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艰难地往前迈了许久,到了最后,星复才不得不催动灵力,在他们四周建造起一座屏障。杜若晴握紧了星复的手,体内有灵力的流转,尽管他们已经行进到万年雪山的最深处,身体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感受到杜若晴手上的温度,星复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一个反手,便将杜若晴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掌中。
“星复,我们还要走多久啊?”积雪高出膝盖数寸,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杜若晴一边盯着前方,一边开口问道。
星复道:“其实我们,已经在冰族的遗址上走了很久了。”
杜若晴顿了一下,身前的雪依然下得急骤,见杜若晴没有开口,星复便侧身朝她走近了一些,接着说了下去:
“那年魔族大举入侵冰族圣城,将整个雪域夷为平地,浓郁的魔气在雪山之上盘踞了数百年,待到这股魔气完全散去之后,这座雪山方圆数百里便下起了大雪,据说这场雪足足下了有五百年,一直到这抹白色掩盖了这里的一切。”
“不过,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星复领着杜若晴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纷纷扬扬的大雪就此停息,从沉寂的天空中缓缓落下的反而又是先前那种细碎的小雪花。冰雪之中,一座高大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茫茫天地间,这座雕像通体银白,顶部已被一层厚厚的雪花覆盖住,积雪之下,杜若晴只能依稀辨认出半截剑影,深深嵌入深厚的冰台,残剑之后,应是立着一尊人像,那人像的上半身似被一同斩去,银色的长袍余下一大截,只露出一双厚重的长靴,这半截雕像的上半部分已经变得乌黑,想必是当年受了魔气的污染,即便如此,杜若晴只是远远望着这座残缺的雕像,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意,偌大的冰族圣城,如今却只余下这半座孤零零的雕像,而这只不过是雪域冰族昔日恢弘中的冰山一角,这样一座充满了神圣与庄严的雪域圣地,却如海上扁舟般倾覆于一旦之间。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雪顶之上的那些传说,最后竟也随着数万年前那阵萧萧的北风一同消散在苍茫天地间了。
杜若晴想,即便是死亡,总有一天也会消逝的。
星复解去了他们身上的屏障,冰凉的雪花再次落到他们的身上,不一会儿,星复的肩上,脸上,便沾染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晴儿,你知道为何整座圣城都消失了,我们却还能看见这座雕像吗?”
杜若晴仔细端详着面前那座残缺的雕像,细长的银剑上刻满了繁密的花纹。
“是不是因为,这座雕像被设下了封印?”
星复颔首,映照在白雪之间,那张俊美的脸宛如雪花般透明。
“听我母亲说,这座雕像上刻的人,是冰族一名赫有威名的先祖,他曾守护过圣城,带领冰族上下一同驱走了当时雪山四周最为可怕的敌人,自那之后,他便成了冰族圣城的守护神,后人专门为他立了这尊像来纪念他。”
只可惜,即便是冰族最伟大的守护神,最后都没能守住他们心中最为神圣的那片净土。
杜若晴忽道:“看来即便是守护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另一位天神闻言抬起了头,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半截沧桑的神像。
“神的力量是强大的,同时也是危险而可怕的。”
杜若晴举目四顾,皑皑白雪一泻千里,很难让人想到这片死寂的雪山究竟孕育过怎样一个神圣的文明,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魔军攻破冰族圣城后,便在城内大肆烧杀劫掠,自此,这片雪域就彻底变成了炼狱。魔族的人在城中屠杀得如火如荼,偶然间发现了这座藏在雪山深处的雕像,他们将这座雕像斩为两半,以此彰显魔族的威名,可就是这一刀下去,他们便因此葬送了所有。“
先祖降怒,千里雪崩,从此,这座白色的圣都只余下了死亡的气息。
或许他们脚下,正埋葬着当年未来得及逃脱的三族兵士。
星复抽出风斫,雪白的剑身静静伸展于冰雪之间,雪花落在他的手上、剑上,却并没有融化,反倒像是为他们加冕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尽管如此,魔界还是从冰族搜刮走了不少战利品,这些对于冰族来说不过只是沧海一粟,之于三界,如今却是天大的灾难。”
关于冰族最后的结局,三界流传的版本如出一辙,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冰族的这位守护神,想来他们当年为了封锁掉这样的消息费了不少功夫吧。
想到这里,杜若晴忽然将手放到了胸前,没有心脏的跳动,没有呼吸的起伏,她只能感受到一股轻微的脉流。
也许有一天,这股维系她生命千年之久的力量也会走向枯竭。
星复一身玄袍,面如冰雪,望着杜若晴漠然的动作,深幽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惆怅,他放下了握着风斫的手,沉沉霜雪洒落一地,融入潮湿的雪白,冷冽的侧脸在雪光的渲染下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杜若晴道:“星复,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见到这位先祖吗。”
星复道:“是,也不全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座雕像之后。”
语罢,星复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冰冷的银剑上。
万籁俱寂,半空中的飞雪也停止了飘舞,永不回首的时间就此定格。
--------------------
第86章
山河倒转,苍穹如盖,身前身后依旧还是重重雪山,群山之间,却有无数冰粒浮浮沉沉,或明或暗,远远望去,就像是无数颗透明的幻晶点缀着神秘雪山的玉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奇幻的色彩。
双脚站定,星复便将风斫收了起来,定定望着远处的群山,那闪烁不止的微光。
杜若晴轻声道:“星复,这里是?”
