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只是因为一种恶化的疾病。
.......
盛栀按着眉心去给厉择打电话。
这期间陆铮年一直一个人站在诺维公馆预留那个套间的客厅里。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看到落地窗,他本能地走过去想推开。但还不明白为什么。
行动到一半他看到半空,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想跳下去。好像不太好,可是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又握住栏杆——
“陆铮年!”
他回头,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名字。
陆铮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喊着他的名字,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这一幕为什么都很容易让他想去抹平。
他怔了一下。
想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你好漂亮。”他慢慢地说,声音很一成不变的没有语调,听起来很怪。
他又问:“可以认识你吗?”
盛栀玩过一个游戏。在成百上千印有不同图片的卡片中记住一张图的位置,然后所有卡片翻过来。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去选择那张卡片。
陆铮年让盛栀觉得他现在有点像这样。
本能让他一遍遍地去问自己是谁,可不可以和她说话,记住她的脸。漏空的记忆沙漏让他一遍遍投出问路的石子多少遍,也听不到回音。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爱与疾病的博弈。
厉择接了电话没说话,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只是把哈迪教授的电话给了盛栀。
盛栀打了过去,哈迪教授听了大惊失色,打通视频在视频里后反复确认过陆铮年状态后,又转向盛栀确认,她真的没有刺激过他吗?
盛栀什么都不知道。她感觉糟糕透了,闭了闭眼,实在不想回答,挂了电话之后,她把他的手拿开。
他侧头看了好一会儿,过了几分钟,他不往前来了。没有记忆,生物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现在确实只像个生物,而不是人类——哈迪教授说他感情和秩序缺失,如果这样就和人类的初生阶段一般根本适应不了环境。
他需要很长的适应过程。
这期间不能受任何刺激,不然未知的心理状态可能导向十分糟糕的结果。
盛栀靠着墙静静地看了会儿,走过去。
他又开始盯着她,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不礼貌,他轻轻移开视线。但又想了想,说起那两个字。
“你好。”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瞳孔很散。
盛栀:“你又要认识我吗?”
她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感觉很棘手,只是有一点不适应。对陆铮年失忆,她可能是早有预料,也可能是觉得,情况总不会比眼前更糟。
陆铮年没回答。
“盛栀。”他念这两个字。
“我在。”
陆铮年瞳孔转过来,安静看她一会儿,对不上之后,他不看了,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像在和回忆,和自己说:“别不要我。”
盛栀忽然觉得不高兴,沉默一会儿:“我没不要你,现在,是你不记得我了。”
说完她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出一丝一毫他说谎的证据。可他不看着她,连眼睛是空的。
过了很久,他才像机械人偶一样,很慢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说:“找不到。”
盛栀眼睫颤了一下:“什么?”
陆铮年推开落地窗,他站在那,如果不是盛栀在旁边,他会跳下去。
陆铮年只记得:“找不到了。”
他会在窗边坐很久很久时间,哪怕窗户上锁也久久地往天空望,他会盯着她的脸,走上来问她是谁的次数越来越少。
只是三天。
盛栀就已经觉得自己情绪也快不对了:“他到底怎么了?”
厉择没法回答。
陆铮年病得比他们想象得严重,也许他那几年根本就是假的治疗欺骗效用到了头,也许不断刺激自己就是会得到反噬。
他陷入不知道找什么,也找不到的漩涡里。
一天甚至有很长时间完全在梦里。
盛栀开始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和厉择说她要带陆铮年回去治疗。厉择没催她,尽管他知道陆铮年比她更崩溃,可能用不了等几天自我体系就会完全崩塌。
她怎么不明白?他又怎么猜不到。
他一直在病着。既然没好,就会越病越重,就算盛栀把他带回A城也不会有改变。
他就是选中的A城。
晚上盛栀收拾东西。陆铮年看到,起身,他平常也会帮忙,但他很少说话,他要找的人就在旁边,他看都不看一眼。
轻易就丢失他记忆里的稀世珍宝。
他不想忘的人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哪怕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也根本无法触碰。咫尺的记忆,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最深的隔膜。
这已经暗合了他当初说的。
他不会再相信了。也不会再得到。
因为他根本不记得。
东西收拾完,盛栀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喝了会儿酒,是葡萄酒,她原本喝不惯,收拾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朋友来做客留了几支。她开了一瓶喝完。
就听到陆铮年在敲门。
盛栀打开门,陆铮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似乎等待了很久:“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打扰了你,但是能不能麻烦你。”
盛栀靠着门,思绪漫无边际地想她们在黎巴嫩,陆铮年从来没来过,会不会也举目无亲,她如果走了,他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盛栀:“你要去哪?”
