呢。”
“喔哦。”江菀柔轻快地鼓了鼓掌,相比继续和爸爸抬杠,她还是更在乎来自许师傅的现场反馈,“连这个都尝出来了。”
“我们虽然比不上神农尝百草,但吃的这碗饭好歹也是老天爷赏的。再说了,这不就是家里的配方嘛,这我还能吃不出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和脑力确实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不过,对于味觉的保养顾惜和养生这一块,作为老师傅的许正帆自认为更有发言权。
“许师傅,是不是还挺好喝?能打几分?”
“给你点儿面子,打个七分吧。”
再高的话,江菀柔的小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么好喝才七分?”
“全仰仗这里面的黑洋酥呢,这还是你爸爸我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出来的养生版改良配方呢。你知道我们这个何首乌有多贵吗?”
“我手里这杯枣泥核桃露喝着也像是我们自家的味道呢。”捧着枣泥核桃露喝得正香的江玉芹从旁插了一句。
“是的。”
“等等,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味道不完全一样。”许正帆又尝了一口。
“要不要给你点儿提示?”
“不用。”许正帆大手一挥,“是不是没有用牛奶?”
“换成豆奶了。”
“嗯,换成了很普通的豆奶。”
“为什么换成豆奶?”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不是你做的?”
“许师傅,接下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江菀柔面色凝重起来,“你想先听哪一个?”
前一秒还悠悠闲闲的江菀柔忽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玉芹不禁紧张起来,江菀柔每每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基本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什么好消息。
“你这孩子,别卖关子了。发生什么事了呀?”
“那就先坏消息吧。”江菀柔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这饮料不是我调的,是迦南在外面买的。”
“什么意思?”江玉芹有点儿反应过来了,却不是很确定。她转头看了看孩子她爸。
“没错,就是你俩想的那样。”江菀柔直接对上了他俩相互交换的眼神。
自打和江菀柔开始对话,许云帆一整个下午就总是一愣一愣的,他还真没想过家里的馅料儿还可以有这样的用法。
原来江菀柔先前说的什么卖咖啡卖奶茶,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怪好喝的,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到底是谁,一早就想到了这么好的赚钱路子?许正帆隐约觉得心里有了答案。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水落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是在城南的星光阁买到的。”陆迦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爸,星光阁你知道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海州,星光阁算得上是江南稻最大的竞争对手了,同样都是卖糕团的老字号。
“老许,”江玉芹先是抬头看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捅了捅一旁已经走神了一阵的许正帆,“你说是不是小贾?”
江菀柔早就听说过小贾的大名。
他是爸爸最看好的关门弟子。刚进厂的时候,小贾应聘的是质检员,负责检查原料、辅料是否符合标准,流水线上的工人是否符合食品安全与卫生要求,还要对成品进行质量检查。
小贾虽然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但脑子灵活,手脚勤快,人还上进。
有段时间,许正帆把他派去了总店,负责后厨的监督。没想到小贾下班之后舍不得回家,围着加班的糕团老师傅们,转不开眼。
许正帆留意了一段时间,发现小贾休息时间甚至开始看起了糕团制作技巧的书,心下一动,问小贾对学习糕团制作技巧有没有兴趣。
他是想起了二十年前在江南稻被伯乐江逢霖相中的自己。
当时才二十多岁的小贾知道这是许师傅收徒弟的同义语,当场激动得语无伦次。
弹指之间,这也是一对有十年情谊的师徒了,小贾今天正好三十五岁。
生日那天,小贾向许正帆递交了辞职信,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有别家抛出了条件更好的橄榄枝。
许正帆本来想问问出多少工资,小贾会考虑留下。
可是小贾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许正帆抓了抓头发,江菀柔见到了他鬓角的白发。他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久久都没有回答江玉芹。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对了,你不是还有好消息吗?”