“圣墓”星复简单干脆落下二字,而后便全神贯注了起来。
......
那也就是说,山间闪烁着的那些幻晶,其实就是冰族逝者的遗灵了。
既然如此,存放他们遗体的冰棺,也应当就埋葬在这片雪山底下。
群山寂静,肃然无声,善用幻术的冰族为他们死后的世界创造了最后一片安身的乐园。
杜若晴不自觉绷直了身体,随着星复朝山巅走去,就在这时,遥远的雪顶忽然飞来一道凌冽的寒光,杜若晴正要挥剑劈开,却被星复拦在了身后,星复双手结印,变换出一道透明的屏障,那道凌冽的寒光触碰到这道屏障之后忽然停在了半空,而后便如幽蓝的烟花般在半空中散开。
星复侧目,朝着杜若晴摇了摇头,而后便拉住杜若晴的手,静静立在了原地。
山顶灌下一阵厚重的风,风里包裹着远古的气息,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自他们头顶传来,就像是冻结了数万年的冰河忽然出现一条裂缝——
“何人在此。”旷古的回响。
星复俯身道:“晚辈星复,携发妻杜若晴特来拜见冰族列祖。”
过了一会,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
“到此为何?”
星复立马答道:“但为病中发妻求请净心之术。”
又过了一会,一阵山风拂过半山腰上伫立着的二人,待到风声彻底止息,那道声音才接着响起:
“魔族之人,行尸走肉,死不足惜。”
紧接着,他们面前再次扑来一道寒光,这一次,星复并未伸手抵挡,反而是直直立在杜若晴面前,为她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星复!”杜若晴伸手托住星复摇摇欲坠的身形,惨烈的声音回荡在遥遥雪山间,霎时间,又一道光波直直击入杜若晴的肩膀,杜若晴闷哼一声,抱着星复一同坠倒在散漫的雪地里。
“喧哗。”那道声音如是说。
星复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将杜若晴紧紧护在身后,鲜红的血液自嘴角不断流出,滴落在身下的雪地里,竟也是别样地触目惊心。
“先祖在上,晚辈星复多有冒犯,冒险求一净心之法,也实是无奈之举。”
“堂堂天神,竟也为区区执念所困,真是荒唐。”
星复听了这话,忽然顿了一下,良久方才继续开口:
“先祖说得是,星复身上的执念年久日深,无可救药,求此净心之术,星复不单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也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说到这里,杜若晴蓦然抬起了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星复坚实的背影。
过了许久,那道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天下苍生,与吾何干?”
星复突然道:“净心之术,至纯之法,可以化解天地间所有的怨戾。如今四海,魔族猖狂,魔王辞朔以从冰族掠来的幻术幻宝为害四方,魔军铁蹄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怨声载道,血流如注,星复想用这极净之法,破除辞朔加诸魔军身上的诡道魔术,度化四海怨魂,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一听到“魔族”二字,那道声音便沉寂了下去,远古的遗灵仿佛陷入了沉思,古往今来,四时轮转,冰族昔日的辉煌早已埋葬在茫茫的风雪中,魔族给他们带来的毁灭却永远无法抹去,万年前的一怒,他们葬送了冰族的所有,而今魔族风头正盛,在四海八荒的版图上不断续写着如冰族一般惨烈的结局,而他们,却只能困在这个永恒的空间中,无法复仇,只能沉默......
众神哗然。
"我们要如何相信你?"那道声音突道。
星复道:“晚辈愿以天神的名义起誓,待到魔族的铁蹄在四海八荒散去后,星复便会回来将山外发生的一切一一呈现给诸位先祖。”
其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不够,不够。"
“光有这些苍白的许诺,我们还不能相信你。”
星复道:“那依诸位先祖的意思,星复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们信服?”
“除非,你把你这位魔族的妻子留在这里,事成之后,我们再将她放回去!”
