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玦站在马车旁,长身玉立,双手交握于身后。
半晌,她才看到宋杬卿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绑了个素来喜欢的高马尾,细长的朱樱锦绳垂在身后,发间只戴了一支鎏金红玉玛瑙簪,与十样锦的衣裳极为相称,耳上的芰荷流苏耳坠更是点睛之笔。
“元元,我扶你……”何玦话还未落,就见宋杬卿瞪了她一眼后自己提着裙幅上去了。
何玦一愣,连忙跟着上去了,坐在侧位。
宋杬卿也不看她,撩起帘子对外面的青栀说道:“走吧。”
“元元,”何玦声音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宋杬卿微微嘟着唇,说道:“没有。”
其实他不是生气,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何玦将桌上备好的糕点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温声道:“元元别这样,先吃块点心,然后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
她顿了顿,微微凝眉,又道:“我不懂多少与小郎君的相处方式,若何处做得不对你同我说,说了我就懂了。”
闻言,宋杬卿微微偏头瞅着她,低声抱怨着:“方才你……亲我的时候,难道没注意到青栀他们也在嘛。”
“他们一个个都在笑我……”
虽然肯定不是嘲笑,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元元,”何玦眉头渐松,“是我不对,我应该注重场合。”
“不过,我觉得你不用觉得不自在,你我既是妻夫,如今又是心意相通,亲近些也无妨。”
何玦握住宋杬卿的手,眸中闪过几分笑意。
宋杬卿听后忍不住拿手捶了下何玦手臂,然后,他忘了自己有力量buff这件事。
听得身旁人闷哼一声,宋杬卿连忙问道:“何玦你怎么样?”
何玦眉头微皱:“元元刚刚叫我什么?”
宋杬卿眨眨眼:“阿、阿玦。”
何玦这才舒缓了面色,说道:“无碍,元元别担心。”
宋杬卿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过来,我看看。”
他拉下何玦的衣袖仔细看了看,没看到淤青,不由得松口气。
“说了无碍,元元不必担心。”何玦说着,正想收回手。
宋杬卿却没松开手,反而将它放在眼前细看。
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何玦的手,不知道这上面有这么多伤口和厚厚的茧。
以往牵手时,他只会觉得有些粗糙,但因为害羞就没太注意。
“好多伤啊。”他轻声说着,眸中闪过几分心疼。
何玦却是淡然一笑:“对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受伤可谓是家常便饭。”
宋杬卿摸了摸她手上的茧,眉头紧蹙:“阿玦,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吧。”
他又将何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微阖着眸子:“这大概就是战争的模样吧,阿玦,我心疼你。”
何玦感受着手掌下温热的肌肤,下意识屏住呼吸,然后低声说道:
“元元,战场上危机四伏,生死就在瞬息之间。我虽然受了些伤,但如今也是安然无恙。凌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我觉得很值。”
宋杬卿望着他,眼睫轻颤,声音低低的:“阿玦,你做的很棒,守护了凌国,守护了万千百姓。”
何玦目光温和:“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我守护了你。”
宋杬卿面色红红:“阿玦,你的情话真是信手拈来。”
“我只是直言心意罢了。”何玦面色柔和地说道。
宋杬卿眨眨眼,有些害羞地降低声音:“阿玦,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真的么,”何玦深深地看着他,嗓音低沉,“那我希望元元能每天都多喜欢我一点。”
“那你呢?”宋杬卿问她,“你会每天都更喜欢我吗?”
何玦毫不犹豫:“当然了,元元永远不用质疑我对你的喜欢。”
……还有爱。
马车停了。
何玦已经十分习惯充当宋杬卿下马车时的“扶手”了,二人一同向翎王府走去,
凌亦紫正在大门处跟随翎王招待宾客,随意一瞥,却突然注意到宋杬卿这边。
她的目光落在何玦身上,缓缓瞪大眼睛,颇有些怪异。
何玦注意到目光回望过去,见是凌亦紫,神色未变,还一路低声嘱咐宋杬卿小心脚下。
宋杬卿拉了拉何玦衣袖:“阿玦你看,诸芷儿也来了。”
何玦轻声应着,却只看着宋杬卿。
宋杬卿往人最多的那边看过去,诸芷儿今日身穿缟羽色的罗裙,手臂上搭着一条鎏金浅云的披帛,发间斜插一支白玉牡丹连珠步摇,额前戴了一条玉頻白梨花钿,坠在眉心。
他这身装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用心打扮了的,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盛装之下,更是光彩夺目。
“确实好看。”宋杬卿忍不住点点头。
然后他小声同何玦说道:“我都不知道诸芷儿是更喜欢自己还是更喜欢翟云世女了,今日人家祖父大寿,诸芷儿还穿这么一身白。“
他这是要将自己对白衣的喜爱贯彻到底?