陆铮年自己话没说完,却顿住了:“我不记得了。”
盛栀和Eda外教道了歉,没有再去赴约,但现在却问陆铮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靠近,陆铮年却只能看到世界一瞬间扭曲失真,然后他又开始耳鸣,又开始视线模糊。
如果不是熟悉的剧痛提醒他,他甚至会为不自觉地伸手握住她手的动作感到冒犯。可是痛感帮他记得,他自己却是完全茫然的。
最后他只能说:“对不起。”
盛栀安静靠着门很久,把手抽回。
“我和Eda外教见面本来是想告诉你,我当初发消息告诉你不让你找我,只是想逃避。”
过去的沟壑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面前,好像告诉他那些过去的十年,青梅竹马乃至更多年,都不是虚幻,不是不值得的过去。
但现在陆铮年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只依靠着那种近似本能的剧痛,低声重复:“对不起。”
他不知道是和谁说对不起。
盛栀看他:“你喜欢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你妈妈和你爸爸都来找我。”
她慢慢地区回忆,但因为太久没去想,已经记得不清楚,只能垂眸:“我当时为他们离婚而伤心,根本没想那么多,而且我注定不可能留在国内,与其和你说明白,还不如直接老死不相往来了。”
陆铮年瞳孔涣散。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一会儿。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他说。
后面那句熟悉的“能不能认识一下你”,他没说,盛栀已经直起身:“陆铮年,我喜欢过你。是我没有勇气,也是我们当时时机不合适,我本来想告诉你。”
陆铮年站在她对面。
他已经能明白,隐约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最珍贵的,可是没有记忆,盛栀说的话对他就像没有画面的旁白。
其实,已经没什么效用可言。
其实,就算他记得。这些话也已经成为虚假的谎言。他没有想主动错过她。可是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了。确实。
陆铮年什么反应都没有。
盛栀终于暂时放弃,晚上和他分开睡去等明天早上的飞机。晚上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惊醒,推开门。
陆铮年掌心全是血,握着窗台那个锁,一直试图把它打开。
“陆铮年!”
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瞳孔大小不正常,掌心黏腻,是一直拿手去开锁硬生生磨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
陆铮年看着她。
陆铮年又收回视线。
他慢慢地想一会儿:“我想回去。”
“回去哪儿?”盛栀深吸一口气:“我们今晚就坐飞机回A城了,到时候你去哪我都陪你去好吗?”
为这件事她很多天没和岁岁打电话。
陆铮年只是忘记了,可他对她的想法还是一样的敏感,她只微微动了这一个念头,陆铮年就垂着眸,把手轻轻收回来,像从来都是如此这样。
盛栀那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回来。
陆铮年说:“有点疼。”
“什么?”
陆铮年慢慢地回忆。
“很疼。”
......
盛栀和陆铮年还是回了A城,但没有空管他。
她大部分的时间先用来照顾岁岁和处理严氏那边的争端。陆铮年最后还是回了研究所,每天做很多测试和新型疗法,甚至包括电流疗法。
有一天夜里陆铮年醒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份,顺利地通过研究人员的验证,回到公寓。找到自己写的遗书,摆出来,打开抽屉去拿药。
摸到很多,一低头。
整整齐齐一抽屉,全都是他限制摄入的药。这些药本来应该被他服用,然后不再出现。
陆铮年站在那一会儿,然后明白:这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遗物。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
最珍贵的他也已经丢失。
所以,这是他早就做好准备的事。不管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一切。
他最不该忘记的人。他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但记得他已经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把手机设置好定时报警。
陆铮年打开药瓶,把房间收拾好,然后握着冰凉玻璃杯,把药咽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一个很模糊的,和走马灯一样的那一个类似的画面。
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来和他说:“想见的人就应该自己争取啊!不然再不追上,你妈妈就上飞机了!”
