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闹了个大红脸,躲回了侍女们的大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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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也在看着早膳发呆。
奶白色的乌鱼片汤用来下了面,面条炖得偏软,入嘴就化了,鲜美无比,只装了小小一碗,没吃几筷子就没了,齿颊留香。
燕窝鱼翅羹,小小的一碗,喝进去爽滑清甜,并没有放太多的冰糖。
还有小小的鲜肉包子,一口一个,面皮松软,肉馅鲜美多汁,蘸着微酸的酱汁入口,味美之极。
“都是按殿下昨晚吩咐的做的,蔡凡第一次做,非常担心,吩咐奴才一定要问殿下,是不是这个味儿,是的话下次就按这个火候了。”
严信满脸愧疚着:“都怪奴才不知道,原来殿下胃不舒服,蔡凡说了,殿下这胃不舒服的话,冷了也不舒服,热了也不舒服,硬了不行油腻了不行,这饭食确实得仔细当心了,也不能让殿下过饱或者过饿,因此每日这膳食不必非要按从前的上十六道,刚好够吃就行,厨房里一直热着汤,殿下什么时候想吃了叫一声,立刻就能送来,另外这书房里,常备一些茯苓糕等糕点,好好养着,殿下这胃疾,一定能调养好了。”
元钧微微抬头:“孤昨天……交代的?”
严信连忙道:“殿下这么仔细安排了小厨房的事,又和蔡凡这么细致教了怎么做饭,可知殿下身子实是不舒服了,奴才们愧悔无地,让主子忍了这么久。”
元钧慢慢道:“小厨房……安排好了?”宫规能允许?
严信道:“当然,昨儿殿下亲自看着的,晚膳就用上了,大伙儿也都托殿下的福,昨晚吃了一顿好的热饭菜,今天大家干劲都特别足,我不放心昨夜和今早都巡了一遍,都按殿下您的排班,好好的当值着呢,虽然人少了,反而事儿都有人做了,果然还是殿下您安排得妥当,殿下您也放心了。”
元钧面上神色不变,严信道:“殿下吃好了?昨天的膏药好用吗?您膝盖还没养好,是和昨天一样,在书房里歇一会儿吗?”
元钧起身,感觉到了膝盖上果然贴了两块膏药,难怪热热的,他慢慢走进了书房,敏感的他很快感觉到了书房的变化,在书房一侧的贵妃榻上,摆上了柔软的靠枕和小巧的炕桌,他半躺在上头,就能舒适地看书。
靠枕和褥子上一丝香味都没有,和他从前的习惯一样,却又干净极了。
他站在书架边,书房历来都是每位位高权重者藏着最多秘密的地方,尤其是贵人,连写着字的纸,都是要收起一一处理掉的。
他对书房也最熟悉,一眼就看出了书架上的书被动了几本,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珍本。他看了一会儿,拿下了一本《儒林宦海笔记》,这是一本前朝老臣的笔记,他收集这本,是想从前朝官场中,学到一些什么,虽然现在看起来他很有可能连这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什么治国什么朝堂,都将与他无关。
他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宫女,也会选了这本来看,他翻了翻,看到里头夹着一张碧色的笺,一怔,取了出来,看到上头写了几个字:“《旧史》。”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走到了后边的书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度,找到了一本深蓝色布封的笔记,做这笔记的人手工很巧,针脚整齐,将笔记脊缝得结结实实。
打开里头的纸里第一页,写了日期,正是昨日的日期,然后简略地记录了几件事。
一件是打发走了韩素音,一件是将内膳房太子殿下的份例关到了宝函宫里,自行负责膳食,最后一件是宝函宫剩余的所有内侍宫人的差使分派,并注明具体的职司和人员履历在何处。
这是一份非常言简意赅的纪录,外人看来也只以为是太子每日的随记,虽然字迹不似太子,但身边宫人或者内侍代笔也是可以的。
元钧抚着那本深蓝色布皮,沉默了许久。
第24章 求亲
这之后半个月,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互换过身体。但那短短的一日,给容璧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她一是庆幸自己跟着公主,远离京城,太子应该不会立刻找机会杀了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犯了太子的忌讳。
但她知道,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就是蝼蚁。
他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体呢?她想起来他们说,太子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扑在公主怀里哭。
姐弟的感情真好啊。她也有点想家,想她的哥哥们,想阿爹阿娘了。她想回家。她难以自抑地想,如果能再到太子身体里,她能够利用太子的身份对自己做点什么好事,放自己出宫?赏赐自己的阿爹阿娘?
