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复顺着青石小道向前走着,没有小侍的指引,不是月澄给他安排的房间,而是另外一个地方,这里他已经走过好几遍,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那里。
风飞叶,人秀敛,抬头忽望见。
杜若晴有些惊讶,慢慢地从风里站了起来,碎发有些凌乱。
"你怎么来了,不是有很多事情吗?"
"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星复笑着走了过来。
"在看什么?"
杜若晴盯着地上翻卷的枯叶,有些感慨:"刚来这里的时候叶子都是青绿的,现在却黄了许多。"
"青丘,也不是四季常青,时序更迭也是常事。"
星复反而没有什么消沉的情绪,反而勾起嘴角看着淡黄的天边:"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美,我反而更喜欢现在这种安静的感觉。"
"那,你喜欢冬天吗?"杜若晴发问。星复愣了一下,望着有些好奇的杜若晴,有些无所谓地答道:
"不喜欢。"
"为何?"
"冬天太冷了。"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还以为神仙是不会有冷热的感觉的。"杜若晴抱住双臂,抬起头来看着深黄的天空,一抹橙紫交织的云彩从天边靠拢。
"为何没有?只是感受迟钝些罢了。"
杜若晴莞尔一笑,转头望着星复:"我倒是觉得只下雪的时候更安静,不过这样的场面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了。"
不知是她刻意去忽略了还是如何,自她离开长安后,她所能感受到的雪都是夹在寒风里的,一声一声的号叫,冰凉中的恐惧,无休无止的噩梦,好像是有一把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每到雪花纷纷的时候,它就会变成缠人的恶鬼,在她的身体里叫嚣个不停。
星复没有回答,反而也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天凉了,先进屋吧。”杜若晴转身便要走。
星复也跟了上去,却没有走到她的身边。
"其实,我从前也很喜欢看雪,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杜若晴停了下来,星复却在这时追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指尖微凉。
"后来就不喜欢了,因为它又太安静了。"
杜若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抬手碰上星复发凉的指尖,反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好吧,恪儿还在房里,进屋就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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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宴会第三日依旧载歌载舞,众人仍是有说有笑,三日的宴歌,想必都会化成对阿荀的祝福。
众人从迎客堂相携而出,天色已是傍晚,回到房里休整片刻,他们也就该启程了。
星复先去找了杜若晴,跟她叮嘱了好些话。月柠同星复分开后则照样绕着小路遁进了竹林,天色尚早,月柠同邱离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因而林内空无一人,月柠起初有些失落,后来发现不远处的竹枝上似乎挂着什么,她提起长裙冲了过去,发现细长的竹枝上挂着一把通体晶莹的哨子,月柠缓缓摘下那把哨子,突然掉出了一张纸条,月柠将它拾了起来,手中的短哨忽然发出幽微的光。
那天晚上之后,青丘也算是安宁,今日十数位神仙又出现在了那个亮堂的小房间里。
他们脸上的表情比前日还要严肃,舒缓的熏香在房内袅袅绕绕,依旧化不开他们心底的寒霜。
月澄扶额,靠近身边的小侍问道:"星复兄呢,怎么还没到?"
小侍凑近他的耳边:"星复上神不在房里,小的已经派人到杜小姐那里去了。"
"月澄少主,星复上神怎么还没来?还是说,他没有收到?"
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众人噤若寒蝉,因为星复的表情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难看。
"星复上神,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方才在处理别的事情,所以来晚了,抱歉。"星复尽力忍回心中的不满,脸上还是有些不快的影子。
月澄也没有去打什么圆场了,反而开门见山道:"既然大家都在房里发现那个东西了,那请诸位都拿出来摆在桌上吧。"
话刚落下,众人都从怀里掏出一片薄薄的竹叶,平整地放到了桌上。
"一进门就发现了这片竹叶,门窗都关的死死的,它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飘了进来"
"这片竹叶倒是没有任何的稀奇,为何就凭空出现在了诸位房间里?"
"它想要代表什么?"