何玦也轻声说道:“还是元元做事妥当,十样锦色既不寡淡,又不张扬。”
“就你会说话,”宋杬卿嘴角微扬,“你是不是又看了祖父留给我的话本?”
“正是如此。”何玦实话实说。
翎王府内装扮得十分喜庆,庆贺声、丝竹声不断。无论宾客们心中作何想法,至少她们面上都是乐呵呵的。
诸芷儿跟在平南王君身后,面色羞红,娇娇俏俏的模样吸引了一众女郎的注意。
当然也有一些人偷偷瞧宋杬卿,不过当她们看到他身旁的何玦时,便立即知晓她就是宋杬卿的上门妻主,最后只得讪讪地收回目光。
突然有人撞了何玦一下,她手中突然多了些什么。
何玦眸光闪了闪,对宋杬卿说道:“元元,有人找我,我先离开一会儿。”
宋杬卿以为何玦是遇上她同僚了,点点头道:“去吧去吧。”
他独自一人喝茶吃点心,觉得翎王府的点心味道还不错。
“宋公子,别来无恙啊。”
一道陌生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宋杬卿下意识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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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是笑得漫不经心的五皇女凌陌瑜。
“见过五殿下。”宋杬卿微微颔首, 然后看向凌陌瑜身后的秋舒,无声询问。
秋舒唇角微弯,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公子, ”凌陌瑜环视他周围, “你那个上门妻主呢?”
宋杬卿面色淡淡:“她有事去了, 不知五殿下有何贵干?”
凌陌瑜冷笑一声:“宋杬卿,吾没想到你竟然挑了那种货色。”
宋杬卿听了只觉心里有股火往上冒, 没忍住板着脸冷声说了句:“与五殿下有何干系。”
话落他还别过头去,一副漠然不理的态度。
“你!”凌陌瑜果然气得一噎, 面色有些难看, 或许是没遇上过这等不给她面子的人。
她面色紧绷, 额间青筋暴起,目光森然地盯着他看了几息,随后甩袖离去, 连背影似乎都是怒气冲冲的。
秋舒也没跟上去, 反而坐在宋杬卿身旁, 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干嘛惹她, 小心她给你记一笔。”
宋杬卿瘪瘪嘴:“谁叫她那么说阿玦,反正她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阿玦?”秋舒注意到他的称呼, 笑得别有深意。
宋杬卿脸一红:“一个亲近些的称呼罢了。”
“秋舒哥哥, ”他拉着秋舒的手,“你最近怎么样?”
秋舒温柔一笑:“挺好的。”
五皇女基本上很少来找他, 他平日就待在自己院子里, 偶尔处理些府中的杂事, 过得倒也清闲。
凌陌瑜驻足木柱旁, 回首看着宋杬卿笑容满面的模样, 心中布满阴霾。
宋杬卿, 是你逼吾的……
。
另一边,平南王君与诸芷儿缓缓走向翎王君。
平南王君笑意盈盈:“数日不见,翎王君还是风采依旧啊。”
翎王正君素来喜欢清净,久居内院,鲜少参加宴会,常人难得见上一面。
翎王正君淡淡一笑:“平南王君言重了。”
他注意到平南王君身后的诸芷儿,是个容貌甚美的小郎君,白衣飘飘宛若仙子。
他微不可查地蹙眉,开口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诸四公子了?”
平南王君笑道:“正是如此。”
他微微偏头,温声道:“芷儿,还不快来见过翎王君。”
诸芷儿面色泛红,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柔声说道:“芷儿见过翎王君。”
“嗯。”翎王君面色淡淡地点点头,随后便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诸芷儿面色微僵,暗自咬着牙。
他随意一瞥,看到了正在喝茶的宋杬卿。
他突然浑身一震,然后和身旁的平南王君说了几句什么,便带着身旁的诗琴离开了。
平南王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浮现几分疑惑。芷儿分明极为看重今日宴会,怎会突然离席?
