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莘吓得手一松,花瓶掉在地上,碎了。
外面的人听到声响,焦急地敲起门。
付莘心脏狂跳,不知如何是好。
“付老师,是我。”外面的人发出声音。
“是我陆乔修。”
“怎么是你?”付莘拉开一条门缝。
陆乔修取消通话。
客厅的手机铃声偃旗息鼓。
他摘下口罩:“担心你这边出状况。”
好吧。
本来是没状况的,现在有了。
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拖鞋都没穿,花瓶一碎,溅起来的瓷片把她脚背划伤了一道。
陆乔修愧疚地坐在另一座沙发,低着头赎罪。
付莘拿棉签酒精消毒,固定创口贴。
伤口很浅,处理好就结痂了,可陆乔修还是一副懊恼的神色。
付莘问他怎么进来的,他也低着头回答。
“我老板的车。”他小声道歉,“对不起付老师,真的连累你了。”
“你们公司准备怎么处理?”
“陈总是我们彗星娱乐资方,我们主要听他安排。只不过,他的行事风格……”陆乔修观察付莘的眼色。
“你就直说吧,我又不会打小报告。”
“有些不拘一格。最佳公关时间是24小时,但他说到明天一早再发公告。”
陈斛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付莘依靠本能信任他,所以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过多猜测。
但社交平台上的言论太糟心了。
打开软件,依旧是大混战的局面。
这都分成几波人了。
维护素人权益的一方异军突起。
他们嘲讽不理智的粉丝:[能不能上知网搜搜付老师的论文数量,你们家男宝代表作还没人家cns发的多呢,怎么敢贬低研究员的?学生物的没惹。]
[能进峰大实验室的含金量有多高,懂不懂啊你们就骂,真有意思。]
这IP……一看就是她班上的学生。
虽然付莘挺感谢他们为自己发声,但这波属于是为她集火了。
[这么年轻就博士毕业,指不定有什么猫腻,最近几年这种事情还少?]
[大姐是想出道做网红吗,怎么还给自己买热搜,无语。]
……
果不其然,付莘科研生涯的著作和奖项,成了下一个被征伐的对象。
越看越像一场有预谋的联动。
生物学的学术成果产出质量良莠不齐,前段时间正好出了学生联合举报导师的新闻,然后他们就意外发现,付莘的母校正是刘珂教授所任职的学校。
营销号开始揭露所谓的真相。
【比没有师德更让人脊背发凉的学术妲己,究竟应不应当撤销职称。
刘珂,这个名字熟悉吧。
联名的举报的事情还没结果,现在又增添了新的造假证据。
2019年,付莘和刘珂共同署名的论文拿了市级科学进步奖的银奖,但是,重点来了!
这奖最后被撤了,原因是学术造假。
小道消息称付莘已婚,没想到陆乔修还有当小三的爱好呀,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他们怎么敢的!
怎么敢把付莘和刘珂的名字放在一起,甚至相提并论?
居然因为一个人渣,将她所有心血当作垃圾。
付莘咽不下这口气。
她掐灭手机,转头问陆乔修:“车技怎么样?”
陆乔修摇头:“不太好,驾照考完就没怎么碰过方向盘,今天开过来还心惊胆战的。”
“钥匙呢?”
“这儿。”
“姐带你出门溜一圈,怎么样?”
“啊?我经纪人说,最好不要出门……”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去哪?”
