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作者:射手作
简介
有时候,一个人的真正死因,未必是我们知道的那样。
非是阴谋论作祟,只是我们心中少了太多敬畏。
当无形的怨气具备了致命属性,有的人选择制造咒怨,不遗余力;有的人则选择制止咒怨,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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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车祸
午夜一向是大型运输车辆出没的高峰时段,这条位于Q市近郊的无名小路更是货车司机们躲检查、抄近路的一贯去处。然而今夜,小路却比往常安静了许多,破损的路面暂时逃过巨轮摧残,两旁的树木也很难得地不必在烟尘中咳喘。
红蓝色的警示灯光在半空中交替闪烁。灯光之外,两个男人默默伫立着,似乎格外关注这场刚发生不久的车祸。
一只蝉的幼虫打破了男人之间的静默。
穿着宽松T恤和大短裤、眼睛几乎被一头干燥蓬发遮住的瘦男人问同伴:
“你们管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知了猴。”同伴答道。
他看上去比蓬发男年长许多、也健硕许多,一身黑色衣装棱角分明,唇上留着一抹精致的小胡子。
“对,是这名字。”蓬发男将蝉的幼虫从小胡子的裤脚上摘下,仔细看了看,“真搞不懂,它哪里像猴?”
“大概是因为它会爬树吧。”
“会爬树的动物应该不止猴一种吧?”蓬发男把蝉的幼虫放到一棵树下,看着它向上攀爬。
“当然啦,你们让我搞不懂的地方,也不止这一件事。”蓬发男说。
“我想纠正一下,不是‘你们’,是‘他们’。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的确,”蓬发男看了一眼小胡子,“虽说你现在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但感知能力却好像并没有变化。”
“怎么说?”
“你脸上有只很大的蚊子。两分钟前它就在那儿了。”
小胡子下意识地抬手拍死蚊子,然后告诉蓬发男:“你腿上有更多。”
“嗯,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终于长出腿毛了呢。”
“你不打算赶它们走吗?”
“何必呢?反正我又不会觉得痒。”
“这倒是。”小胡子将目光移向车祸现场。
车祸中的唯一死者刚刚被装入尸袋。此前,他被夹在一辆重型半挂车尾部和一辆廉价MPV的车头之间,脸上镶着机顶盖的碎片,一条胳膊从中间撕开、仅有皮肉相连,部分内脏从腹部的裂口中露出,路面殷红了一大片。
“那个人,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吗?”蓬发男问小胡子。
“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应该没有,即便疼也只是一瞬间。你后悔了?”
“并没有。”蓬发男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模样的设备,打开。
“下一个没准儿是他。”
蓬发男抬起头,顺着小胡子的视线望去。造成追尾的MPV司机瘫坐在地上,他伤得一点儿不重,站不起来的唯一原因是体内的过量酒精。
“极有可能。”蓬发男按下设备上的一个按钮。
提示音立刻响起:“执行完毕。”
一年后的K市,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铭久坐在出租车后排,漠然注视着窗外,形形色色的车辆连成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虫,半天才蠕动一下。
出租车猛地朝前一蹿,旋即停住。
“你抢什么?你过得去么?”出租车司机将头探出车窗,朝一辆试图变道挤入自己前方的小轿车吼道。
下一秒,他注意到前一辆车前已经空出一段不小的距离,前车司机却似乎在看手机。
“你傻了吗?快走啊!”司机将手掌压在方向盘上,让喇叭一直响着。
铭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猜自己大概不必对司机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因为通过右侧的外后视镜,他能看到副驾驶位上的晴夏一脸平静。
“这帮二货,开车上路纯粹是给人添堵!”司机抱怨道。
晴夏没接茬儿,铭久也没搭话。
车流终于畅通之后,司机的心情似乎轻快了许多。
他瞟了晴夏一眼:“你们是去参加葬礼吗?”
“不是。”晴夏淡淡地回道。
“那去公墓干什么?”
“上班。”
“上班?你们在公墓上班?”
“出外勤。”
“哦。”
司机似懂非懂。他又瞟了晴夏一眼,然后从中后视镜里看了看铭久。
晴夏长得又瘦又小,脸上稚气未脱,即便穿着窄袖西装,也不像职场中人;铭久则头发花白、满脸沧桑,不仅穿着西装,还扎了一条领带。
司机问晴夏:“那是你领导?”
“我是他领导。”晴夏面无表情道。
司机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你们什么单位啊?”
话音未落,刚才加塞儿未果的那辆小轿车追了上来,猛地切入出租车前方车道,车尾差一点儿就蹭到出租车的车头。
“我操!”
