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梦魇的混沌处将他叫住,声质清澈,却又朦胧。
仔细听来,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叫住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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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颗杏仁
黄粱一梦后是大梦初醒。
当冬日的第一滴雨水砸在温泠月房檐上时,她正揉着酣睡未醒的眼睫抱着棉被赖在床榻上。
昨夜她将傅沉砚拖回东宫又照料他到那么晚,直到丑时才阖眼,几乎沾上方枕就睡着了。
雨点见好就收,匆匆掉落一滴便不再落下,凝聚在玉京蔓延开的乌云里,养精蓄锐准备落下一场大雨般。
待到南玉实在看不下去,将她的被子一个猛力抽走,却发现棉被底下还有个被捂得暖乎乎的毛毯。
“娘娘!”
几乎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被南玉一顿生猛迅捷的收拾打扮后,她依旧有些懵懂。
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站得老远的南玉,咬唇轻声:“本宫……有味道吗?”
小侍女连忙摇摇头,面容难掩嫌弃,见了温泠月嗅着领口的动作,她犹豫片刻还是试探道:“娘娘昨夜未曾沐浴?”
脖颈一僵,温泠月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就说她好似忘了什么。
换上新衣也摆脱不了的一身血腥味,过了一夜实在有些……
都是拜死阎王所赐。
“昨天太困了,而且殿下昨夜好沉的。”她随口道。
南玉背过身子,掩饰因温泠月那句话产生遐想带来的面红耳赤。
怪不得她们娘娘昨夜不叫旁人服侍,原来是和殿下……
那也要挑时辰吧!怎么偏偏在殿下受伤时那个啊!
莫非是她趁虚而入!
她其实相信温泠月能干出这种事。
“嘿嘿……”
南玉想入非非忘记掩饰,一脸痴相。
温泠月疑惑眨眼,全然不知小女使脑子里那些画面。
此话不假,在紫宸殿里她特意没令下人服侍,还不是为了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那大疯狗还总是不听话,她抬他的胳膊都酸胀的不行。
“既如此,待会我将雾春汤的水换上一遍,过了晌午您去泡个汤泉罢,既能缓解冬寒,也能舒缓些许。”
*
温泠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并不记得雾春汤在哪。
虽说南玉曾带她去过,但她从来没特意记过路啊!
这一类事发生过太多次,致使她只要一开口东宫下人便只她要问什么,惹的温泠月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绝不能再丢脸了。”
可玉颈不听话地爬上绯红,与她今日一身春桃罗裙交相辉映。
记得南玉清晨抵不过她自告奋勇的坚毅,可看向她的眼神又颇是为难。
温泠月拽紧胳膊上那条最喜欢的披帛,漫无目的地走在寻找雾春汤的路上。
东宫再大,她绕着走也总能找到吧。
却忘记脚下一节石阶,整个人差点就要栽入泥潭。
披帛却一紧,她只觉得腰上被一股宽厚坚韧的力量围拢,然后整个人定定地站在原地,那条披帛则肆意地搭在另一人的手掌。
“谢谢。”
她循着细纱的淡黄色,看见那双略带薄茧的手,尚未痊愈的伤痕在那双修长冷白的指上格外明显。
心下一惊,带着心里那人的影子抬头看去——
果然是傅沉砚。
眸光有些拘谨地上下扫视着他全身,淤血未散,是怎么……
“还在流血,嵇白怎么让你出来的?”她蹙眉。
啊,好像忘记加上那个称呼了。
紧张之余肩上却是落上一层,春桃被浅黄拢住。
“不错,这次没加上那个生疏的名字了。”
他煞有介事地弯腰,鼻尖几乎快要贴上她的,双眸熠熠,好笑地看着温泠月羽睫不知所措地轻颤。
眨眼时唇畔勾起一个弧度,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开了口:
“阿泠。”
温泠月呼吸一紧,又是这种感觉!
死阎王怎么可能离她这么近,他或许是伤得晕厥了,又头脑不清了?
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人,确认他与傅沉砚本人分毫不差。
“殿、殿下,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可是——”
她鼓起勇气,想起自己无论如何也算是在昨夜帮了他的大忙,抬高了些音量:“殿下昨夜伤痛未愈,怎么能乱跑呢。”
有些心痛地看着他肩上被轻微扯开的白纱。
她心疼的才不是他本人,而是那层纱布。
那可是她精心缠上的!
好不容易系了个漂亮的结,怎么就被他胡乱动扯成这样了。
坏人!坏人!