秋舒和宋杬卿略说了几句,然后就去找秋府的人。
宋杬卿扫视着周围一圈人,看到人群中的丁珴后,冲他浅笑示意。
丁珴和身旁的丁大人说了几句,然后来到宋杬卿这边,同他一道喝茶闲聊。
丁珴目光落到翎王君那边:“京城里爱慕翟云世女的小郎君几乎都围着翎王君说话,诸芷儿竟然不在。”
“是啊,”宋杬卿咬了块不知名的糕点,“他方才还在那儿的,不知道怎么就离开了。”
丁珴又将目光落到手中的茶杯上,看了阵子后轻声说道:“元元,我成亲的时日改了,据说是换了个更合适的日子。”
“当真!什么时候?”宋杬卿连忙问道。
丁珴抿唇笑笑:“明年五月。”
“哦,那还行。”宋杬卿点点头,明年成亲总比今年好,起码丁珴过了十六岁生日。
“对了丁珴,”宋杬卿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凑近丁珴,“我阿姐认识廖家二小姐,说她‘木强敦厚,直内方外’,是个好女郎,你不要担心。”
这个时代的小郎君嫁人,应该都是十分惶然的吧。
丁珴十分动容:“多谢元元,我不担心的。”
那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于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宋杬卿已经吃完桌上一小碟的点心了,正在犹豫是吃第二盘还是留着肚子等开宴。
他转念又想着,既然翎王府的点心不错,那饭菜应该也不错。
打定主意后,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压下对点心的念头。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元元!”丁珴惊呼出声。
那个撞了人的侍儿也是神色剧变,忙垂下头连连道歉:“小侍无心之失,还往公子恕罪!”
宋杬卿眉头一皱,他的衣裳是十样锦色的,淋了茶的地方颜色很深,十分明显。
这边声音有些大,引起了众人注意。
翎王君缓缓走过来,有些不怒自威地说道:“何事喧哗?”
宋杬卿见那侍儿战战兢兢的模样,在心里叹口气,向翎王君行礼道:“此名侍儿一时失手撞翻了我的茶杯,衣裳浸湿实在有碍观瞻,还望翎王君借间厢房,容我更衣。”
翎王君见此人容貌甚好、举止端庄,并未因为这次意外露出什么不雅的神态,看他的眸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喜爱。
他温声说道:“好,需找个人领你去才是。”
他环视一周,还未说出什么话来,听得一人说道:“父君,让孩儿去吧。”
凌姜姜站了出来,他一身苏梅衣裙,眼睫紧张地颤动着,笑得有些怯懦。
凌王君看着这个素日极为知趣的庶子,垂眸掩下其中讶异,然后说道:“好,就由你带这位公子去西厢房吧。”
他又看向地上那个跪着的侍儿,微微凝眉,不知他翎王府何时出了这么个没规矩的侍儿。
宋杬卿跟着凌姜姜去了,留了绿芮,他怕等会儿何玦回来了没看到他担心。
凌姜姜领着他去了某间厢房,微微一笑:“宋公子请。”
宋杬卿点点头:“多谢姜二公子。”
他推门进去,心中庆幸自己喜欢听八卦,至少知道这位小郎君是翎王府的二公子。
凌姜姜微微一愣,眸中闪过几分挣扎,不过随后又变为一片冷漠。
有些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宋杬卿连忙换了身正青色的衣裳。
回去路上,宋杬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他现在走的路和来时的路不太一样?
他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看看身旁的青栀,听得对方低声说道:“公子,我怎么感觉不是同一条路?”
宋杬卿眉头微蹙,出声叫住前面的凌姜姜:“等等,凌二公子,你确定这是回宴席的路?和我们来时不一样吧?”
凌姜姜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柔柔一笑:“……方才又有一名女郎淋了酒,为了不冲撞宋公子,我便换了条路。”
“这样啊。”宋杬卿稍微放下了一点戒心,只是还是有些忧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好奇怪,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凌姜姜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处吗?仅仅一门之隔,怎么凌姜姜听见了有人淋酒的消息,可他却什么都没听到?
他的心脏忽的剧烈跳动了下,不安的感觉弥漫全身。
宋杬卿抓住了这点不对劲,想停下来,却惊愕地发现他好像无法掌控自己的双腿,一直在跟着凌姜姜走。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出不了半点声。
这种忽然掌控不了身体的情况,好像曾经也发生过一次。
青栀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凌姜姜,还有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忍不住伸手拉着宋杬卿手臂:“公子,我觉得不对劲,这里并无人声,又愈渐偏僻,我怕……”
有青栀这一拉,宋杬卿发现他终于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了,只是脑袋突突地疼,像是有人拿把锤子使劲捶打他的头。
他深吸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力,他整个人往前扑,最后狼狈地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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