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李岩正襟危坐。
他猜想应该不会是公事,这种语气不会又要让他干什么缺德事吧……李岩冷汗频出。
比如专门飞去美国挖人家公司的墙脚,离间莱美高管内部关系,前段时间还让他去峰北市招什么标。
这都不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几天前更是夸张。
陈斛说是有私人行程出国一趟,结果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李岩恐慌万状赶到现场,所幸司机技术不错车体没有侧翻,只是撞到树上,车内二人都没出什么大事。
交警界定责任方是闯红灯超速行驶那几个骑摩托的小年轻,所以就没有过度盘问司机和陈斛。
李岩人一到,陈斛便托他带司机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自己手上明明淌着血,还面不改色地拎上行李,又打了辆车赶飞机去了……
虽然早就有所领悟,陈斛又一次向李岩证明——肉体凡胎当不了大老板。
李岩的老板梦在某个时刻静悄悄陨落。
“你跟女朋友分过手吗?”
“啊?”李岩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老实答道,“刚大学毕业那会儿分过一次。”
“为什么?”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陈斛的神色,挑着重点说:“职业规划不同,她想回家乡,我想留在大城市打拼。”
“怎么又复合了?”
“因为她一回家就被催婚了,吓得马上逃回盛鸣,大概是觉得我靠谱吧,她说与其跟别的男人结婚,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陈斛像是有点好奇:“你同意?”
“同意啊。”李岩觉得聊这些有点私人了,有点羞涩地低下头,“我一直很喜欢她。”
陈斛不解:“那为什么要答应她离开。”
“我当时刚毕业,根本没有能照顾好她的底气,要求她和我留在盛鸣市打拼明显很不现实的呀,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能跟我一起吃苦。等她回头找我时,我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工作,当然求之不得了。”李岩突然发现,这么说好像显得自己恋爱脑,于是他想美化一下,“其实吧,主要是咱们公司人性化待遇好,给了我追求真爱的莫大勇气,最重要的是我有位深明大义的老板……”
陈斛摆摆手,很嫌弃地“啧”一声,让李岩停止奉承。
李岩适时闭嘴。
陈斛陷入思索,缜密分析道:“我们情况不一样,毕竟我条件一直很好,不缺房不缺车,赚钱能力还算不错吧,饭做得也能吃,跟我在一起不需要吃苦,但她还是离开我了,所以你说的那种复合方式,对我来说不具有参考性。”
李岩差点吐出一口血,您说的是实话,但真挺扎下属心的。
陈斛怔怔地低叹:“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一人天南地北的去闯荡,我相信她会有很成功的事业,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努力,我好像很难再留住她了。”
李岩沉默了。
不愧是他老板,盛鸣市富商、全国五百强企业的一把手,竟然自我pua至此。
离婚的决定令所有知情人始料未及,即便尚未公开,公司内部已有少数人隐隐有了猜测,来套话时,李岩不耐烦地驳了句:“人家关系好着呢,前段时间线上开会老板还给付小姐喂汤喝,全会议室的人都听见了,不信自己去问。”
有理有据,吃瓜群众不得不信。
临走前他还不忘补充道:“付小姐、付女士、付莘姐这些随便你们称呼,整天夫人、太太的都把人家喊老了。”
他们自觉失言,一个个捂住嘴点了点头。
不改称呼这事儿是陈斛亲自强调的。
订婚后李岩和公司的人自然而然改了口,管付莘喊夫人,传统一贯如此,从来没人说过有什么不对。
有一回陈斛听着了,冷着张脸把李岩叫进办公室。
“跟公司的人说一声,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是怎么叫。”
李岩没听懂:“您是指?”
“对付莘的称呼。”
“啊?这不合规矩吧?”
陈斛唇角轻轻一扯,气定神闲地问他:“公司有哪一条规矩是针对我妻子的称呼去给我查查,我照改不误。”
“好像是没有。”他气场太盛,说什么都像天条真理,李岩弱弱答道,“我只是担心有人会以此为由,谣传您和付小姐夫妻关系不和,毕竟一家人两种姓氏太显生分了。”
“她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宠物、器具,不属于我,更不属于陈氏,她属于她自己。就算是结婚也没有要跟着我姓的道理,外面什么风气我不管,我只在意她的感受。”
李岩怔了怔,恍然大悟般重重点了几下头:“好,我会通知下去。”
走出办公室,李岩才拍着胸口,做起深呼吸,方才陈斛的话把他灼了一下,毫无缘由的,脑子乱成浆糊,心却是热腾腾的。
大概是陈斛平常雷厉风行的工作状态,以及看起来丝毫没有同理心和私人感情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才会显得他独属付莘的温柔不掺杂质,太过珍贵,令人艳羡。
李岩都差点没抗住,怪不得年纪轻轻能当老板呢,那境界他得好好学学。
陈斛失神落魄那几天,李岩历历在目,简直跟他被分手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那时候李岩才体会到,原来陈斛也不完全是神仙,凡人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全都有。
李岩胆子大了起来,为自家老板出谋划策:“您要不卖个惨,就是演演苦肉计,说不定付小姐吃这套呢,我觉得她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您。”
“我卖个惨,能换来她心疼吗?”陈斛向后仰躺,老板椅靠背一沉,仿佛让他整个人陷了进去,空气中流动着浓稠的落寞。
“她现在的人生好像不需要我参与就过得很幸福。”
李岩第一次有了要抓住他肩膀,使劲将他摇醒的冲动:喂,振作起来!!