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肩上的纱,男人当着她的面将之扯下,露出内里已然结成痂的伤口,然后缓缓抬手。
在她手腕上系了个比原来更漂亮的结。
温泠月眉微颤,这莫非是一种比试?
“怎么样,不比阿泠系的差吧?”他得意洋洋的眸光意外落在她泛起水光的双眸上,顿时慌了神情。
“阿、阿泠你别哭,不好看吗?孤……我、我再让你绑一遍就是了!”微微败下阵却仍有些倔强的傅沉砚实在看不得姑娘掉泪,手足无措地扯开那条白纱。
她却对上傅沉砚的眼,狡黠地笑开,眼中水光潋滟,没有哭意。
他这才知道自己被这女子戏耍了,有些懊恼,却转瞬即逝。
温泠月其实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晕厥时的那个奇怪傅沉砚,有意试探,现今倒是确定了……这就是那个神秘贪玩的傅沉砚!
可是为什么,他的变化这样大?
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人,将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孤方才其实不是怕你,只是……”女子视线太过炙热,他实在说不下去。
温泠月依旧闭口不答,二人莫名寂静了片刻。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激动地笑开,肯定道:“哦——你肯定又是在哪里吃醉酒变了个人是不是!”
甚至有些窃喜,因为这种神志不清的死阎王格外好说话。
谁知傅沉砚比她更激动,惊喜地高声道:“你知道呀!”
果然,傅沉砚就是醉了,连胡话都开始说了。可是记得之前二哥告诉她,吃醉的人情绪波动最大了,得顺着他来。
“是啊是啊。”
不就是顺着他说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却垂头,有些不满地撅嘴道:“不是哦,我真的不是他。”
“嗯嗯,不是不是。”
她继续接道。下一秒,右手却被男人执起,突兀地被温暖的大手裹住,令她泛上诧异。
“殿下?”
他一改将才的喜怒,收起失落,莫名执着地将她的手带到自己胸膛,隔着锦袍感受男人胸腔内的跳动。
“你听听看,我是不是他。”
想要蜷缩的指尖被男人执拗地按在他胸膛上,姑娘面色微红,愕然对上他的视线,怔愣着不知他意在何处。
傅沉砚他,本来不那么喜欢旁人接触的不是吗。
“殿下,我不……”
“为什么总这样叫我,我不喜欢阿泠唤我这个称谓。”
他恢复了委屈兮兮的神情,非常受伤地望向她。
似乎温泠月也不那么会安慰人,尤其是傅沉砚这样的……她一时手足无措,却又不明白她不叫殿下的时候他说他放肆,说了怎么又这样委屈。
男人偷偷打量着少女纠结的模样,觉得她实在有趣,也好玩的很。
暗自窃喜时却忽然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男人脸颊。
他作势的委屈戛然而止,莫非她哭了?
反应不及,他的手反被少女牵起,被她牢牢抓在手里,抬脚便跑。
“你、你做什么?”男人看着她一手拽着裙摆,一手牵着他,视线顺着她桃色的长袖落在她们牵着的手上,脖颈绯红蔓延到耳根,愈发红润。
她的手柔软有力,虽然有些冰凉,但比起他的滚烫莫名令他舒适。
傅沉砚觉得自己疯了,可他竟久久没有回神。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子主动牵手……
身上湿淋淋的,连绵不断的雨水细密地打在他们身上,适才的轻笑捉弄都化作此时的狼狈和急促。
下雨了。
直到她终于停下,傅沉砚依旧愣愣地望着被她牵过的手。
他们站在最近一个殿的屋檐下,少女在他身旁轻微的喘息,发丝微乱,在他的错愕中抬手指了指天:“躲雨呀。”
衣物在急促的奔跑里失了仪态,二人皆是说不出的狼狈。
突如其来的大雨终究抵不过乌云的重压,化作一场避无可避的杂乱碎珠,簌簌落在玉京。
傅沉砚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他们曾讨论过的一个话本子。
那本《沉鱼拥夜》。
他知道现在想起这些颇是不合时宜的。
但她嘟着嘴,有些无奈地整理跑乱的披帛和外衣,随着她的动作似乎有轻盈的蔷薇香幽幽逸出,糅杂在雨水里,与凛冽的寒风拥吻,融合的恰到好处。
看他没有动,姑娘偷偷打量着他,被发鬓掩去的耳根也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和他一样的害羞,视线忽然顿住,抬手将落在他肩上的枯叶抖掉。
动作时他又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蔷薇。
却又记得蔷薇永远不会开放在冬日。
——淋成那样还能一见钟情?孤才不会那样。
同样不和时宜的还有这句忽然想起的,他曾在月夕夜宴上说过的话。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
太子妃,能不能也是他的太子妃。
于是莫名的情绪使然,他看向抬眸看雨的温泠月,定定开口:“其实我和他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
此时的傅沉砚第一次耐心又专注地向这个姑娘解释这一点:“意思就是,他是他,我是我。”
“阿泠,我们从来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可以试着每一次想起的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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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狗:会撩,但被牵手还是会脸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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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又名:《副人格小狗的打脸日常》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杏仁
玉京的第一场雨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凌晨方休。
原定雾春汤沐浴自然不了了之,所幸南玉并未等她太久。
因为……
她早就猜到温泠月会寻不到去雾春汤的路啊!
