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了倒也不好装做不认识的,便福了福称了句,“胡姑娘。”
胡嘉宁站在台阶上垂了眼看青秞,原本细长的眼此时倒真成了一条缝,上下大量片刻,也不回礼,只微微颔首,佩兰瞧这个样子又抬头看了天。
青秞此时正忙也懒得应酬,挥手叫了桥头的站立的几个游仙儿,这些人原本是附近村县的,农忙过了便来甜水镇打零工,碰见什么就做什么,原本是叫他们游闲儿的,也不知那个促狭的起头叫了游仙儿,一镇的人都跟着叫了起来。
那几个游仙儿见有生意上门俱是欢喜,青秞叫他们去叶掌柜那边搬布去颜记,吩咐不许脏了,那几个游仙儿时做惯的,忙从腰里解了干净的布包好布匹抗了肩上脚步儿飞快往颜记去,青秞也转身跟了去,也未及得与佩兰两人招呼。
胡嘉宁瞧着游仙儿肩上的布匹,细长的双眼顿时凝气冷意,鼻里轻轻哼了一声,抬腿便朝烟柳桥下的青油小车去,佩兰垂了头紧跟在身后。
刘娘子瞧着那两匹正红云锦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笑道:“这要用正红云锦的有一家正是叶掌柜推荐了来的肖县令夫人呢,方才不与你说是怕你着急。”
青秞想起方才叶掌柜的说的,就这几日便要关了张回去,日后恐不会再来甜水镇的话,心下明白也不与刘娘子细说,只微微颔首道声辛苦。
原本还对京陵府所有店铺皆不肯售卖布匹给颜记一事茫然毫无头绪的,今日在见到胡嘉宁与佩兰的样式时,倒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事却要紧,没了货源店铺就难以为继,必得回去与父亲、母亲商议。
听了青秞之言颜二郎尚未言语,李氏已是气恼之极,转而又想知府门第岂是自己这样的平民之家能碰的,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降,别家都只道颜先生教得好,罗府出了高薪聘请,只有家里人知道,如今颜家的嚼用大多是颜记赚回来的,李氏眼见家里没了财源,不由得哀叹:“巧妇难为米之炊,这没了布源,这成衣铺子岂不是开不下去了。”
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李氏转脸问了颜二郎道:“翠娘在京陵府,若不然寻施二郎商量一番。”
闻言颜二郎沉了脸:“这事万不能叫翠娘知道,若万一受了连累,你叫翠娘在施家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且她才来信说怀孕了,正是将养之时,怎的叫她操心,这事我有数的。”
李氏叹气,“是我糊涂了,病急乱投医,这事却不能叫翠娘知道。”
说了话又只管低头思忖,半晌瞧了李氏母女道:“这事我有主意了,只有些事还要在落听一番,你们无需着急,只管做好手里的事,万事俱有我担着。”
这些日子颜二郎每日里忙得饭都顾不上在家里吃,只到了晚间才回来,李氏瞧了又不敢多问,颜二郎跑了沟子村,又去了石楼村,原本还要去上林村,想那里离得京陵府太近便做罢了。隔几日又去了肖夫子家里,眼见得肖夫子家里下人已经在收拾打点,瞧着这些日子就要启程。
这日天黑颜二郎一改这几日的愁绪,脚步儿倒轻快了许多,手里提了几个食盒回来,李氏瞧着颜二郎的样子,知道事情怕是有了办法,一家子团团围了,倒好吃了一顿这些日子来最坏快的晚膳。
用罢晚膳,叫人进来收了桌子,一家在围着八仙桌喝茶,颜二郎这才郑重道:“我拿定主意了,我们搬离甜水镇,离了这京陵府便罢了。”
李氏没听得清楚,只听见颜二郎说要搬离甜水镇,心里只道是要搬回沟子村去,心下万分难受,瞧着自家才置下的两进院子,还有那生意极好的颜记铺子,李氏万分舍不得,转而一想,罢了,只要一家子安稳最要紧,遂道:“回沟子村也好。”
颜二郎哂然一笑:“我何时说要搬回沟子村了,我想好了,我们一家子搬去上京。”这下子屋里四个人除了颜二郎俱都呆傻了,一个个瞪眼瞧了颜二郎,不知该说什么,
青秞眨了眼:“上京,爹,你说的当真。”
笠哥儿当即蹦了起来,“上京好,我要去上京读书,我要读太学。”
李氏回过神喃喃道:“这,可行?”