无论哪一件事,都是只能想想,一旦被贵人知道她偷偷做了这些事,都是灭顶之罪,更何况如今她还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反应呢,会不会杀了她这个隐患,还是……会留着她,对公主有用呢?毕竟,他可以瞬间从千里之外,来到这北地呢,她有些丧气,但还是忍不住地想着。
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北地。
靖北十三州,从前朝就已经频遭兵火,连年兵祸,民残地荒,流寇遍地,民不聊生,困苦之极。而前代靖北王自从获封镇守十三州后,剿了流匪,诛了山贼,免税发牛,屯田养兵,硬生生将这北地又治理得起死回生,传说前靖北王薨逝时,兵民泣送,家家披麻戴孝,立长生牌。
现任的靖北王虽说暴戾之名在外,但因其骁勇善战,又有前代靖北王的威望加身,在靖北十三州中也是声名赫赫,威重令行。
送亲的礼部尚书先请公主暂时安置在了驿宫别院里,然后向靖北王来接亲的使臣递了婚书,靖北王相出城三十里迎了公主进了驿宫,纳采礼之前早就已经遣了接亲使进京送去,如今就等着靖北王亲自来迎亲,正式举行婚礼了。
驿宫里,弋阳公主刚刚从浴池里出来,侍女们围绕着她,有的替她梳洗头发,细细在头发里揉上茶油和香露,有的为她晶莹雪白的肌肤敷上香脂,有的替她修剪指甲,染上最鲜艳晶莹的胭脂色,这一路而来,风尘仆仆,自然要让公主从头至踵,以最美的状态成婚。
容璧手里端着香脂,闻着里头淡雅扑鼻的香味,知道那是千金难买的雪莹凝膏,平民永远无法拥有的奢侈,她看着懒洋洋拥着暖裘的弋阳公主,心里想着,多奇怪啊,这些人上人,却仍然有着不一样的烦恼。
她觉得可能坐在自己家里的青砖院子里,抱着小猫,晒着太阳,不必想着今天当差是什么,不必担心会被尚宫们揪出仪态欠缺,什么烦恼都没有。她沉思着,却看到外边一位尚宫悄悄走了进来禀报:“公主殿下,靖北王派了王使过来,说要拜见公主,有王命传达。”
弋阳公主一贯随性,拥了暖裘,坐在暖榻上,只让宫女稍微挽了发,挂了珠帘,命人传那王使进来。
珠帘影影绰绰,王使迈步走了进来,行礼道:“臣卢佩陵,见过公主殿下。”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大将,黑衣披甲,虽然来见贵人,未敢佩着武器,却人人都高大威猛,身上一股凛然之气,一列排在卢佩陵身后,神情漠然,目光沉凝,其中有一位面上还戴着青铜面具,似是面有伤或面目丑陋以此遮挡。
弋阳公主眉毛微挑,慢慢坐了起来,容璧站在她身侧,看她腰背紧绷,下颚咬紧,心下微微有些不解,弋阳公主声音却仍然颇为平静,不看她神情,只听到弋阳公主声音还带了些随意和慵懒:“免礼,王使奉命而来,所为何事?”
容璧隔着珠帘看到那卢佩陵满面笑容道:“臣奉王命,前来求亲。”
弋阳公主眉毛紧蹙,声音却还随意:“不是已有迎亲专使吗?如今三书六礼已行了一大半,这求亲,又是从何而来?”
