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乔这才侧首说:“我早说叫你关了芙蕖阁,你偏不信。”
叶宛晴咬牙道:“老娘关了芙蕖阁,你喝西北风去呀。”
李佑乔低头思忖片刻才又说:“也是,若关了芙蕖阁,你便每日里只能砸茶盏也甚无趣,便开着罢。”说毕起身往外走,路过秦妈妈身侧时,看了看托盘里的茶盏说:“秦妈妈,明日叫人买些细致的茶碗,莫伤了叶小娘的手。”
叶宛晴望着李佑乔行云流水般离去的身影恼怒的抓起最后两个茶盏朝着李佑乔离去的那门砸去,茶碗落地声音清脆,外面院子里李佑乔背了手淡然说:“砸完了,今夜好眠。”
秦妈妈放了托盘朝外面吩咐,把药端进来,有女使捧了托盘药盏进来,秦妈妈走过去用银勺挖了小口送进自己嘴里,含了会子才咽下去说:“药温正好,小娘快喝了吧。”
叶宛晴见秦妈妈试药,鼓了嘴说:“你很不必如此。”
秦妈妈端了药过来说:“管这些做什么,好好的喝了药,早些歇息,若睡不安枕,明日里又该头疼了。”
叶宛晴瞧着药蹙眉说:“甚苦,不如今日不喝了吧。”
秦妈妈端了药盏又往叶宛晴面前送了送:“叶小娘不喝时,我就去请了郎君来伺候吧。”
叶宛晴哼了一声,端起药盏一饮而尽,立时张嘴接了秦妈妈手里的梅子糖含着,才舒了口气,嘴里嘀咕着:“谁像我这般命苦,养了个儿子倒像爹,养了个妈妈倒像娘。”
秦妈妈抿唇忍了笑说:“老奴不敢,小娘早些歇息罢。”又转身吩咐女使说:“虽入夏了,夜里也还凉着,先用温水灌了汤婆子去了被子里的凉气,夜间伺候也要警醒些,小娘喜欢踢被子记得时时盖上,不然你们便小心郎君知道了的。”
女使们面色肃然皆恭谨应了,秦妈妈这才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又吩咐旁边伺候的人道:“明日去添些素白的茶碗回来,要精细些的,仔细伤了小娘的手。”
屋里叶宛晴咬牙,哼了一声嘴角微翘,起身歇息。
夏日晨风微动,翠鸟争鸣,院子里竹叶哗哗作响,颜二郎今日休沐,背了手站在廊下十分惬意,瞧青秞忙忙叨叨的从厨房里找出个破损了的白瓷海碗,又找了麻绳将破损的位置一圈一圈密密绑好,十分小心的将那几株风铃花移植进去,又捧到竹根底下放了,颜二郎遂笑说:“既然这么喜欢做什么不放到你自己屋里。”
青秞低头看花说:“它原本是长在峭壁之上的,若端进屋里恐它并不喜,不如仍风吹雨晒的好。”
父女两人蹲在竹根下看风铃花,潘大娘来说学里的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名其泉,字又礼,年纪比颜二郎小几岁,性子温和,只偶尔贪杯,被他家娘子揪了耳朵训斥,倒也能做低伏小,和颜悦色讨饶,每每被邻里嘲笑,他不以为然,私下里却和颜二郎说,她最好的年华嫁给我,为我伺候双亲,生儿育女,我又给她了什么,不过是三餐粗茶淡饭罢了,颜二郎以为然,故两人相得。
颜二郎拍拍身上的衣服起身相迎,将张其泉往堂屋里让,张其泉拉住了说:“有急事找你,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相携出门,张其泉说:“你可知道知画园?”
知画园是甜水镇最精美的所在,曲径通幽,原是前朝一个王爷的私家园林,后来朝廷收回了,因着园林不大,又地处偏僻,一直空着不甚打理慢慢荒了。
颜二郎说:“知道,听说朝廷拿出来拍卖了,有人买了吗?”
