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神君,大王和王后已在大殿之中等候着了,请随老朽往这边来。”
于是乎,月澄这一行人就随着那老者的步伐去往了青丘的大殿,身后的那条小河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头顶的那片天空渐渐聚集起了浓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想是要下雨了。
众人来到了大殿之前,绿竹清幽,兰香萦萦,古色古香的砖瓦间洋溢着一股令人舒心的香气。那老者领着星复等人走入了大殿,宽敞明亮的大堂中,幽幽的紫藤倾泻如瀑,鲜花织就的长毯徐徐展开,大堂两侧的雅座早已坐满了人,唯有在长毯尽头还余下两张长桌。
大殿最深处,高阶之上,两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立着,面前二人身披狐裘,面容苍老,却依旧掩盖不住身上的王霸之气,月澄一望见了狐王和狐后,便忍不住抢上前去跪了下来,深紫的长衣顺着坚实的后背垂了下来,挺直的腰板从侧面看来便像是一张薄纸,终于回到了青丘,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人,月澄竭力忍住了眼泪,唇角却勾了起来:
“父王,母后,月澄回来了。”
“好孩子,快上来,让父王和母后看看。”狐后虽然面色苍老,身上的华胄之气却是呼之欲出,或许是爱子心切,她忍不住张开了双臂,衣上镶嵌着的珠宝才在这时被众人注意到。
谁知到了这时,月澄却忽然闪躲了起来,他默默低下了头,似是心中有愧:
“父王,母后,儿子这次就不上来了,这些年来,儿子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染了不少戾气,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狐王和狐后听了这话后面面相觑,台下的长老们似也有些讶异,方才进来时,他们便已经探查过月澄额间的印记,那是青丘所有王室成年后必须受的礼,额间的那道痕迹并未被破坏过,面前的月澄却收敛起了一身的锋芒与傲气,那年青丘到了最艰难的时期,突然传出了月澄战死沙场的消息,狐王曾派人去找寻过月澄的尸骸,魔军的铁蹄却在那时踏入了青丘的大门,城外的消息几乎全部被封锁了个干净,方才出关的他们又疲于调集守军护城,搜寻遗骸的事早已不暇应对,待到天界的援军赶到青丘,魔军的阴影散去之后,他们再要去找,却已经是茫茫然无处可寻了。
“阿澄,傻孩子,不管你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都始终是父王和母后的孩子,”狐后眼中含泪,深深道,“几位神君也是一路舟车劳顿,刚到了青丘便立马赶了过来,这也实在是天道难测,事发突然,几位此时本应在宾房好好休息的,却被我们临时喊了来,诸位神君请快快落座,虽然这场临时的宴会准备得有些仓促,不过美酒和佳肴,我们青丘可随时都准备足了,其中若还有什么不甚合意的地方,还请诸位神君多多包涵。”
听了这话,星复等人连连拱手道谢,星复长身玉立,身姿板正,拱手之时微微低着头,丝毫没有天神的架子:
“星复代表天界来到青丘求盟,是星复职责之所在,途中疲累,不足挂齿,少主失而复返,星复等人无不为之欣喜祝贺,这又是青丘一大喜事,愿狐王,狐后,青丘诸位长老身体安康,福寿双全,青丘万古昌旭,福泽绵长。”
狐王听罢,亦是笑道:“多谢星复神君的祝福,有天界相助,我青丘方能存薪续火,绵延至今,诸君这边请。”身旁几位仙侍迎了上去,领着星复一行人来到了花毯尽头,四人盘腿而坐,面前早已摆上数盆瓜果,月澄来到了花毯的另一头,同星复他们相对而坐,就在这时,门外的仙侍忽然端着精美鲜香的佳肴曼步走了进来,袅袅的香气过不多时便飘满了整座大殿,刚开始,他们只是叙了叙青丘同天界间的那些往事,会上的气氛立马就热络了起来,星复平时话虽然不多,但到了相应的场合总不会扫了众人的兴,酒过数巡,热闹话也聊了不少,大家几乎从未见到过星复这如此健谈的一面,不知不觉间,就连狐王和狐后也跟着喝了不少酒,一时间却没有醉意。在座的几位长老也是身经百战,轻车熟路,自然不会这么容易醉倒,反而是在闲聊间隙细细地观察着场上的动向,就像是群狼环伺在山头,静静等待着首领的呼唤。
不知何时,有人在有意或无意间开了个头,聊到了如今四海的战事,星复神情淡然,很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接了下去,简要分析了一番当今的战局,便将话锋转到了东北方的战线上。
从方才青丘待他们的态度来看,星复心下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如今东北方位防线薄弱,魔军又来势汹汹,光靠天界派下援军恐怕难以回转此地不利的局面,狐王那边一直都有同天界配合的意图,只是先前的教训太过惨痛,再加上历史的遗恨尚未消除,狐王和几位长老始终都心怀芥蒂,不会轻易答应了天界的请求,除非他们愿意为此作出相当的让步,并且保证能够信守他们的承诺。
自始至终,星复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在谈及东北方的战线时,星复单刀直入,表明这次上天庭已提前在并山布下了不少的兵力,为的就是将浩浩荡荡的魔军彻底截杀在并山之外,除此之外,并山以北气候严寒,地势险峻,天界的兵士并没有那么适应东北方的气候,尚还需要青丘的支援。