也许,好消息就是,才不是他的好徒弟把他的配方给偷走了呢。
他盯着江菀柔和陆迦南,等着谁先开口。
江菀柔张了张口,最终却没发出声音。
“好消息是,我们在追责中。”陆迦南替她开口。
许正帆暗沉的目光落在了女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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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黑洋酥奶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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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个迟暮美人都有过明眸皓齿的倾城岁月,所谓的老字号在百十来年之前,也都是海州城里十里长街上最醒目的风向标,引导者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时髦。
可如今,顶着相同的名号,冠以一个“老”字,总给人一种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的错觉。
虽说眼下江南稻的情况还不算太糟,但也绝对谈不上充满盼望。
全中国一千多家老字号,海州所在的长三角地区独占三分之一的大头。
回海州之后,江菀柔研究了一下全省一百多家老字号的发展现状,发现其中单打独斗的小家碧玉们绝大多数都是亏本状态,经营十分艰难,有些熬不过去更早些就已经被收购或合并了。
势头还算强盛的基本是如园这种背后有雄厚的资金撑腰、得以纵横捭阖、四处开花的集团型企业。
江菀柔委婉地向陆迦南打听过有没有什么实用的老字号经营之道可供分享。
陆迦南仔细想了想,列出了一长串儿,什么扩大生产线啦、建立研发中心啦、招兵买马啦、店面翻新啦、宣传推广啦,等等等等。
听到最后,江菀柔将一切概括为言简意赅的四字箴言,砸钱加创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下血本才能回本。
江菀柔想开一家旗舰店的念头并不是脑袋一热凭空想象的结果。
早在某一个夏日的夜晚,她一边跷着腿吃开心果提拉米苏、发朋友圈官宣已婚身份的时候,就已经有灵感一闪而过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趟全海州市唯一一家能买到开心果提拉米苏并且老板竟是货真价实意大利人的那家甜品店,满怀期待地询问老板有没有开心果拿铁。
听到肯定的答复时,她在心里已经开心得蹦跶起来了。
浓郁的开心果提拉米苏配上清爽的开心果拿铁,甜点配饮品,天造地设,这才对嘛。
不过,那时候忙着结婚的筹备和新品研发,优先事项太多,这桩思量也就暂时被她放下了。
最近再次兴起这样的心思,是中秋节前和陆迦南一起逛欧莱超市的时候。
当时,她在月饼专柜前磨了半天,试吃了不少种类,但总觉得味觉相较平时迟钝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她才反应过来。
都知道油条配豆浆,蛋糕配咖啡,曲奇配红茶,结果她就着月饼干嚼了半天,连一口水都没喝到,一向嗜甜如命的她都觉得腻味,更别提路过的顾客了。
江南稻总店虽然占着海州最好的市口之一,就在商业街迎门第一家,但除了买完就走,好像也没有其他值得顾客驻足的地方了。
外地游客路过,有的没见过糕团制作现场,会趴在工作间的窗玻璃上观察一会儿。海州本地顾客大多目标明确,直奔柜台,选完就撤,哪儿管师傅在里面大秀才艺。
如果能坐下来喝杯热茶或者咖啡呢?再如果,能有个安静的角落写写论文熬熬夜呢?
江菀柔越想越激动,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江南稻跨界展新颜的光明未来,当天晚上就给自家的各种糕团配起了官方CP饮品。
在所有馅料里,江菀柔最喜欢的是枣泥馅儿,平时不大吃甜食的陆迦南唯独对白糖芝麻馅儿情有独钟。
从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喜好开始下手,江菀柔最先调配出来的饮品黑洋酥奶茶。
上个星期,赶在下班之前,她将从实验室里新鲜出炉、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改进之后集萃了众多健康食材的低脂低糖健康轻盈版黑洋酥奶茶送到陆迦南面前。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结果脸上却波澜不惊,仿佛喝了一杯白开水。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菀柔对他平淡的反应十分不满,连半点儿装腔作势都不会。
“我总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悉。”他抿了抿嘴唇。
“你是不是我家的糕团吃多了?我家双酿团里的黑洋酥用的就是配方。”江菀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奶茶,猛灌了一大口。
双酿团是江南稻家唯一的双馅儿糕团,同时受到豆沙党和芝麻白糖党的青睐。
外皮由粳米粉和糯米粉按照7:3的比例过筛混合,不是百分百的纯软糯,而是带了些筋道。馅料一层是细密的豆沙,一层是流沙的芝麻白糖混合碾碎的花生酥,外韧里绵,最后再裹上马来西亚产的椰蓉。
甜味来自于豆沙,香味则来自于芝麻和花生碾压之后自带的植物油脂。若是芝麻少了,也就没了黑洋酥独一份的嗲。
“不是,我说的是奶茶里的底料。”陆迦南用勺子舀起了沉在底部的馅料。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的首创。”江菀柔喜欢在奶茶里加料,以后她还想替换成地瓜和紫薯看看,不知道哪种效果最好。
“等一下,你先别全部喝完。”陆迦南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给门外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小张啊,你上次送过来的那个黑芝麻奶茶是哪边买的?再帮我订两杯呗?嗯,是的,两杯。什么?不是给你的。你也想喝?那你给自己多订一杯吧。对,尽快。”
“怎么回事?”