"这应当就是辞朔干的,"星复捏起那片青翠的叶,"明明到了快要落叶的季节,送上的东西却是鲜亮的。"
"也是,这样的光泽只能在几个月前能看到。"
"他想说什么?竹子?这里到处都是竹子,我们要上哪去找?"有人问道。
"不,他想说的也许不是这里,"月澄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青丘的后山,有一片更大的竹林。"
月柠打开那张纸条,上面用清秀的笔迹写了几行字,月柠就算没见过邱离的字,也能大致猜出这就是他写的。
彻夜思来,既是陌路人,何必再相见?邱离自知今后无由再见汝,故留此家传骨哨,谨祝新婚。
勿念。
月柠疯了似的把那团纸撕碎,纸屑在她手中顷刻烧成了灰烬。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光滑的骨哨,月柠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毁掉。她含着泪将它挂到脖子上,月柠这才发现它的身上一直散发着淡紫色的幽光。
见物如见人,叫月柠如何能不想念?既然是家传的骨哨,那肯定有着特别的意义,如果她吹响了这枚骨哨,邱离会不会听到她思念的声音?
月柠将光滑透亮的骨哨放到嘴边,断断续续地吹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月澄一群人突然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那片茂密的竹海。
有人问道:“刚刚那哨声,大家都听见了吗?”
“就像是恶鬼在哀嚎。”
“是从那片林子里传出来的。”
一名小侍慌张地跑过来,跪在月澄等人的身后,大喊道:"少主,北营、西营、东营方向分别出现三队魔军,它们移动速度飞快,马上就要和我们的将士交锋了。"
众人大惊,没想到辞朔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自从那古怪的哨声传了出去,三边的魔军便开始骇人的突击,莫非——
"快,那魔头应该还跑不远,快去抓住他!"洪岛主大喊道。
"符列,让三营的领将下好仙网,这三路魔军应当不是主力,不要让他们挺过结界。"月澄颦眉,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是,少主。"符列飞也似地冲了回去。
数十号人狼狈地冲进弯弯绕绕的竹海,顺着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往前冲,哀戚尖锐的哨声戛然而止,密林深处杳无人迹,想必那人已经逃了。
"不对,林子里还有人,那人的气息就在附近。"
"这股气息不像是魔界的,难道是辞朔的帮凶?"
不远处忽的闪过一道身影,那人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名女子。
月澄一开始就认出了月柠,巨大的恐惧突然从心底升起,他对着远处大喊道:"月柠,不要,快出来,哥哥这里是安全的!"
“月柠公主?!”
"月柠公主怎么会在那里?"
"方才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莫非那哨声是她吹出来的?"
"不、不可能,月柠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月柠,你不要害怕,快点过来,你那里太危险了......"月澄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不远处的一道丛林忽有异动,一名岛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朝那里拍出一掌,一道鲜红的身影从林中飞了出来,那人侧身避开那一掌,右手一挥放出灵力,那名岛主生生受了这一击,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
那名女子也没有跑,反而是定定落到了地上,眉间一点朱砂,面若艳红桃花,上勾眼角本应是魅惑动人的,而今这勾人的眼睛里却布满了杀气。
有人认出她手里的骨哨,朝着众人大声喊道:"她、她手中拿的是魔物,辞朔当年就是用它召来上万魔兽的。"
"你、你这老头在说什么,我不认识那个辞朔,这个骨哨是一个凡人家传的宝贝,这是他送给我的。"月柠攥紧了那枚晶莹光滑的短哨,那骨哨原先只是泛着紫光,而今哨身忽的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血痕,那幽深的紫光逐渐被冲天的红光掩盖,一道血红的光柱直直射向天空,林子里的九尾狐族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月柠的表情有些难受,细长的眼睛里泛着红光,手中那枚骨哨却攥的紧紧的;月澄亦是有些按耐不住,烦躁的喊了一声:"月柠,快把它丢掉,它是会唤起血性的!"
"不,那不是辞朔,他是不会骗我的......"