并山之后不过数百里,便是青丘的地界,星复未有在此投放过多兵力的意思,而是恳请青丘能够担起这样的重任。这也就意味着,上天庭此次不会过多干涉青丘的决策,而是希望在魔军的铁蹄到来之前,双方能够共同搭建起这座铜墙铁壁,还并山一个清净罢了,直到这里,星复才引出了狐王最想说的话,听了星复这番陈述,狐王不禁点了点头,而后道:
“而今大敌当前,青丘同天界联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方才听了星复神君您的话,本王觉得甚有道理,只是我青丘地处偏远,周围又没有什么仙家的接应,打起仗来确实是有些吃亏,再加上那次变故后我青丘元气大伤,人丁锐减,若是同时在并山前后设防,城中守备空疏,时间久了,恐怕有些吃不消啊。”
星复道:“既然如此,狐王陛下不必担忧,回去之后,星复会在并山之后再多派一些兵士,至于需要多少,这就看你们的意思了。”
“天界派下来支援的兵力有限,料理完并山的事之后,星复料想也无法顾及其他了,不过,若是青丘尚还有什么其他的难处,请尽管和星复提。”
狐王笑道:“星复上神果然是心思缜密,张弛有度,一时之间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今日的洗尘宴着实准备得有些仓促,诸位神君一表人才,神采翩翩,本王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尽力用好酒好菜来弥补这份缺憾。诸君千里迢迢来到青丘,还请吃饱、喝足、尽兴啊,战场上的那些细枝末节,还请上神明日移步熙晖堂,届时咱们再细细商讨。”
听到这句话,星复等人立马站了起来,星复双手端着酒杯,杯中的美酒馥郁诱人,对着高台之上的狐王和狐后,星复双目坚定,唇角微勾,昂首举杯,慨然笑道:
“多谢狐王夸赞,星复受宠若惊,既然大王这样说了,明日星复必然不会推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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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正事谈完了,他们又开始聊起了天界与青丘间的那些过往,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天幕渐暗,华灯初上,宴会上的众人才终于舍得散去。
宴会结束后,星复等人便回到了狐王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月澄却随着狐王他们一同离开了。方才宴上人多眼杂,有些事情不便开口,这些事便一直被压着。一直到宴饮结束,月澄他们才有机会好好地叙叙旧,顺带将他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捋清楚。
杜若晴心想,月澄曾说当年的他是在青丘几员大将目睹之下同魔界使者离开的,这也就意味着当时是有人知晓真相的。按照常理,那几名将领应当在第一时间将这则消息送回青丘城内,可一直到战场上传出了月澄战死的消息,狐王他们对此都深信不疑,青丘众人居然也没有丝毫的异议。或许就在月澄离开大营的那一天晚上,这样的消息便立马被送了出去,只是消息尚未传到青丘城内,便被辞朔安排的人给拦了下来。
又或者是他们为了稳定军心,便将青丘少主去往魔界大营的消息给暂时封锁住了,只是到了最后,他们都没有如愿等到他们所期待的那个结果,而是带着这个惊天的大秘密一同埋葬在了沙场之中。
尽管辞朔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杜若晴却着实有些佩服他。光天化日之下,他竟能将这样一场明目张胆的阴谋隐瞒封锁了这么久,以至于整个青丘都被他的雕虫小技给蒙在鼓里,究竟是他真的有几分瞒天过海的本事呢,还是那个时候,就连苍天都格外眷顾他?
那天晚上,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待到四下无人,杜若晴突然推门而出,悄悄走进了星复的房间。
是时,星复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风斫,雪白的剑身经过细细地拂拭后愈发锃亮,烛火微光下,光滑凌冽的剑身竟然隐隐放着冰蓝的幽光,杜若晴忽然回想起今早那个魔头的死状,不禁扶住了星复的肩膀:
“最近这几天可把你忙坏了,早些歇息吧。”
星复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昂首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杜若晴的下巴,道:“知道了,你也是。”语罢,星复收起了手中的长剑,身子顺势向后靠去,便靠在了杜若晴的胸膛上,杜若晴见势无奈地拢住了他的双臂,对星复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束手无策,只好叹声道:
“若是累了,便到床上去躺着,就这样靠在我身上,脖子迟早受不住。”
听到这话,星复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神髓的双眼静静地盯着杜若晴的脸,似是在酝酿些什么,又好像是短暂的放空。
突然,星复启唇答道:“好,我们早些歇息。”
等等,我们?