“要不我去策划一下,比如说伪造车祸或者绝症之类的,咱们医院有些人脉……”李岩越想越觉得计划通,恨不得马上新建文档,写几千字的planA、planB,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总裁老婆骗回来,哦不是,哄回来!
陈斛半阖着眼睨他,声音不辨喜怒:“你土味短视频看多了吧。”
“……”李岩苦着张脸,他为了谁啊,真没良心。
“还有,你的人脉的前提,是我的人脉,悠着点使,别让我背上一大堆人情,最后还把事儿办砸了,后半辈子就准备给我打白工吧。”
“老板……”李岩要哭了,“我再也不瞎出主意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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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来日方长
六月盛夏,也是毕业季。
台上的付莘,戴着博士帽,正笑脸盈盈代表全体毕业生发言。
几个月前她曾倍受压力,跌入谷底,状态一度低迷,而今天她在用“而今奔赴理想,你我依然譬如朝露”的话语鼓励同辈和后辈。
“今日晴天,伴有微风,适合约会。”
“这是A大毕业典礼的邀请词,起初收到通知,我以为是哪来的追求者,当时还想呢,你小子胆儿真够大的,知道我是谁吗,就给我写情书。”
台下笑倒一片。
付莘这段是即兴,她致辞的时间很充裕,当时院长跟她说,既然是办庆典,最好是讲点活跃气氛的内容,那她就索性自由发挥了,“这是我在A大11年来,最浪漫的一天。”
听到“11”这个数字,观众席不少人发出惊呼,随后便是雷鸣般的鼓掌声。
“谢谢,当然我说这个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本硕博连读并且都是保送,去年在中美联合培养计划一不小心拿了个金奖,开心之余顺便投了篇Cell,没想到顺利通过了。”付莘报菜名似的一连串说完,接着道,“总觉得被命运眷顾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对自己说一句,谢谢你坚持下来。”
同级毕业生有被嘲讽到,不禁悲鸣:“啊啊啊啊凡尔赛啊凡尔赛!”
A大在国内高校是第一梯队的数一数二,本硕博连读并且都是保送,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11年,大概要比一些老师在A大的教龄还要长了,确实让人觉得肃然起敬。
“不瞒大家说,在受尽各种学术实验的折磨之后,看到这九个字,我竟然释然了。”
“我导曾用四个字让我为他卖命七年,哪四个字呢——追求卓越。他告诉我,他的学生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是不受天赋限制,不受现实绑架,无论什么都做到最好。这绝不是PUA,倘若没有这四个字我可能走不到今天……好吧其实我说了谎,因为我导现在就坐在台下,正对着我笑,我不敢说下去了。”付莘也笑了笑,移出演讲台一步,朝她导师鞠了一躬。
导师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头,偶尔会脾气不好,可在付莘自怨自艾的时候,他总能及时给出解决方法。
付莘一直很感激他。
“很多人说A大是一所人才炼狱,是金子还不够,最好是钻石,高温高压之下也不会屈服,始终保持闪闪发光的样子,这话一点没错。”
台下同门不禁为付莘捏了把汗,什么背景啊真敢说,付莘笑着摇摇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从容不迫继续往下说。
“我相信每位学生或多或少都感觉过窒息,以及想要逃离的瞬间,但我希望大家明白一点,我们A大也是有点不浪漫的浪漫在身上的。湖边的垂柳,三教的银杏树和樱花路、长安路旁的芒果林,别看它们美得随性,每个季度学校都会请专人细心打理那些区域,不过有一说一,咱学校的芒果是真不好吃,特别酸,皮还很难剥,麻烦农学院的兄弟姐妹们研究点其他品种的水果任君挑选,作为回报,我们生物系会亲自发酵葡萄酒,在平安夜那天为全校师生提供热红酒。”忘记从哪年开始,A大就有了这样的传统,平安夜忙得不可开交的院系,除了外院,就是微生物工程系了。
此话一出,接二连三迎来附和。
付莘:“除此之外,还有刷校园卡就能上的天文观景台和阳光房。城市光污染严重,看不见浩瀚的星河,却不代表不存在,学校用一种霸道总裁式的关怀提醒大家,试试在下雨天破罐破摔地踩水坑,试试被花瓣和落叶裹满全身,走每一段路可以慢慢的、平静轻快的、不用着急;闲暇时光抬头看看天空,也许会诧异地发现今天的落日是橘粉色。我们正年轻,我们享受着纯粹的快乐,我们不该丧失浪漫的权力。”
“如果细心的话,我想你们还会发现,我校人文情怀尚存,让我们得到足够的光和热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呵护我们的理想和渴求,所以才令我辈不知疲倦地遨游在蕴藏着无穷知识的星海中,这就是他浪漫的地方。他有些笨拙,却并非不懂。”
“还在学术苦海饱受摧残时,我每日期盼按时毕业,但到真要离别的时刻,还怪舍不得的。有人对我说,毕业以后的生活不比学习生活容易,离开校园精心打造的温床,独自身处陌生的城市和职场,我总有一天会对自己的决定后悔。可我已经见过星辰大海了,怎么可能愿意安居一隅,待在舒适圈愧对我多年的努力和执着。”
“二十余年苦读,风雨兼程,而今奔赴理想,你我依然譬如朝露。最后的最后,我期盼各位良师益友,永远年轻,永远浪漫,来日方长。”
一字一句令人心潮澎湃。
语毕,全场爆发欢呼声,很长时间都未曾间断。
“要合影了,还有谁没到?”