一道绳索忽的抛了出来,在碰到月柠身体的时候倏忽锁紧,月柠的头上忽然出现一道金印,而后月柠就露出了她的本相,月柠发出痛苦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挣扎。
"此事事关重大,月柠还需押回天界审议。"星复面无表情地说道。
"星复上神,不是我们不信你,而是她和你之间的那层关系,不论怎么看,都不应当被送回天界吧?"那名被打伤的岛主被搀扶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依你看,她该被送到哪里,青丘吗?"其中又一人道。碍于月澄的面子,大家也都没有说得那么直接,不过他们之间已然出现了猜疑。
星复置若罔闻,伸手扶起了有些站不稳的月澄,随后几名小侍从身后站了出来,将有些昏迷的月柠搬了起来,星复无视他们的眼神,转身离开了人群。
"审判她的不是我,而是天。"
天界,自然不会只有一双眼睛,白夜,也从来不伤无辜之人。
"少主,那几路魔军被击灭了。"
"知道了,我马上赶到总营。"
临走时,月澄主动转过身来,对着或冷笑或怜悯的众神仙,声音仍然有些虚,但是话语仍有力量:"青丘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请各位放心,稍后会有专人护送各位回去。"
"若是......确有此事,月澄乃至青丘,也绝不会偏袒一分。"
星复派人去将杜若晴和恪儿接了回来,自己马不停蹄地押着月柠赶到檀香殿,月柠始终一言不发,空洞的眼神一直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恍若死物。
消息传得比人要快,星复踏进檀香殿的大门时,众神早已准备就绪,华宸帝君银发白袍,默然端坐在宝座之上。
月柠被放在地上,身上的捆仙索仍未解开,众神一言不发,半个月前,这名狼狈的少女还是人人称道的新娘子,现在却是一个犯下了滔天大罪的恶人,不论是谁,都不忍心伸手打自己的脸吧。
华宸帝君反倒没有这些牵挂,毕竟他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他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审判的意味:"人既已到,那便开始审讯。"
月柠面无表情,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你可知这骨哨的来由?"
"不知,帝君殿下。"月柠机械地应答。
"何人交予你这骨哨?"
"邱离,一个凡人。"
"那人是何身份?"
......
"白云山,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
众神密切地注视着月柠的表情,发现她现在的样子与从前那副活泼明朗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现在她的状态,已经可以用一潭死水来形容了。
"你和那人是何关系,又是在何时何地认识的?"
这次月柠却没有刚才那样淡定,她咬紧了牙关,四肢开始挣扎,却被捆仙索绑的越紧,一旁的仙侍尚未上前,她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像是突然认了命,松松垮垮地低下头去。
"数月前,我在另一片林子里碰见了迷路的他,我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回去。后来,我又在竹林里碰见了他几回,他说他的师父重病,我拿了药给他,然后他就消失了。"
"前日,我又在竹林里碰见了他,他听说我已经成婚了,要给我带个东西,结果他人没来,只在竹枝上挂了这个。"
晶莹通透的骨哨散发出幽微的紫光,用一根粗糙的黑绳挂了起来。
"你可有将他带进过青丘城内?"
月柠想起了那晚的篝火,想起了他们携手奔跑时吹过的凉风。
"并未。"
"那邱离是何模样?你在后山可否见过其他人?"
"他很高,很瘦,从前穿着破破烂烂的道服,后来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她还想起了邱离的头发,但是她没有说,"除了他以外,我没有见过其他人。"
"除此之外,那邱离可还有其他特征?"华宸微微眯起了眼睛,
"少年模样,再无其他。"
众神依旧一言不发,等待着华宸发话。
华宸结束问话,紧接着说道:"先将那名叫邱离的凡人带上来,审问过后再作决断,清云宫月柠,关入天牢,待那凡人如何个说法。"
月柠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身边的仙侍也没有动作,华宸帝君这时面向不远处的星复,星复并未多言,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星复神君。"
"在。"
"月柠所说,是否为实?"
"星复,不知。"
那也就是说,月柠从来没有对星复说过这些事情。
"你可知道邱离此人?"
"不知。"星复诚实地回答。
"你可有去过那片竹林?"
"今日之外,星复从未去过。"
"星复神君,似是对自己仙侣的行踪一无所知。"华宸冷冷道。
星复不卑不亢地答道:"她要去哪里,是她的自由,星复不能由着私情将她禁锢住。"
"好,那你可有发现她最近有何异样?"
"并未。"
依旧无人反驳,只是静静地等待华宸的话。
"有劳星复神君,这几日就先在清云宫内好好休息,待到审讯结果出来后再回来也不迟。"
"是。"星复领了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谁都知道,华宸帝君这番客气的话,也就是想把星复"请"回清云宫关禁闭的意思,魔军蠢蠢欲动,而天界重要的将领却被禁足,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帝君竟还是以天界的那些个法则为先。
"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华宸问道。
"并未,"众神答。
"那便先散了,诸位请耐心等候。"
"是。"众神散。
星复自行回到了清云宫,杜若晴和恪儿早已到了,是时天已大亮,他们坐在门口,静静地等着他。月柠则被押去了遥远的天牢,眉间的朱砂异常鲜艳,而她的脸上却已经没有几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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