杜若晴面色一红,星复突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苍白的唇忽然勾出一抹浅淡的笑,修长的手臂下一刻便将杜若晴圈进怀中,星复斜依在她的身上,就像是醉酒的浪子倚在路旁的砖墙,与之不同的是,星复却并未施加太多重量,只是如浅尝辄止般汲取着杜若晴身上的温暖。星复一手搭着杜若晴的肩,流畅优越的下巴轻轻垫在杜若晴的头上,自他们二人成亲以来,星复常常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柔弱纯良,手上的动作却是既狡黠又霸道,一旦杜若晴入了他的套,他便如护食的小猫一样轻易不肯撒手。明明每次用的都是相似的伎俩,杜若晴却总是不忍心拆穿,总是迎着他一步步的哄诱慢慢坠入一个更大的圈套。
不过这一次,星复只是默默地抱着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两个人挤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上,松软丝滑的被褥轻飘飘地搭在他们身上,杜若晴像是反抗似的在他的怀抱里扭动了几下,对方却并未及时地回应她这份不满。
不久之后,杜若晴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星复。”
“若是守夜的巡卫知道隔壁那间房空了。恐怕今夜你我都不能安眠了”
身后那人只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又是挣扎了一通,杜若晴始终无法挣脱星复的怀抱,到了最后,她只是安静地躺在星复的怀里,默默聆听着门外的动静,今夜的风似乎格外大些,沙沙的响声持续了好久,杜若晴听着这阵梭梭的林涛,脑中渐渐有了倦意,不知不觉间,杜若晴便乘着这阵悠然的长风一同驶入了绵长的梦乡。
梦中,她还待在青丘,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湛蓝的晴空,身下的竹筏悠悠地漂浮着,却没有一个撑筏的人,一角鲜红的衣袖正好搭在她皎然的白衣上,杜若晴侧过头去,恰巧又对上了月柠那张脸,这些年来,杜若晴没少见过有关她的那些影子,月柠真正的面貌在她心中却渐渐模糊了,今日,那张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杜若晴却一眼就将她同其他的人分辨了出来:娇俏小巧的脸庞如春日里盛放的桃花一般楚楚动人,眉间朱砂一点,却如窖藏了多年的美酒般令人沉醉,上挑的眼中笑意嫣然,眸色恬淡,却难掩身上未脱的稚气,月柠的眼神不深不浅,杜若晴却感觉自己一头栽入了她眼底那股平静的泉,或许是江上的风微凉,或许是身下的水清冽,杜若晴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却又没有起身的欲望。
梦里的时间像是在缓慢地流逝着,又仿佛像是悄悄定格在了那一刻,杜若晴突然变得迟钝了起来,对于梦里的变化浑然不知,一直到这场悠长的美梦逐渐驶离她的脑海,浑身的知觉方才慢慢回转了过来。
睁开双眼,她仍旧躺在星复身边,耳畔林涛的声音早已沉寂下去。
杜若晴顺势翻了个身,星复沉静的睡眼咫尺可见,此时的他眉头紧皱,额上冷汗直流,感觉到杜若晴翻身的动作后便不自觉将身前的人儿箍得更紧了,杜若晴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背上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不停起伏着,无奈之下,杜若晴只能加重了这个怀抱,直到他们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星复那不安的动作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晴儿......”
恍惚间,杜若晴仿佛听到星复在喊自己的名字,便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身前的男人忽地动了一下,杜若晴也跟着睁开了眼睛,恰好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
瞳孔微动,眼中的幽蓝如海潮一般缓缓退去。
杜若晴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抚上了星复的眉眼:
“又做噩梦了?”
星复跟着眨了眨眼睛,而后“嗯”了一声。
那日之后,杜若晴一直都没有将她在幻中看到的那些向星复提起过,既然是他心底的结,又从未向杜若晴提及,杜若晴还是暂且保持沉默比较好。这段时间,星复常常受到梦魇的侵扰,醒来之后,又总是模模糊糊地应答,就好像这秘密的内容只能由他一人来承受,杜若晴犹豫了很久,始终没能开起这个头,今晚,或许是个很好的时机。
杜若晴顿了顿,而后道:“是关于你母亲的梦吗?”
星复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只是将脑袋凑近了些。
“不,还有父神。”
杜若晴并没有任何反应,星复这番回答似乎并不令她意外。望着她了然的神情,星复似是顿了顿,而后绽出了一抹苦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不愿让你担心。”杜若晴顺势靠上了星复的胸膛,像是无声地安慰着。
星复并未追问下去,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看来这世上果然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杜若晴道:“也许吧。”
一想到星复神髓中的怨气,杜若晴的心就忍不住揪了起来,或许正是由于剑灵中的那股怨气,星复才会性情大变,那股力量虽不能操控他的神志,但也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刻露了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星复的行动,至高无上的天神若是带上了丝毫怨气,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总会或多或少地滋生出戾气,今日那魔头的死状,恐怕也不完全是他手中的风斫所为,将那魔头的血肉侵蚀了的,也许还有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戾气。
或许,将他身上的怨气搅得更为浓郁的,还有杜若晴自己。
杜若晴忍不住抬头望着他的眼,企图从他那对漆黑的瞳眸中找出丝毫的不甘,可是星复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渐渐爬上了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眸。
“星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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