付莘披上外套:“警察局。”
做科研,大部分时间像无头苍蝇,有时候埋头做两三个月基础实验,依旧找不到方向。
导师问:你这个研究还有做下去的必要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答案很明确。
科研人最不愿看见“呈阴性”这样的字眼,所以只能妥协。
推翻无数次实验推导,看完能铺满整张办公桌的参考文献,最后将其转化为文档中寥寥几行论述,这就是付莘的日常。
实验过程多发变故,例如基因没选好,或者克隆过程中产生失误,可能一两年的心血白费了。
这是身边同学的真实例子,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为毕业焦虑得整日大把掉发。
研究成果就是科研人的自尊和脸面。
付莘断然不会忍气吞声。
关于造谣和侵犯隐私,还能交给法务处理,眼下却是对她引以为傲的劳动成果进行污蔑。
任她再云淡风轻,也受不了这种委屈。
论文里的每一项实验和数据是付莘实打实熬夜通宵一点点计算和拼凑起来的。
她不怕被查,但是清白很重要。
付莘车技好得让陆乔修害怕。
他调了十几分钟才顺利塞进停车位,付莘单手就挪了出来。
在诡谲难辨的复杂走位之中,她连后视镜都不用看。
回头目测了下距离,单手打方向盘调好角度,油门一松,稳稳当当上路。
原来不是开玩笑,陆乔修扒着前扶手的动作逐渐放松。
今天天气不算好,太阳也不冒头。
从停车场开出小区,付莘果然发现了车旁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大门外另一批人是冒着寒风聚在一起举应援幅的粉丝。
付莘指着她们,说:“这些与你平白无故的人,居然像陈斛相信我一样,无条件地信任你,你可不能对不起她们。”
付莘笑了一声,她好像把女儿托付给女婿的妈妈。
陆乔修冷漠地看过去。
话语间的温度比气温都要低:“可是伤害我的,也是她们。”
明星职业特殊,每天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于是情绪成为很廉价的东西。
铺天盖地的诱惑和吹捧,难免变得不食人间烟火,感到迷茫是正常的事情。
没曾想,付莘竟然从陆乔修话里听出怨恨。
她侧目,和陆乔修对视:“爱你的人是无辜的。”
得到很多爱的同时,也会得到很多恨意,这个道理付莘也是才懂。
“得到太多才不觉得珍贵吧。”付莘打着方向盘,专注看路,“女孩儿们的生活已经很苦了,还要分出一点爱给你,上帝偏心你太多,你就有借口挑三拣四起来了呀。”
她敛了敛笑意,说:“有时候,得分辨不同的声音。”
“不同的声音……”他喃喃。
陆乔修抬头,良久盯着付莘的侧脸。
有微弱的阳光正好从那一边窗户照进车里,他沉默地移开视线。
也许付莘说的是对的。
沉溺于浮华世界太久,就会变得听风就是雨,流言蜚语困他如牢笼,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被同化成了异类。
不知道是不是名人效应,陆乔修在场,付莘没有跟网警费太多口舌,讲完前因后果,案件顺利完成受理。
转发量超过一万,完全可以追究责任,付莘态度坚定不接受和解,所以警局到时一有结果就会通知到她。
这期间系办也联系了付莘,毕竟是带着校名一起上热搜,有关事项需要确认。
不过他们没多问,知晓是无妄之灾以后,还让她周一别请假,早点回去上班。
仔细想想,入职前峰大审批新职工材料,事无巨细不说,光家庭住址就核对三次。
哪里有差错,他们最清楚不过,网上的闲言碎语怎么会盲目相信?
付莘心安理得了许多。
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付莘熬了一整晚,整理出18、19年科研期间,刘珂是怎么瞒天过海通过盲审、虚假署名,以及欺骗学生的证据链。
当年的举报材料,付莘一直保留,前段时间为了助力联名举报的学弟学妹,她还梳理了很长一条时间线,正好派上用场。
科研合作就是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亏得付莘那时年少气盛,一纸状告。
二十三岁未完成的事,不会再把二十八岁的她困住了。
否则付莘愧对饱含热忱,却在一夜之间被浇了浑身冷水,差点失去理想的自己。
维权时期,付莘的态度从始至终很强硬,表示追究到底。
学校很多人默默向她提供间接帮助,但在绝对权力前,证据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段时间,付莘很焦虑,压力也大,整日浑浑噩噩。
每日照例多方找她谈话。
几乎是车轮式循环,一轮就是三五个小时问话。
后来付莘才明白,那些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了解真相。
不过在逐步攻破她的心防。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收场却是极为狼狈。
付莘妥协了,她不想为了个学术渣滓,搭上自己的学位和将来。
但在那以后,付莘陷入了没有止境的悲戚。
经常莫名其妙地掉眼泪,强打起精神坐到电脑前,一整天下来都写不出一个字。
最绝望的时候,付莘想过要从实验楼的顶层一跃而下。
如果这样能争取到正义的到来,并不亏。
陈斛那时回国没多久,公司的事情就够他手忙脚乱了,却硬是每日每日地陪伴付莘,带她散心,哄她开心。
付莘朝陈斛发了很多通脾气。