“怎么还少两个。”
“我们组陈心锐,她去抓院长过来合影了,马上就到。”
“嘶,那付莘人呢?”
“发言结束就被师弟师妹拉去合影了。”
“叫她快过来广场。”
有位同门苦着张脸,说:“电话没人接。”
正当组织合影的联络员焦头烂额之际,蓦然听见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来啦来啦!”
A大的博士学位袍以鲜艳的红色为主色调,校徽印在胸前,袖口是盛鸣市标志建筑的刺绣,门襟和绶带都是沉稳的深蓝色,上面还缀着代表学校元素的银杏叶、垂柳等暗纹。
明明满广场的人都穿着大差不差的服饰,特别是在如此庄严的场合,付莘兀然抱着学位帽奔跑起来,博士袍的衣摆被风吹出波浪般的褶皱,她回国后将长发染成红棕色,显得皮肤更加白皙红润、吹弹可破。
女人笑靥嫣然,清爽如触礁绽放的浪花,风格独一份儿,霎那间闯入众人眼帘,几近移不开视线。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耽搁了一下。”付莘喘着气连声道歉。
关系要好的同门跟她开玩笑:“再到晚点,你快比院长大牌了。”
“几个师弟师妹太能烦人了,抱着我不让走,真服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博士毕业合影,差点把我搞得衣衫不整。”她一边整理乱糟糟的发顶,一边戴学位帽。
“这不说明你受欢迎么?”同门示意她低头,帮忙调整帽子的角度和形状。
付莘不矮,微微叉开腿方便别人弄,她无奈应道:“什么受欢迎呀,一个个看我好欺负呗。”
“刚才演讲应该不少是即兴吧,讲得不错,我预感你要火。”
“你猜。”付莘俏皮地眨眨眼,“每逢毕业都这样,老生常谈,煽情的话都腻了,一板一眼的致辞像应试考试套范文模板一样无聊,烂大街的东西不如不说。”
同门犹疑地看她:“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陈斛啊。”
付莘扶着帽子站好,神情不太自然:“啊?有吗?”
“还没有?记得有回组里聚会,他在外头等你,中途我去卫生间,听到他在走廊接电话,就是这个语气,一模一样。”同门肯定地说,“不过也正常,夫妻都是越来越像的。”
付莘对这话不敢苟同。
注意到许多同门携家属来参加毕业典礼,她有点诧异地问了身旁的同学:“玲珑,这位是?”
“你好,我是玲珑的老公,免贵姓江。”
“江先生你好,我叫付莘。”付莘拘谨地与男人打过招呼。
男人说:“听玲珑提起过你,你们是硕博都是同学吧。”
付莘感叹:“哇,你对玲珑真上心,连她说过的话都记得。”
他很淡地笑了下。
许玲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忙翻了个白眼:“确实上心,还非要向单位请假来参加我的毕业庆典,以为能给我拍点好看的照片,简直每一张都角度刁钻,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来的必要。”
话虽刻薄,许玲珑丈夫却一直笑盈盈看着自家老婆,甚至好脾气地帮她正好绶带。
付莘早前有所耳闻,许玲珑丈夫是做航天材料检测与分析的,研究所的假可不好请,很难说他是存心敷衍许玲珑。
可拍照技术烂也许是每个男朋友的共同特点。
“这不拍得还行嘛,就比例有点…额,p一下估计还有得救。”
眼瞅许玲珑又要发作,一旁的丈夫立刻表决心:“我一定好好练习,争取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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