司机立刻加大油门冲上前去,与小轿车展开激烈的追逐战。
铭久见晴夏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握住了侧上方的把手,便依样学样,抓住自己旁边的把手,然后偏过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进入墓园之后,铭久问晴夏:“人类总是有那么多怨气吗?”
“嗯,而且呈逐年上升趋势。”
“那么,刚才那个司机的怨念,算是‘咒怨’吗?”
“不一定。这要看他是否有过让对方‘死掉’或者‘永远消失’之类的想法。岗前培训的时候,应该都讲过吧?”
“呃……是讲过。”
“不过,他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怨念,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他的怨念到底算不算‘咒怨’,也不归我们判断。那不是‘咒怨执事’的工作职责。”
两人沿着墓园的小径快步疾走,乍一看就像是年轻女孩领着叔叔。如果有人留心观察,或许会觉得这位叔叔对女孩的姿态过于恭敬谦卑,但这里是墓园,往来之人都各怀心事,即便与他俩擦肩而过,也不会对他俩留意过多。
“那么,今天的工作,就从这里开始吧。”
墓地深处,晴夏从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模样的设备,熟练地调出“施怨者信息对比程序”。
在成为见习咒怨执事之前,铭久已经有所了解,所谓“施怨者”,即是向其他人类施加“咒怨”之人。“施怨”并不需要特殊的仪式,很多时候只是人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怨念。
只不过,人类并不知道,无论是多短暂、多不靠谱的怨念,一旦产生,便会立刻被掌管咒怨的死神捕捉,并可能成为死神挥动镰刀的依据。
相对的,被人施加咒怨的一方,称为“受怨者”。
“咒怨执事”的工作职责,便是根据死神捕捉到的咒怨信息,调查施受双方,按照死神界相关规则,判定受怨者是否满足被执行死亡的条件,并监督执行死亡。
“执行死亡的规则,你应该很清楚了吧?”晴夏问。
“针对某一受怨者的咒怨延续七年或七年以上,或者……或者施怨者人数达到七个或七个以上,受怨者即可被执行死亡。”
“嗯,这次属于后一种情况,总共有七位施怨者需要确认。抓紧时间。”
晴夏递给铭久一台极为精巧的拍照设备,并为他指出了拍摄目标。
不远处,一座崭新的墓碑刚刚立好,一群人正忙着在墓碑前摆放鲜花和供品。
铭久注意到,墓碑上镶着一张遗照,照片里的老太太神态慈祥。
岗前培训时,铭久已经掌握了拍摄要领,虽然今天用的设备比与培训时用的小很多,但按键位置基本一致。
他对准那群人中的一对年轻男女,按下拍摄按钮。
按钮却纹丝不动。
他稍稍加了些力气,这次按钮只浅浅地沉了一下,依然没有触发摄影功能。
铭久连忙察看。原来是为了防止误触,按钮被设计在圆形的凹槽里,但由于按钮太过小巧——或者说,由于铭久的手指太过粗大,被凹槽口挡住,按钮因此无法被完全按下。
他只好用小指尖按按钮。他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焦距,迅速地为那对年轻男女拍了几张照片。严格地讲,是偷拍。
“不错,拍得很精准。”晴夏评价道。
作为咒怨执事,偷拍是一项必不可少的职业技能。岗前培训时,外表笨拙的铭久是整个培训班里该项技能掌握得最快的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似乎对此很有些天赋。他本人也对拍照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晴夏将照片导入平板设备,两位施怨者“林栋”和“张洁”的信息很快对比成功。
铭久看着晴夏那双又小又柔的手,再看看自己这双布满裂纹和硬茧的大手,不免疑惑。
事实上,从岗前培训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手。据他观察,与他同期的见习咒怨执事们,虽然形貌各异,但谁的手也没像他的那样粗糙。
随后,他们离开墓园,马不停蹄地辗转多处,直到午后时分,才终于完成其余五位施怨者的确认工作。
不过他们并不会感到疲惫,他们毕竟不是人类。他们的外形虽然与人类完全一致,却并不具备人类的全部感知能力,也不具备人类的任何欲望和情感。
铭久问晴夏:“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联系死神来处理了。”
碧桐佳苑小区斜对面的露天咖啡座里,晴夏和铭久并排坐着,偶尔吸一口各自手中的冰美式。铭久紧盯着晴夏的动作,晴夏举杯,他也举杯;晴夏用吸管搅动冰块,他也用吸管搅动冰块。两人的动作、频率完全一致。
“喂,你干嘛一直学她?”坐在两人对面的霍来问。