明明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付莘没有发泄的渠道,情绪和意识像故障了一样,完全失控。
甚至伴随躯体性症状。
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付莘抑郁障碍,需要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很长一段时间里,付莘一边自责,一边被药物左右情绪,伤害爱自己的人。
付莘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差劲的女朋友了。
那阵子她撑得过来,大概还是因为陈斛总念叨以后结婚的事。
陈斛几乎每天都要问她一遍,要不要嫁给他。
付莘没有一次同意。
她生病了,同情或是责任,陈斛总要占一个。
她不想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积极治疗过程中,紊乱的睡眠逐渐规律起来,付莘已经很少出现彻夜未眠的情况。
有天半夜她被渴醒,睁眼时陈斛不在身旁。
她没多想,以为他在书房工作,自己去客厅倒水喝。
经过浴室门口,听见虚掩的门里头有动静。
付莘停下脚步,缓缓推开。
黑暗中陈斛靠着墙壁,坐在浴室的瓷砖地上。
旁边有一束微弱的光,是亮着的手机屏幕。
付莘打开灯,才看清他是低着头,发梢上还沾了水珠。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见她要进来,陈斛情绪寡淡,偏过头去。
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眸,情绪克制得恰到好处。
付莘陡然意识到,他这么爱整洁和干净的人已经很久没剪过头发了。
她第一次觉得陈斛脆弱。
“别开灯。”他说。
付莘照作。
啪嗒一声。
整个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她走过去,在陈斛面前站定,摸了摸他潮湿的发顶。
然后蹲下,拉着他睡衣的袖口,小声问他:“怎么不睡觉?”
陈斛喉结滑动,安静注视她眼眸。
相当温柔的神色。
付莘怔愣了好一会儿。
柔声细语问他:“每天晚上把我哄睡的人,结果自己在浴室待到半夜是吗?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吗宝宝。”
他不应话,付莘拿起一旁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老照片。
是高中时候,她和陈斛穿着黑白校服跟辛德瑞拉的合影。
少年脸侧沾了几抹白色奶油,辛德瑞拉扑上去要舔,他差点招架不住。而女孩满脸笑靥,满手的奶油,俨然是始作俑者,她一手端着蛋糕碟,一手看着镜头比耶。
只是照片而已,好像有什么魔力,付莘一下记起遥远时光的快乐。
她抿了抿唇,抬头问他:“你哭啦?”
陈斛挪开视线:“没有。”
这时候还打肿脸充胖子,付莘轻笑道:“躲什么,我刚才都看见了。”
“我就是想辛德瑞拉了。”
他方才确实没哭,但说完这句,喉间微微发涩,好像真的哭过。
无助的嗓音似乎要穿透付莘心脏:“你说它现在在哪里。”
付莘很久都没有回答。
陈斛懂得她也不知道答案。
但是照片总是勾起人的回忆,好的、坏的统统让人记起,好没有道理。
他也只是,偶然感伤一会儿。
明天一早就会好。
“我想抱一下。”
陈斛眼里氤氲起一层朦胧雾气,垂下眼睫,悲伤倏尔滚落。
付莘主动打开手臂抱上去。
陈斛埋进她的颈窝,忽然有了安心的感觉。
他忘记了。
付莘想,他们都忘记了。
同样的问题,在辛德瑞拉去世后几天,付莘也问过陈斛。
为了让年迈的辛德瑞拉减少病痛,家人同意医生为它注射安乐死药剂。
生命最后两个小时里,辛德瑞拉的呼吸肉眼可见吃力起来。眼睛却一直注视门口,迟迟没有闭上。
满屋子的大人为它送行:付莘、爸爸妈妈,还有陈斛在国内的好友。
可付莘知道辛德瑞拉最想见的人不在。
辛德瑞拉去世后,付莘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也整两天没吃下一口饭。
只要想起辛德瑞拉失望闭上双眼的那个瞬间,她胸口就疼得不能呼吸。
直到陈斛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完辛德瑞拉最后一眼。
似乎是找到发泄口,付莘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你回来了,可是辛德瑞拉去哪里了,它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陈斛那时安慰她,辛德瑞拉去了小狗星球,去找家人朋友团聚,有空的话会变成狗狗鬼回来看他们。
付莘对此坚信不疑。
可时过境迁,她才发现陈斛自己都没信服。
付莘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其实照片已经给了答案不是么。
她声音很温柔,贴近陈斛耳畔。
“它哪里都没去,它在我们的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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