“不妥,”星复正色道,“晴儿她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恐怕无法在此停留太久,而如今魔族已在仙门各界挑起战火,正是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若要一举击溃魔军的攻线,还四海八荒一个承平之世,绝非一日之功。”
“可是,你身边的这个女人自己就是魔界的人,你又如何能和我们保证在遇到她的同类时不会心软呢?”
“不,我不是魔族,”杜若晴突然开口道,“先祖在上,若晴不敢有半句假话,很久之前,若晴只是苍齐山下一介凡人,三千年前,若晴被魔王辞朔蓄意杀害,被他用冰族的幻紫晶做成了傀儡,一直到最近,才终于摆脱了他的控制。诸位先祖若是不信,大可探查若晴的身体,若晴如今,就只靠着这颗幻紫晶维持着生命。”语罢,杜若晴便抬起头来,桃花般的双眸沉静如湖。
大风刮过,落地阒然无声。
“照你们这样说,战胜魔族,究竟能有几分把握呢?”角落里,一道声音忽然发问道。
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打败辞朔,他们还余下几成把握呢?
杜若晴望着星复深黑的背影,正欲起身,却被星复的手拦得更严实了,星复始终扬着头,如瀑的黑发高高束起,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骄傲的天神在苍茫的雪地里长跪不起,背影却如劲松一般直直挺立在霜雪之间,星复放下了手,修长冷白的指尖慢慢握紧,与其说他赌上了天神的尊严,只为在远古的神灵前求得济世之术,还不如说,他在预言些什么,因为杜若晴从他简短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犹豫迟疑:
“十分。”
“星复曾对天发过誓,一定会亲手砍下魔王辞朔的头颅,也一定会亲手将他送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脱。”
......
沉默,躁动,空气中的微尘时起时落,山间幻晶晦明难分。
直到最后,最初的那道声音才悠悠响起,万事似是尘埃落定:
“好,我们答应你,将净心之术传授给你,并且治愈你的妻子。”
“但是,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星复明白。”星复果断道。
就在这时,雪山前的幻晶全部亮了起来,幽蓝的冰晶便如神灵的眼睛一般犀利而深刻,山风停止了翻涌,微尘停止了漂泊,在这个永恒的国度里,唯一流动着的似乎只剩下了他们的生命。
“这代价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全看上神你自己的取舍,而我们只是借此来评判神的诚意。第一件,你要受下我们三招,不能反抗,不能躲藏,不能让你身边的人出手,若你能受下这三招,我们便认可你的修为;”
“第二件,我们要你留下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若你不忍割舍,那我们也不会把冰族最神圣的法术割舍给你们,星复神君,若你想好了,便上前一步,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星复朝前走了一步,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
“星复......”杜若晴想叫住他,可也只能无奈地停在原地,一切为时已晚。
“晴儿,离我远一点。”星复的声音淡淡的,渺渺的,却如一阵清风般飘荡在空荡的山谷间。
紧接着,杜若晴面前便出现了一道屏障,这道浅浅的屏障如雪花般透明而绚丽,却又像是一道深深的鸿沟般将他们二人分隔两界,杜若晴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双手慢慢贴上冰凉的罩面。
星复真的为她做了许多,也牺牲了许多,而她自己,又真的为星复做过些什么呢?
屏障之外,雪峰之巅。
星复长身玉立,面色坦然,仿佛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刻。
俯瞰整座雪山,冰蓝的晶体如暗夜的萤火般勾勒出谷底的面貌,蜿蜒的冰河如玉带般缓缓流动,而他此生注定的考验,却迟迟没有到来。
“星复神君,你当真想好了?”那道没有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每当有人向他抛出问题的时候,星复总是会思考一会才会回答,但是,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星复早已熟稔于心。
他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又一道幽蓝的光刃,如飞鸟般略过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杜若晴眼底那道黑色的身影便如田间的稻草人一般,落下,立起,落下,立起,落下,再立起。
一片鲜艳染红了脚下的雪地。
“好,神君,你已经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考验了。”
此语落下,遥遥天际忽然踏来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那人浑身几近透明,手持长剑,周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银光,星复在迷蒙之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幽蓝的光束间隐隐看出对方的轮廓。
那道幻影悬留在半空,浑身披上厚重的铠甲,手中的长剑直直地立在双靴之间,俨然便是遗迹之上那座雕像的模样,星复昂首望着半空中那道高大恢弘的幻影,浓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然燃起了幽蓝的烈焰,那幻影朝星复伸出一只手,两道长影之间冥冥之中仿佛存在着某种羁绊,没有五官的脸庞渐渐逼近星复的身影,一束微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身躯,映照在星复身后的雪地上。
“给我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那道声音淡淡道,“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56/62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