但那个抱着一碟杏仁厚霜乳糕坐在一旁的温泠月显然并非因迷路羞怯而失神。
南玉不住地往她的方向瞥,她执着糕点的手已经顿在半空良久不曾动过了,迟迟没有咬下的动作。
“南玉。”
她忽然轻柔启唇,双眸呆滞地抬头向南玉的方向看去,喃喃道:“他要是真疯了,我还有再改嫁旁人的可能吗。”
“啊?”
温泠月忽然蹙眉,紧张兮兮地把糕丢回碟子,大事不妙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若是真疯了,应当也就不在乎那些男女情.爱了,肯定也不会揪着我折磨了吧?”
“可是他之前那么凶,还总是莫名说胡话。莫非真是疯魔的前兆!”
南玉听得头昏脑胀,不屑多时就听着温泠月自顾自地将她未来十年之事及物色下一个夫君之事盘算好了。
甚至还考虑上禹游是否有比太子殿下模样俊朗的。
桌边的少女显然认为这是件极大的事,直到南玉忍无可忍放大了声调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您这些话可千万莫要叫旁人听见了。”
被小女使突如其来的喝声唤回些心神,却见南玉又犹豫着开口:“其实……”
“其实嵇白今晨在娘娘您还未梦醒时来过一次。”
温泠月蓦地瞪大双目,试探道:“来做什么?只有他一人吗?”
“若不是他一人才好呢。”
“怎么了?”瞧着小女使紧张兮兮的模样,她的话音也不由自主随着南玉扬起来。
南玉低声:“昨夜殿下不见了。”
闻言,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嵇白说昨日午后殿下便从紫宸殿消失了,最后看见时他还风寒未醒,谁知等再去就不见人影了。所以来问问娘娘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温泠月诧异:“真是昨日午后?”
那时候刚刚下雨,她不是还拉着傅沉砚躲雨来着。
南玉匆匆迈上前,声音埋得更低:“娘娘,您昨日午后应当一直迷路,没见过殿下吧?”
温泠月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原来他那时候是瞒着嵇白溜出来的吗?
可,后来她觉得傅沉砚总说胡话,生怕他一个阴晴不定在荒无人烟处做出些不好的事,就……就趁雨小些逃了。
再之后他莫非没有回紫宸殿?
可他还病痛未愈,也不至于躲着下人去偷跑着做什么事吧?
一个画面从她脑海闪过,桌上碟子里的糕洒了一身,杏花酱悉数沾在裙摆上。
此举叫南玉更加不安,连连追问。
可温泠月却只是突然诞生一荒诞又合情合理的想法:
“死阎王不会去向六殿下寻仇了吧……”
这么一想,他好像的确能干出这种事哦!
被砍成重伤,以傅沉砚那种变幻莫测极端的性子,多半是看四肢来了力气,能乱跑了,深知下人会阻拦,所以趁着下雨跑出去砍六殿下去了。
何况不是说他和六皇子素来不和。
肯定是这样!
南玉急的快哭了:“娘娘您别吓我啊……”
完了,若是傅沉砚将他亲弟弟砍伤了,纵然是太子也免不了被问罪。倒时万一他再神情错乱,说些什么胡话,她岂不是第一个遭罪的。
可事已至此,她要么还是……
“不对。”
她故作深沉地思量,指尖在捡起的杏仁糕上挑挑拣拣,没有拿起任何一块,却忽然想起来——
昨日的傅沉砚不太对劲,似乎不是那个阴森的死阎王,论起杏仁糕,看戏台时他还买了杏仁团子来给她吃。
阴晴不定时,会连讨厌的东西也忽略吗?
可不是傅沉砚,又能是谁呢?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不是同一个人吗。
一定是疯了……
“娘娘,您别捡糕了,不若先去雾春汤歇息片刻吧,昨日没沐浴的今日补回来,还有您的裙子脏了也应……”
南玉话音颤抖,抽泣道:“您总是在这打转,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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