从外形上看,霍来比晴夏大不了几岁,是个皮肤白净、身材瘦弱、气质阴郁的大男孩。他的头发烫染过,脸上化了淡妆,右耳上镶着耳钉,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九分裤。虽然他的妆扮比很多女孩还要精致,却并不惹眼,因为大街上有很多比他更精致的男孩。
“呃……我是第一次喝这个,所以……”
霍来打断铭久的解释:“那也不用每一步都照她学啊。做做样子就好,反正你们又尝不出温度和味道。”
的确,无论是铭久和晴夏手中的冰美式,还是霍来眼前的香草奶昔,都不是为了解渴和品尝而点的。他们点这些只是为了伪装。
这时,远处出现了一辆校车。
“您决定好用哪种执行方式了吗?”晴夏问。
“快了。”霍来在设备上不紧不慢地操作着。
乍一看,霍来的设备和普通的笔记本电脑没什么区别;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设备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不太寻常。
不过,即便看到“必死无疑死神操作系统2.0版”“用户类别:灾祸死神”这些诡异字眼,即便进一步看到“执行方式”中“误食”“窒息”“高空坠物”等奇怪选项,一般人大概也只会当做电脑游戏,一笑置之吧。
校车亮起右转向灯,开始减速。
“‘失足落水’上次用过了,‘雷击’的话,现在的天气似乎又不太合适……”
晴夏和铭久淡定地看着陷入选择困难的霍来。他们只负责监督,不负责提议。
校车紧靠路边停稳,展开停车指示牌。
霍来仍在纠结:“‘火灾’……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消防车的警报声……”
“汐汐的家长来了没有?”校车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朝外喊道,“汐汐家长?林海汐的家长?”
“算了,还是‘车祸’吧,这个最简单。”霍来终于做出了选择。
一个小女孩跳出校车,女教师阻拦未果。
与此同时,霍来按下了确认键。
设备提示音响起:“立即执行。”
马路上立刻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和尖叫声。
第2章 咒怨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林海汐便不太被身边人喜欢。
首先是她的爷爷奶奶。这对思想观念仍然停留在上世纪的老人,两年前已从他们唯一的儿媳妇、也就是林海汐的妈妈那里得到了一位孙女,因此,他们无比盼望这次能抱上一个“带把儿的”。林海汐尚在妈妈腹中时,爷爷奶奶便常找人掐算,也曾多次向负责产检的医生套话,总想提前确认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假如不是医生们坚守住了职业道德,林海汐大概连来到人间的机会都不会有。
“于是他们就向林海汐施加了‘咒怨’?”铭久问。
晴夏面无表情地搅动着美式咖啡:“他们未必盼望过林海汐‘死掉’,但即便是‘出生的不是她该多好’,或是‘早知道是女孩就该直接流掉’之类的想法,也会被认定为实质性的‘咒怨’,因为这也相当于对林海汐这条生命的否定。”
霍来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老大是周瑗吧?怪不得那家伙最近总能超额完成收集亡灵的指标,原来她把规则放宽了,简直就是作弊。”
铭久曾听同事们说起过,人类的死亡分为“自然”和“非自然”两种。按照死神界的定义,“自然死亡”即是人类符合其寿命设定和客观规律的自然衰亡,没有死神的干预;而“非自然死亡”则包括了“咒怨”“灾祸”“疾疫”“恶欲”等多种情形,每种情形皆有其对应的死神。
每种情形的死神也都不止一位。无论是作为铭久和晴夏“老大”的“咒怨死神”周瑗,还是眼前这位“灾祸死神”霍来,都只是他们所属情形的万千死神中最普通的一员。
此前铭久只知道咒怨执事们有关于调查指标和执行指标的业绩考核,却不知道贵为领导阶层的死神们也有指标要完成。
“我们没有作弊,”晴夏说,“我们完成的指标多,只能说明人类内部的矛盾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怨念越来越强烈。”
“我没有说‘你们’作弊,我是说你们老大作弊。”
“一回事儿。”
“还挺忠的。”
“再说,您不也是受益者吗?通常我们都是联系您为符合条件的受怨者执行死亡,每执行一个人,我们经理和您就各完成0.5个指标,要是我们找其他死神执行的话……”
霍来又发出一声冷笑。
“就算不找我,我依然能通过其他渠道完成指标,其他情形的死神也是一样。可如果不找我们,不光你们老大,所有咒怨死神的业绩都只能是零。”
晴夏无言以对。
见铭久不明就里,霍来屈尊解释道,所有情形的死神中,只有咒怨死神没有直接为人类执行死亡的力量。虽说相当一部分人类死亡的根因都是所谓的“咒怨”,但最终挥动镰刀收割生命的,却从来不是咒怨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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