“正是有人买了,那园子在我家附近,我每每路过看那里面的几株树木长得茂盛,心里羡慕,如今买下的主人要重新布置,那些树木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我知道你买了个院子,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买下,岂不现成的。”张其泉说。
颜二郎听了甚是欢喜,等到了那里,果然有人进出买树,颜二郎一眼看中一处院落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立时买下,又买了一株桃树,和几株低矮的灌木,林林总总不过几百文钱。
出门雇了几人挖了树出来立刻移植到祥里巷的院子里,桂花树种在鱼池边上,绿叶繁茂在风里肆意摇晃,原本空荡着,毫无遮蔽任阳光直射的院子立时添了些许凉意,鱼池落在绿叶影里,几尾青鱼也欢蹦起来,围着落叶撕咬,倒溅出许多水来。
张其泉在桂树下随意坐下,四处张望,屋里一色新置的樱桃木门窗,菱花窗格,嵌了海棠花琉璃,通透明亮,抄手游廊新刷了大红油漆,太阳天正晾晒着。
再看看身侧鱼游浅溪,头顶绿叶覆荫,张其泉感慨说:“谦益兄这处院子收拾得真是精妙雅致,若在这桂花树下饮酒赏月当是一大快事。”
颜二郎笑说:“这有何难,想请不如偶遇,月亮没有,酒水却是现成的,不如要人送些酒菜,我们就在此浮一白如何。”
张其泉甚是意动当即哈哈大笑说:“如此,今日叨扰谦益兄了。”
酒菜送来,便就在桂花树下铺了块布当桌子,二人席地而坐,对风畅饮,说些少年时意气风发之事,酒酣处张其泉敲碟唱喝,颜二郎摇头细品,却有一清秀小童探头进来看着张其泉叫道:“爹,娘说你再不回去,便拿棍子来了。”
张其泉霎时酒醒,扔了手里的筷箸,冲颜二郎拱拱手撩起衣衫便往外冲,看得颜二郎目瞪口呆,不由得大笑起来,举起酒朝着张其泉背影说:“又礼,保重。”说毕一饮而尽,畅快恣意。
夜晚甜水镇最热闹的去处便是逐月巷了,香车宝马错落而过,商人或书生皆是春风得意,锦袍玉带进进出出,各个行院都是欢楼彩带高缚,各色琉璃灯映照,绿意远山里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客人意犹未尽。多有四处张望的,盼着能亲眼一睹姚行首如花美颜,只是楼梯口垂悬的什锦彩纱始终未动。
绿意远山院内一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行色匆匆,后面又跟一素衣小厮童,穿过几道门户径直去往绿意远山最幽静之所,进了一处百花围绕的院子,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转入一轻粉色幔纱垂地的房间,月亮门桐花落地罩内,墙角百合花宫灯燃着芍药香烛,一架香木焦尾琴在案,女子倚窗对月,神色落寞。
青衣褙子女使桃红进来躬身行礼道:“小姐,多木送信来了。”
女子闻言霍然转身,紫色嵌金丝绢丝夏衫,下着枣红色八幅绣团花纹彩裙,腰间累金丝缠白玉霞纹腰带,细腰不盈一握,身材玲珑有致,肤色白玉无瑕,色如牡丹娇艳,正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绿意远山的行首姚怡珠,姚怡珠闻言惊喜不已对多木说:“你家郎君何信与我。”
多木从容行礼,奉上手中一卷素纸笺说:“这是那日梁水河姚小姐所听《月清》,我度姚姚小姐甚喜,故自作主张抄录了送与姚小姐鉴赏,望不弃。”
正是那日姚怡珠金陵淮水河畔与李佑乔错身而过,一见神思难抑,便纵舟沿水追下,等到了梁水河月正升空,一叶扁舟,横笛悠远,姚怡珠不知今夕何夕,然追之不及,只得任其远去山水之间。
姚怡珠金陵府行首,素日里众人呵护,骄纵惯了的,金银珠宝,白马翩翩有何不能得,不过都在她一念之间,今日见了李佑乔神思赋予,便不肯罢休,转身找了家行院,要妈妈改了绿意远山的名字住了下来,妈妈见了姚怡珠喜不自胜,莫说改了行院名字,便是舍了命也是肯的。
等在甜水镇安置了才发现李佑乔并不能得见,若不是见芙蕖阁日日开门营业,姚怡珠都怀疑李佑乔又去往别处了,只得隔几日便去芙蕖阁与叶宛晴混熟了,得些消息,或者洒了钱出去收集李佑乔吹奏过的曲子。
素手扶过案几上日渐增多的曲谱轻声问:“佑乔郎君如何?”