颜二郎豪情道:“有何不可,我们来甜水镇时也是两手空空,如今有铺子,有地,此回去了上京,肖夫子还请了我去他家私塾里教书,日子总归过得下去的。”
笠哥儿中了秀才家里的事颜二郎便也不甚瞒他,便说了这些日子,他在石楼村又买了百亩水田,自家五十亩,合着原先买的倒有百二十亩了,余下了五十亩便给了颜顺德,好颜顺德带了一家子都搬去石楼村,又有黄员外这个亲家看顾着,倒比在沟子村过日子要好。
家里的事都是颜二郎的主意,李氏再不多言,一家子商量好了,这几日便收拾起来,要跟着肖夫子一起包了船往上京去,甜水镇去上京,水路要一月余的时间,就这几日必得走了,才能赶在年前到上京。
俱收拾停当了,颜二郎便带了一家子回沟子村,这次离了家也不知何日才得回来,不由得也有了些故土难离之情。
颜二郎不欲颜顺德知道离开甜水镇的详情,便谎说因笠哥儿要随了肖夫子去上京读书,自己怕他年幼不当事,便一家子俱跟了去上京的话与颜顺德、杜氏细细说了,颜顺德初听了立时垮了脸,责骂颜二郎不孝,只顾自己,便不管他们老俩公婆,等颜二郎拿出地契,又说在白楼村给他置了屋,脸色便缓了好些,再又听得镇上的颜记成衣铺,交于刘娘子与颜家成管着,越发喜欢。
蒋氏却只听见颜二郎说铺子交给颜家成管,那刘娘子想不过一个外人,哪里越过颜家成这个颜家人去,这时倒盼着颜二郎一家子快些搬走才好,她好去甜水镇住了做东家。
许多年了颜家从未有过的和气,杜氏和蒋氏欢欢喜喜去烧灶,也不叫李氏搭手,等吃过晚饭,杜氏叫蒋氏把颜家成的房间收拾出来叫颜二郎一家子挤了凑合。
颜二郎倒说不必,他们原先住村西头的房子,一直托了石头照看着,并没有荒弃,来之前又叫人收拾了,烧了热热的炕,一家子就去那里住两晚,等走了也不知还得住不。
杜氏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倒像颜二郎戳了短似的,此时也知道自己做不得颜二郎的主了,便也由得他们一家子去那边。
第67章 再返猴儿山
猴儿山脚下的屋子石头果然打理得干净,又烧了热炕,一家子进来,屋里暖烘烘的,除了简陋些,倒没别的不好,青秞喜欢得紧,凑到颜二郎身边问:“这屋子如今是我们家名下的吗?”