卢佩陵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王爷氅下,有数位大将,乃是和王爷征战多年,同生共死过的有功之臣,王爷一向视如手足,是立过誓要和他们共患难、同富贵的,如今王爷娶妻,念起这两位大将尚未娶妻,十分愧疚,听说公主此次带了几位陪嫁女官,个个都是淑女,能跟在公主身边,自然是才貌双全,品性极佳的了,王爷十分喜欢,便命小臣前来与公主禀报,代这几位兄弟向公主求娶这几位尚宫,若是得蒙公主赐婚,正好同日办了婚事,正是真正的同富贵了!”
几位女官全都悚然。
如今公主身边有四位女官,均有七品职差,梅香年纪最长,已年近二十,负责公主衣物起居,是沈皇后之前物色调教的尚宫,自然是可靠,容璧负责日常饮食,另外有两位年纪小一些的尚宫是一对何姓姐妹,公主给她们起了名字分别为时红快绿。时红负责首饰妆奁,快绿负责书房事宜,让梅香之前亲手调教出来的,四位女官都是尚宫局精挑细选出来,自然都是容貌不俗的。
弋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声,她将柔软雪白双足套入了绣鞋内,起身掀起了珠帘,直接走了出去。
卢佩陵开始还以为是公主身旁的女官出来,结果一眼看到女子眉目昳丽,双眉如剑,一身漆黑长发光可鉴人,松松挽着,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和女官尽皆弯腰低头。他一怔,显然料不到弋阳公主居然如此不避嫌就走了出来,一股香气立刻凛冽逼人从珠帘涌出。
弋阳公主直视着卢佩陵,目光不避:“卢左相,人称小张良,鬼谷子后人,亲自来为靖北王这几位同生共死共患难同富贵的兄弟求亲,可也算是尽心了。”
卢佩陵神情微变,似是没想到远在京城长在深宫里的公主居然能顺利叫出他的名字:“既如此,公主可愿赐婚给这几位有功将士?靖北王愿出厚厚彩礼,一定不会委屈这几位尚宫大人。”
弋阳公主一笑:“但这几位尚宫,与我却也有姐妹之谊,却是不能轻轻嫁了,本宫须得问一问她们的意见。卢左相且先请回去,本宫先考虑考虑。”
卢佩陵道:“这几位上将军,都是可于千军万马之间勇斩寇首之头的勇者,又都有是有品级在身的有功之臣,公主身为未来的靖王妃,我们的主母,需得拉拢将士之心才好,靖北王乃是为公主考虑,还请公主不必太过顾惜。”
这话其实非常冒犯,又有着激将之意,他做好了弋阳公主会大怒的可能,但弋阳公主转头看他,脸上平静:“左相口舌便给,果然不愧为靖北王倚重的臣下。但本宫也有一言请卢相答覆王爷,这几位上将军,可蒙靖北王恩宠居高临下择妻而娶,靠的是忠勇仁义,劳苦功高,那么我身边这几位尚宫,忠勇不下于他们,才华智识也不逊于男子。对于靖北王来说,他需要笼络这几位臣下,对于本宫来说,这几位尚宫,同样也是本宫需要笼络的臣下,既然要嫁,自然也得让她们心服口服。”
“而且,尚宫同样为身有品级的女官,都是出身良家,本宫初来乍到,身边不能少了服侍的人,若要嫁人,也当待本宫坐稳这个靖北王妃之位,熟悉情况了,再慢慢换人的好……不然,难道王相希望我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吗?毕竟,本宫可不想连个调胭脂的人都找不出来呢。”
卢佩陵被弋阳公主这一番话倒是微微一哽,弋阳公主却已掀帘入内。
卢佩陵拱手告辞,退出了公主府。
“是个下马威。”弋阳公主淡淡道。
她身侧的尚宫们全都微微带了些惶恐:“公主,在这北地十三州,王爷最大,他若是真的赐婚,我们真的……”
弋阳公主冷笑道:“他若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那可就太小瞧我了——我自有办法保住你们,放心吧。”
尚宫们交换着眼神,垂下睫毛,看弋阳公主,心里全都充满了惶恐,就连容璧都再次想起了那在宫里随时随地不由自主的不安全的感觉。