多木说:“我家郎君近日事多,甚是烦恼,皆因他娘亲叶娘子经营芙蕖阁劳累又遇顾客难缠病倒了,郎君每日里奉茶伺药,气恼时说莫不如关了芙蕖阁去。”
言毕垂手而立,姚怡珠闻言面色惨然,微微福礼,多木让开不受,姚怡珠吩咐桃红送多木出去,自己净手点香,拨弦而起,音色缠绵悱恻。
第28章 杂事繁多
青秞游船回来,又饮桂花酒庆生,佩兰又来聚了几次,欢聚过甚,又兼正是盛夏,有些神思倦怠,连翠娘也懒拿针线,颜二郎见姐妹俩的样子,遂去书店又买了一车子书回来,安置书架上,每日里布置大量功课下来,姐妹俩悚然不知何故,但素来来知道颜二郎的性子,他若不说再问也无用。
姐妹俩只得每日早起安坐于窗下书桌前,伏案阅读,院子里潘大娘忙忙碌碌,清风竹叶摇曳,渐渐的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李氏每日里精心操持一日三餐,苦夏便只挑些清淡的做了,不知不觉中秋将近,青秞这日才和翠娘携手出门,又路遇温云洲,说起佩玉与颜家的婚事将近,佩兰回家陪姐待嫁了,不过路边寒暄几句,便拱手辞别,温云洲望着远处,脸色莫名。
因颜家与黄家婚事将近,青秞想送些东西给佩玉,遂买针线、颜料、宣纸一些列事物,翠娘又另外买了几匹布。
青秞埋头忙碌,又进进出出,好歹是赶在中秋前做了出来,封了几个礼盒叫潘大娘送往石楼村去。
佩玉打开礼盒见一喜鹊登梅的正红色领抹,图案精美,手工也精巧,旁边有雇来绣嫁妆的芙蕖阁巧娘,见了抹额说:“这手艺是我们阁里陈三娘子的,陈三娘子的手艺可是不菲,虽一般也是喜鹊登梅,这样的图案倒真是新奇,竟从未见过,可见描图人心思巧运。”
再看又有缠枝百合绣样画稿,潘大娘说可以绣在嫁衣裙裾处或者衣服下边脚处,看过喜鹊登梅的精巧,倒不觉得这缠枝百合有甚妙处,潘大娘又取出一页纸给佩玉说:“三姑娘叫大姑娘按了这里的指引方法先在别处绣了,若喜欢时再看绣在何处好。”
佩兰知道青秞不会无故生事,便立时叫巧娘按青秞的法子绣一朵百合出来,巧娘日日做的这行,又不求精艺,盏茶的功夫便绣了两寸宽的图案出来,潘大娘将绣样拿在手里走得远些,众人看了倒抽一口气,原本平平无奇的图案突然生动起来,那百合像是真花立在绣缎上一般,那巧娘一把抢了潘大娘手里的绣样细细的瞧,又不见什么特别,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定要求了潘大娘让她见见真人,潘大娘但笑不语。
潘大娘最后又拿出一个小礼盒奉给佩兰说:“三姑娘说久不见了甚为想念,自己画的样子找了工匠铺里定做的,给二姑娘带着玩。”
佩兰打开看时,是一支西番莲花样的手镯,无甚神奇倒是坠了一朵西番莲花,花心嵌了颗檀木珠子,佩兰想起那日青秞再来仪寺好像求了几颗檀木珠子又叫沙弥念了经的,心思微暖说:“我见她在来仪寺求来的,也没几颗,再不想还有我的。”
眼见着快近中秋,这日施韫杰早早的等在罗府私学前,向颜二郎告了假带了笠哥儿去玩,一路哄了笠哥儿问翠娘如今喜欢些什么,又或者缺些什么,笠哥儿平日里与施韫杰甚亲近,却也分明,只捡些能说的一一说给施韫杰听。
施韫杰郎舅两个欢欢喜喜进出铺面,都是认得的,遂笑施韫杰说:“施都司给自家娘子置办节礼呢,施韫杰一个威武汉子听了人这么说,竟笑得花一般,看得笠哥儿板了脸摇头,甚是不齿,恨不得离了施韫杰三丈远,跟别人说,这人我不认识,也不是我姐夫。
等买齐了林林总总总又叫人挑了跟在身后送去颜家,李氏叫施韫杰进了堂屋,又喊了翠娘出来,两人在堂屋里说会子话,笠哥儿这会子如门神一般立在翠娘身后,一步也不肯走远,翠娘给施韫杰做了一身衣服,又给施老爹,施老娘各做了一双鞋子。
等回了家施老娘得媳妇儿做的鞋子,立时上脚试了试,脚底柔软舒适,顿时喜欢得不得了,看了施韫杰说:“翠娘我甚喜欢,你快点娶了回来吧,我可记着呢,明年翠娘就十六了,你过了年便去问问,等来年中秋就好娶亲了。“