颜二郎知道青秞的心思,点了点头道:“这猴儿山脚就我们这一处屋子,还有石头家的屋子,我都买了下来,石头我安置跟着柱哥儿做田里的活计,我交待了家成,等他大些再给他置业。”
嗯,青秞欣喜不已,“爹,我瞧着这沟子村的人越发的少了,不如以后他们走的时候,我们若有余钱就把沟子村的地都买了吧,胡乱种些就可。”
颜二郎允了,救命之恩,当得如此报答。
离家远行当祭祖。
翌日,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去村头祭祖,村民屋舍大多狭窄,住且不够,哪里有位置安置祖宗牌位,便凑了钱在村头起了个屋子,各家划分一处,祖宗牌位俱安置在那里,祭礼早准备妥当,颜二郎与笠哥儿点了香恭敬跪拜。
凡祭祖皆与女子无关。青秞倒一通好睡,待醒来时,拥了被子迷瞪瞪瞧了窗外,撑天的树,树叶虽见零落,还余些叶子立在树梢,随了风摇摆,蒙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如今是在猴儿山脚下的房子里,这里是青秞最初快乐的开始。
才傻乐呢,李氏推门进来,搓了手过来,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还好,不冷呢,起来吃饭罢。”
炉灶里火舌舔着松木噼啪作响,火舌红通通的快卷到锅边了,李氏抽了根柴,掀了锅盖,热腾腾的红薯翻着清甜的香味,旁边锅子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青秞朝锅里伸手捏了个红薯,烫得呲牙,忙把手握了耳珠傻笑,李氏在青秞身上轻轻拍了拍,拿碗捡了红薯,又盛了粥,娘俩也不去屋里吃,就着炉火的凳子上一人一碗就了些咸菜吃得香甜。
早餐罢青秞瞧了瞧屋外风渐小,堆了一脸的笑看了李氏道:“娘,我给他们带了些桃果吃的,等会子我上去一趟。”
李氏自是知道青秞说的是猴儿山的猴子们。瞪了眼:“要不等你爹回来送你。”
青秞摇头,自己背了包袱往外走,又哄了李氏,“我再不上去,不过是放在山脚下,他们有灵性的,看见了会自取的。”
那条小路大约是石头也不来了,早被杂草淹没不见,青秞只循记忆找到了桃树下,解了背上的包袱放在脚下,从荷包里摸出个竹笛对着山上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的吹,怀了几分希冀,此次走了,等再回来也不知是几时,若能道个别才好。
也不知等了多久,浑身都凉透了,山里除了风吹落叶的吼声,再无别的,青秞轻轻一叹,双膝跪倒对着山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猴王,我要走了,日后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保重了,还有千万不要下山,别叫人看见你。”
絮絮叨叨了一通正准备转身回去,林中飞快掠来一道影子,竟是一只全身黝黑比成年人还高的猴子,青秞惊喜忙道:“猴王还好吗?”又指了地上的包袱,“你把这些带上去罢。”
那猴子也不知听懂没,伸手扯了青秞滋滋呜呜,见青秞木呆呆的,忙腆着肚皮翻开黑色的毛给青秞看,青秞瞧见那巴掌长的伤口,猛然醒悟这就是当初救的那只小猴子,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
小猴子把青秞扯到自己背上,青秞也不怕,只管抱紧了小猴子的肩膀,睁了眼四处瞧着,小猴子爬得极快,穿树越林,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上次那石头山顶,那猴王歪着假寐,听得动静睁开眼只看了青秞也不动。
青秞摊开手里的包袱,里面都是些桃子、梨子、苹果,青秞力气小带的也不多,每样七八个罢了,都是收的店家藏在冰窖里的,滋味虽不甚好到底是心意,包袱里还放了三把尺长的刀,青秞拿起一个桃子,用刀把果肉都削了掏出果核笑盈盈看了猴王,语速放得极慢生怕猴王听不懂:“这些果子你们吃了,剩下的果核找个好地方埋下,到了明年不定就长出树来,过几年就有果子吃了。”
边说好边用刀在地上挖出个深坑把桃核埋下去,又挖土轻轻盖上。
猴王歪着头睨了眼瞧青秞动作,等青秞种好了桃核才自大石头顶上一跃而下,低头看了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青秞,眼底饱含着戏谑,青秞瞧明白了气哼哼道:“你会种的,对不,方才怎么不说!”