盛栀。
是她教他。
是她教他执着,给他一切的勇气。
她为什么这样对他。他为什么这么不讨她喜欢,却被她拿走那么多年,整颗心,整个人生。
后来很多年他都不明白。
现在也许终于,不用明白。
他不该让她难过。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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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模仿,生病了积极就医么么
第59章
类安眠药的精神类药物效果很显著,陆铮年只是觉得胃不舒服,还能拿着纸巾把撒出来的水擦干净,把玻璃杯洗干净扣好。
然后在吧台边坐下来。
他低着头,大脑被沉重棉絮包裹的时候,还能看到吧台边缘做装饰的银白横围,内围出现一点点猩红的痕迹。
他手指摸上去,看一眼。
是锈迹。
指腹上暗淡的黑红,突然变成刺目鲜艳浓烈的鲜红。
陆铮年缓慢地动了动眼睫,感觉到,鼻腔和咽喉被鲜血灌满。大脑鼓胀开来,慢慢爆炸。
血流出来,像是灵魂也被判死缓,从腐朽的容器里脱离。
陆铮年想找纸把滴在地上和吧台上血迹清理干净,起身时脚步微晃,终于看见那些过去的一个个画面。
很短暂,像特地播放给他看。
陆铮年怔松着。停下来。
他回想起那一切荒谬的过去。
他也终于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他在她和严朔感情没有结束的时候惊扰了她的人生,循着那份相似错误地成为他们的阻隔。
所以严朔发送那张照片来。
他们的婚礼,经历,一切的亲友,共同的事业,占据她大半个人生的爱情。
他还附着那段话:【陆铮年,你这样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区别?盛栀和阿姨不停地发生矛盾,就是因为她们在回不回去这件事上有分歧,阿姨还一直劝知知回去找你。后来阿姨去世,她受不了打击回去了,你满意了?
【你不是想知道这十年她过得怎么样吗?】
【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十年,她过得很不好,她摆脱不了你的阴影,她才想把你当成我完成阿姨的遗愿的!阿姨去世之后她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候都不敢靠近岁岁,你不照顾她,她终于走出这段阴影你把她拉回去?你是爱她还是想害死她?】
【她说在A城很不开心我才和她回黎巴嫩。现在她回来还是和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满身的刺。你的确应该高兴。】
严朔讽刺他:
【你没见过真正开心的盛栀,我才见过。】
你没见过。
我才见过。
陆铮年忽然不走了,他走不动了。药物有催眠成分,也有镇定效果,可陆铮年倒在血泊里,和之前口鼻流血一样,浑身血渍,满腔铁锈味。
却想不起来她那时说了什么。
她说:“我不想变得和叔叔阿姨一样。”
是不是?
她这样恨他,原来是因为,在她眼里,他和过去的盛栀一样,都是害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这样报复他,提到他的母亲,原来只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样的,失去母亲的痛苦。
原来只是因为她终于决定不再愧疚地对母亲负责,勉强自己回到A城,走和他在一起的人生。
那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
这十几年。
......
盛栀。
原来就像我从来不曾知道你的小名一样。
我从未了解你。我也从未见过真正你的你。
我对你的注解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或许我对我自己的注解也是错误的。
前人讲过百遍,不该刻舟求剑。
可你拉着我去找离开A城的母亲的时候,你坐在阳台上对我笑的时候,还有你秋游逃课带我去找秋日废弃花房的时候。
也许那些时光都只是干枯的。是只可供人远远观瞻的些薄残片。我却把它们误认成为,我整个人生。
我把我自己设定成和你在一起,维护你,远远看着你,知道你过得很好也能满足的人。却难以预料到我这么贪心不足。
也难以破解当局中,自己原来是在刻舟求剑。
我求当年的盛栀回头看我一眼,我求如今的盛栀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你把我拉出那些漩涡里,忘记现在的陆铮年,有你塑造的一部分。
我求你不要忘记,我完整属于你。
从我有意识的生命启始,到无意识的生命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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