“你再等等,一会儿来了就知道了。”
“那我先回楼下,你等东西到了再喊我吧。”江菀柔转身就要走。
“你急什么?”陆迦南站起来,隔着宽宽的办公桌,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江菀柔感受到了陆迦南手掌里传来的热度,回头看了他一眼,“急倒是不急。不过,在这儿干等,不是浪费时间嘛。”
“怎么就浪费时间了?你还要加班?”
“我今天不加班。”反卷斗士江菀柔的奋斗目标是今日事今日毕,争取八小时内完成指标。
“那你就坐这儿陪我一起等外卖呗。”
“等外卖还要人陪?”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省得一会儿再跑上来。”陆迦南见江菀柔已经整个人都转回了身,没了要走的样子,这才送了手。
“好吧。”江菀柔一副勉为其难才答应的样子,“我连手机都没拿。”
“那你随便晃晃呗。”
“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影响。你在我旁边,我觉得很安心。”陆迦南双眼很快就回到了屏幕上,并没有留意到江菀柔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房间里只剩下陆迦南敲打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手机震动声也时不时响起。
这似乎是江菀柔来如园之后第一次仔细观察陆迦南的办公室,陆迦南并不天天来研发中心。即使偶尔一起来,也是楼上楼下各忙各的。
如园总部的办公室她也去过,作为集团门面,是在寸土寸金的核心CBD。
相比之下,科技园区这里就是城乡结合部,不过这儿毗邻着金泽湖,傍晚时分可以看到金泽湖的夕阳,是市区里很难见到的风景。
她趴在陆迦南背后的窗边,远远望着湖面的小船,捕蟹季似乎还没有结束。
“夕阳可真美。”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背后的陆迦南听。
江菀柔听到转椅的轮子划过地毯、极其轻微的声响,并没有回头。
从座位上起身的陆迦南靠近了,从背后抱住了她,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是的,很美。”他低下头,脸贴着她的脖子。透过相触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和心跳,她已经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
暖橙色的余晖从朝西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笼罩在他们的周身。
接近初冬,阳光已经不似盛夏那般热烈,不过看久了还是会眼花。
江菀柔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光芒之中,在陆迦南怀里转过了身。闭上双眼,鲜亮的残阳仍然残留在视野深处,随后是一片深蓝色的寂静。
再次睁眼,仍有点点繁星一闪一闪。
吻轻轻落下的时候,她看到陆迦南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瞳孔中的光圈在适应光线的过程中缓慢波动。
房间里流淌着的暖意似乎隔绝了窗外初冬的凛冽。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黑洋酥里来自大地的天然馈赠,甜蜜的、醇厚的、浓香的味道,如同丝缎般将她全然包裹。
助理小张提溜着外卖到陆迦南办公室的时候,门是关着的。
敲了三声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来开门的是江菀柔。
惊讶从小张脸上飞快地一闪而过,他笑着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江菀柔,“您的东西到了。”
“谢谢。”
“不客气,我帮您把门关上。”小张伸手打算将门再合上。
“没事儿,”江菀柔从另一边拉住了门把手,“房间里有点儿热,就这么敞着吧。”
“好。”
她才想起来先前陆迦南派小张订了第二份奶茶,回头问陆迦南,“你还喝得下?”
“是让你喝。”陆迦南走到她的身边,从里面取出一杯,在江菀柔眼前晃了晃。
白色绵密的奶泡之下,沉着足量的黑芝麻糊。
他取出吸管戳进杯口,将吸管塞进了江菀柔嘴巴里。
江菀柔吸了一口,一下子就尝出了何首乌和黑枣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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