卢佩陵和几位将领翻身上马,驰骋下山林子内,卢佩陵才笑着转头对身后那名带着面具的将军道:“公主风仪,果然不是一般人,王爷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那名将军摘下青铜面具,露出面具后的面容,剑眉冷目,鼻梁挺直,嘴唇薄又带着些苍白:“本来也没指望她会答应,但这也由不得她,过几日按计划行事。”
卢佩陵道:“吾观这位公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颇深,又性情聪颖,柔中带刚,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长在深宫中的普通女子,王爷想要将她身边的宫人全都嫁人,削去其爪牙,封禁其耳目,孤立她软禁在王府之内,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怕这个下马威激起她反抗之心,到时反而不美。”
靖北王面无表情:“不必,就按原计划。”
卢佩陵却悠悠嘘了一口气:“其实这位公主,若不是元自虚的女儿,观其言行品貌,不似凡女,还真可当得起靖北王妃这四个字。从前听说沈后是个贤后,这位公主,看着可不是个贤惠温柔的。”
靖北王郭恕己眼前掠过刚才那一瞬间那生机勃勃充满生命力的眼神,微微出了一刹神,然后道:“她若安分,仍给她一个富贵安稳好了。”
第25章 羊腿
公主身边的尚宫们并没有被公主的笃定就放下心来。
她们度过了惶惶的几日,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
当晚她们几位尚宫都未敢入睡,只替公主梳妆打扮,安排各种婚礼事宜。直到深夜,才敢在公主房间的外间牙房里,迷迷糊糊靠着打了个盹。
容璧也只不过是眯着眼睛打了个盹,再醒过来,便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在一个安静之极的地方醒了过来,窗外是潺潺的雨声,屋里安静清冷到了极点。
这种极致的对于刚刚经过了一路奔波,又一直在惶恐和搅扰热闹的喜事氛围中的容璧,是一种解脱。容璧虽然知道这是自己又换到了太子身体里,但她却仍然有心情想着,太子被幽禁在函宫中,安静凄冷之极,是不是到了那边,也会被那热热闹闹的喜事氛围所感染?
当然,虽然那对于她们姐弟两来说,并不是什么喜事。
容璧懒洋洋慢悠悠起了身,坐在了镜子前,果然看到了太子的面容,但太子那种仿佛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那属于卑微底层人员的,收敛的,服从的,沉默的眼神。
身为最卑微的蝼蚁,连眼神都必须是安静的,顺从的,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个人情绪。
她想着属于太子那种锋利眼神出现在自己面容上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仿佛渴望着鲜血的那种锋利,尖锐,不屈,他就像刀,被藏入了盒子里。
这就是宝函宫,她想起了他们所知道的那个秘密,皇帝把太子贬入宝函宫内,是要用盒子封住这把已经太过锋利的刀。
她将头发梳了,并没有束冠,太子原本就还未到及冠的年龄,平日里他严整尊贵,但如今这是在幽禁,她需要的是自在,因此她只是拿了发带和簪子挽了下前发,并没有戴冠,披着头发,换了一身宽松又温暖的衣袍,走出去,果然看到早餐已经上来,严信带着个小内侍在小心翼翼替他夹了几筷子面出来,撒了点花生芝麻粉和小葱。
鲜嫩的豆苗氽在鸡汤中,香极了,还下了鱼面,是用的鱼肉和的面,她一尝就知道,东宫这边的内侍还是用了心,但她用完后还是指点了两句:“鱼蓉搅拌时再加个蛋,口感会更好,再用姜汁拧进去拌匀,味道就没那么腥。”
严信连忙应了,看着小内侍撤了餐,服侍着太子漱口后,小心翼翼问:“是去书房继续看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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