施韫杰忙不迭点头应了,没敢说自己答应了颜二郎等翠娘十八才娶的事,若是施家二老知道,怕不是举着板子追了他打,缩了脖子且哄着二老开心。
中秋夜颜家过的简单,用过晚膳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壶玉浆,几碟子月饼糕点,团团围坐了,说的便是如今一家子最是关心的祥里巷子的房子装修的如何了,何处又要添置什么,颜二郎说起了买的那株桂树时倒想起一事说:“近日罗府里有消息说那知画园是金陵府知府亲眷买下的,日后你们进出凡事谨慎些,莫惹了麻烦。“
青秞听了说:“怎地谨慎,要处处谨小慎微吗,便是王爷、公侯又怎地,我们只管循礼依法就是,难不成为着他们连日子也不过了。“
颜二郎语结,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李氏闻言抿了嘴直笑说:“青秞这性子真个一丝也不像我。”
翠娘直接说,青秞与爹爹倒是一样,凡事尽是不想惹事的,可若真遇了事,皆没有怕的,直着脖子也要上。
那被说性子一样的父女俩个此刻正直眉瞪眼的看了对方,青秞又给自己倒了杯甜浆,颜二郎也越发的性子来了,也倒一杯,父女俩喝了个尽兴。
倒把另一边母子三个看了个喜笑颜开。
过了十五便是十六,等翠娘与青秞出门闲逛时果然听说那知画园被买的事,有说是知府夫人买下的,也有说是别的什么亲眷,不一而论,甜水镇原是个极闲适的地方,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几代居住于此,纵有新人家也不过一二,也都是熟识了的,镇上最大的官就是余知县了,为人和气又深居简出,罗老爷虽回来,原也是甜水镇出去的,亲近更多于惧怕,最常见的官就是九品的施韫杰了,更是甜水镇长大的,各个尊敬是有的,怕倒不曾,如今听说要来个这么大的官,心里都思量起来,便是吆喝买卖也谨慎些。
知画园恍然不知还是如平日里一般安静,也不见车马,舆撵出入,只多了些皂袍下人,也不曾扰乱镇里,久了便习惯了。
这日颜二郎收了颜大郎的请帖便与李氏商量,那边屋子小又结亲的热闹时候,人越发的多,起居不肆意,就只他带了笠哥儿一人回去了便是。
李氏应了,打点起颜二郎出门要穿的衣服,佩饰,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贺仪用大红礼盒装好,都就绪了,只等日子。
至九月十五颜二郎带了笠哥儿提前一天回了沟子村,才到村口里正远远的走来,拉住颜二郎好一段寒暄,到用膳时又提了好酒好菜去颜顺德家吃饭。
颜顺德鼓着腮帮子满面红光,只听里正与颜二郎说些甜水镇里的行事策略什么的,也不太懂,只殷勤的与里正倒酒,又使眼色叫家成把颜二郎的酒盏添满。
翌日九月十六正是选好的大日子,早起颜家便抬了头梳花朵,胭脂水粉几人吹打去石楼村黄家催妆,两个村子近,快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如今笑笑闹闹的便到了黄家。
黄家接了催妆礼,又回了新郎官礼服,又有娘家女亲长随对到了沟子村颜家来挂账、铺设卧房。
颜家成的新房就是原来颜二郎一家子住的西侧房,隔了里外两间,外面临窗铺了新炕一色正红毡子,靠垫。中间垂了百子图的门帘,里面一色新家具俱是黄家陪送的嫁妆,女家依例铺三铺三盖,蒋氏喜笑颜开忙不迭送上红包又有四色礼盒。
等到了正时颜家成披红挂绿,带了车子前往黄家迎娶,蒋氏搓手在院子前来回走动,一时又朝村口方向伸头探望,玉蕊今日也粉面飞红,等她大哥娶了亲,过了三个月就该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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