猴王瞪眼乐呵呵的大笑起来,眼里的嘲笑越加明显,慢慢道:“不说”,声音嘶哑而生涩。
青秞插了腰翻了个白眼,勾手取了那三把刀将刀柄对着猴王递过去:“给你。”
猴王讶异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瞧了青秞,蒲扇大手怕了怕自己的胸脯,似乎在确定青秞是不是真的要把这些刀给他。
青秞走近猴王拉了他的大手,将刀放进他手里。
猴王珍惜的摩挲着手里的刀,瞧了青秞笑出几颗白牙,青秞也对着傻笑,又想起一事,低头在包袱里翻了翻,翻出一条绣了蟠桃的枣红色腕带捏在手里,指了指猴王的手腕处,猴王伸出手,原先的那条脖子上的红布条被青秞改成的腕带已经瞧不出颜色了,一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再把手伸到青秞面前,由着青秞把那条新的枣红色蟠桃腕带给他系上。
做完了该做的事,青秞拍了拍手:“猴王,我要走了,这次我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也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没事不要下山,别叫人看见你喔。”又啰啰嗦嗦叮嘱了几句,才扯了刚才背他上来的小猴子,仍叫他送下去。
猴王不肯伸手扯了青秞,青秞以为猴王要自己送她,便爬到猴王背上伏了,猴王晃晃身子确定青秞伏好了,几个纵跳跃进山林深处,也不知道绕了多久的路,森林遮蔽了天空,这才进到一个洞中。
洞里很暖和,有几个半人高的瓦坛,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猴王他们自己烧制的,还是哪里来的,里面飘出浓郁的酒香,青秞死劲吸口气叹道:“好香呀。”
猴王歪头看了青秞瓮声瓮气说:“不给。”
青秞鼻子又使劲吸口气:“小气。”
猴子嘿嘿傻乐,放了青秞转去里面取了个石头还是什么材质的盒子推给青秞,青秞接在手里打开,翻了几页瞧着不是大赵现在的字体,当是古文。面上的几个字青秞认得---黄河酒谱。
青秞随手翻了几下,薄薄几页大概记录了三种酒方,里面好些字青秞不认得也看不明白,但是青秞还是当宝贝一样塞进怀里,又拍了拍确定不会掉才仰头有些狡黠看了猴王:“给我了喔,不许要回去喔。”
猴王点点头,又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酒袋,返回了石头山顶又叫小猴子把青秞送了下山。
等小猴子背着青秞早没了影子,猴王还站着不动,抬手死劲揉了揉眼睛。
小猴子放下青秞,瞧着她进了屋里,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湿漉漉的那块毛发,晃晃头几个纵跳又隐没山林间,倒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傍晚的梁河停了一天的喧嚣,河面的船支越见得少些,唯有一只客船正准备起锚离岸,肖家和颜家的下人都踩了跳板把箱子往船上搬运。
两家人俱不喜欢吵嚷,该做的事都做好了,便找了个码头人少的时辰,悄没声的离了甜水镇。
船家姓卢本是上京人氏,一家子三口人在水上讨生活,卢老板是个壮实黝黑的汉子,说起来不惑之年,满脸的沟壑倒像知天命了,浑家周大娘瘦高个子,看着干净利索,但凡说话倒先带了三分笑,唯她那儿子倒不像她,见了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们先涨红了脸立刻背转身去,生怕看了人家一样。
原本是送客至京陵府,冬月尽了在京陵也不曾揽得客人,又不肯白跑,便周边沿水镇里都寻摸一圈,最后到了甜水镇,想着再找不客人也要回去了,不然过年也到了不家,家里还有一家子等呢,准备沿途进些南边的紧俏货带回上京去卖了,好歹添些嚼用,再没料到遇上肖家下人出来找船去上京,可不是老鼠落到米缸里,可把个卢老板喜坏了。
待客家上了船瞧着又是和气之人,张罗起来越发的殷勤些,船桨点了岸,把风帆扯的绷紧,大声吆喝了:“东家,启航咯,坐稳了,顺风顺水,一路往北。”
原本还以为要自己下灶的,等潘大娘与肖家的厨娘下了厨,厨房烟熏火燎早热起锅来,那周氏自己烧灶,早备得好汤水,锅里蒸了胖乎乎的梅菜肉包子,和酱萝卜丝素包,虽不十分丰盛,在船上吃口热的却也舒适,肖家的厨娘惦记肖夫子两口子爱软烂之物,又另起锅烧了两个菜,三个人在厨下忙活,原本陌生的人,切菜、颠勺一时间倒熟稔起来。
不过一会子的功夫三个人在厨房里整治出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出来,倒叫原本愁绪离索的颜家人疏散了好些。
第68章 讨簪
一座桐油木船倒分了两层,肖夫子与颜二郎带了笠哥儿住了下面,肖夫人、李氏携了青秞就去住了楼上一层,刚上得船青秞见水美景美,成日里只顾着赏景吹风十分惬意,不过三两日就厌了,成日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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